摘要：友誼，作為人與人之間的一種高尚的情感，古今中外的文學作品，對這一話題進行了許許多多的生動描寫，《聊齋志異》雖是寫于據(jù)今三百多年的封建社會，但作者對友誼的理解卻有著在今天看來仍具備的積極意義，充分體現(xiàn)出蒲松齡先生的進步思想。本文從男性間的友誼，女性間的真情及異性間的友誼三個方面闡述其進步的思想和積極的意義。

關鍵詞：聊齋志異；友誼；進步思想；積極意義

中圖分類號：Ｉ２０７．４１９ 文獻標識碼：Ａ

所謂友誼即志同道合、過從親密的人與人之間的穩(wěn)定關系。其中包括了解、欣賞、信任、容忍、犧牲……諸多美德。作為人與人之間的一種高尚的情感，古今中外的文學作品，對友誼這一話題進行了許許多多的生動描寫，《聊齋志異》雖是寫于據(jù)今三百多年的封建社會，但作者對友誼的理解卻有著在今天看來仍具備的積極意義，充分體現(xiàn)出蒲松齡先生的進步思想。下面試從三個不同的角度來闡述其中蘊含的進步思想和積極意義。

一、男性間的友誼

《聊齋志異》中有很多故事表現(xiàn)了男性間的友誼。

例如《田七郎》中的田七郎，他正直坦誠、講究信義、富有傳奇色彩。故事講遼陽富戶武承休夢中受神的指點，去結(jié)交獵戶田七郎，“貽金作生計”被堅決拒絕。田母以豐富的生活閱歷，教育七郎說：“我適睹公子，有晦紋；必罹奇禍。聞之：受人知者分人憂，受人恩者急人難。富人報人以財，貧人報人以義。無故而得重賂，不祥，恐將取死報于子矣?！?① 后來，田七郎又獵物毆傷人命，武承休以重金收買了仇主和邑令，使七郎得以釋放回家。此時，田母對七郎說：“子發(fā)膚受之武公子，非老身所得而愛惜者矣。但祝公子終百年，無災患，即兒福?！彼€叮囑七郎：“見武公子勿謝也。小恩可謝，大恩不可謝?！?［1］就是說，武公子大恩予你，不能言謝，只能用鮮血和生命來報答。后來果然在武公子危難時，田七郎用生命保護了他。

又如《宮夢弼》中表現(xiàn)出的真摯的友情，宮夢弼最令人欽佩的是無所求于友，而能助友于危難之中。當柳芳華家中鼎盛時，座上百人，賓友借貸常不還，宮卻生平無所乞請：當柳不幸病故，其子柳和無錢治喪時，他自出囊金，辦理喪事，不僅教育柳和要自立成人，還暗中使柳和重享富貴：而與宮相反，柳的其他朋友卻忘恩負義，柳和奔波二十余日，竟不能借到一文錢。

《酒友》寫車生與狐結(jié)為酒友，車生不以異類為懷，誠心相待，家中雖不富，但熱情好客，不圖有報，而這位狐友也很重交，幫助車生脫貧致富。

《聊齋志異》中對男性間友誼的描寫，表現(xiàn)出蒲松齡先生對友情的重視和追求。蒲松齡是很注重友情的。他主張擇人而友，“人應當棄飲博酒徒之友，就道義之士”，又說：“德行之人吾所師，學士之人吾所友”。① 他的作品中對男性友誼的描寫，正是他這種思想的直接反映 ［2］。此外，《聊齋志異》的男性友誼還體現(xiàn)出作者在對科舉制度的冷峻思考。科舉連連受挫使蒲松齡受盡了折磨，“學而優(yōu)則仕”對他來說則無異于莫大的諷刺。一生淪落幕府，郁郁不得志，知己又會有幾人?《素秋》中的俞慎和俞士忱，都有共同的事業(yè)即考取舉人，兩人同吃同住，俞士忱讀書于俞慎家中，曰：“姑為此業(yè)者，聊于君分苦耳?！痹谒磥砟軌蚺c同僚互學互勉是很愜意的事情，互學互勉能使他們在艱難的科舉之途不至于孤獨寂寞，這正是作者思想的無聲流露。

二、女性間的友誼

《聊齋志異》中女性間友誼的描寫暗含新意，耐人尋味，例如：《封三娘》中的范十一娘和封三娘相遇相知，“范十一娘，膔城祭酒之女。少艷美，騷雅尤絕”，“一女子步趨相從，屢望顏色，似欲有言。審視之，二八絕代姝也。悅而好之，轉(zhuǎn)用盼注” ② 。二人皆為美貌絕倫的佳麗，態(tài)濃意遠，頗有淑女風致。容貌美麗，騷雅都絕，使兩人“一見鐘情”，成為女性知己。封三娘在短暫相聚旋即離開之時， “十一娘伏床悲惋，如失伉儷”。在封建社會，女性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覓貴婿”，封三娘歷盡曲折為十一娘尋得貴婿，十一娘為使封三娘永伴自己，竟欲效“英、皇”，然因沉溺于同性之愛使封三娘未能成仙。封三娘最后懺悔：“緣瞻麗容，忽生愛慕，如繭自縛，遂有今日?！北M管她自責不能扼制愛慕之心，但由于“知己”之情難于割舍，即使釀成大錯，亦不足惜。兩少女朋友冰清玉潔，超凡脫俗，真誠的友情令人贊嘆。

《紉針》中真誠善良的中年婦女夏氏為素不相識的少女紉針舍身忘死，她千方百計湊足了解救紉針的三十金，卻不幸被小偷偷走，因不能兌現(xiàn)諾言便“引帶自經(jīng)”。紉針痛哭于其墓，則劈雷大作，震開墳墓，夏氏復活，夏氏的誠信感動了上天。

而《蓮香》清新超拔，在某些方面超脫了當時的封建文化背景，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蓮香》講述的是狐女蓮香、鬼女李氏和桑生之間的感情糾葛。桑生獨處，狐女蓮香冒名妓女夜間投奔，兩相歡愛，自此三五夕一至。鬼女李氏的到來引起了矛盾沖突。李女揭發(fā)蓮香實為狐身，蓮香指出李女實為女鬼，且縱欲無度，終究會害了桑生性命。桑生不聽勸告，蓮香怫然徑去，百日不至。兩月后桑生果然病得奄奄一息，蓮香再次到來救了桑生，并招來李女力斥其非，李女追悔莫及并對蓮香補救了自己的過失深為感謝，她痛改前非的表現(xiàn)反而引起了蓮香的憐惜。后來李女借尸還魂，蓮香勸說桑生迎娶了她。蓮香羨慕李女，也想獲得人身，在產(chǎn)下一子之后暴病而死。臨終將孩子托付李女，相約十年后重逢。李女將孩子視為己出，每到清明必抱兒哭墳。十年后，一位老嫗攜帶一位少女上門求售，這就是復生的蓮香。為了紀念蓮香與李女的兩世情好，他們將鬼女的骨骸與狐女的骨骸合葬一處。

蓮香與李氏的女性知己情結(jié)的建立和發(fā)展的過程，是女性人物活出自我，活出獨立品格的過程。她們不再僅僅為男子而存在，不是男子的附屬品，女性自我意識開始覺醒。作者贊嘆的是蓮香與李氏的生活態(tài)度，是她們在求生求死之中表現(xiàn)出的執(zhí)著、熱烈和純粹。這表示蒲松齡對女性的莊重正視。這在其他的中國古典文學作品中是極為罕見的 ［3］。

蒲松齡筆下的女性知己們具有沖破世俗的高尚情懷，因為對某種事物的共同嗜好，使她們超越物質(zhì)層面的懸殊差異，以平等、坦誠的態(tài)度互相欣賞，與男歡女愛而形成的異性知己完全不同，它充滿了崇高的生命力量，洋溢著美好的人性光輝，體現(xiàn)了作者平等、自由、真誠的交往觀。

三、異性間的友誼

“同心倩女，至離枕上之魂；千里良朋，猶識夢中之路。而況繭絲繩跡，嘔學士之心肝；流水高山，通我曹之性命者哉！” ① 這是蒲松齡在《葉生》篇中對葉生和丁公知己之遇、生死之友誼的感慨。當然，這是在男性和男性之間存在的友誼，那么，《聊齋志異》中男女之間是否也存在著真摯純潔的友誼呢？回答是肯定的。古典文學作品中，向來以反映青年男女關系愛情生活的居多，反映異性之間朋友關系的寥若辰星。在封建社會里，受儒家正統(tǒng)禮教影響，“男女授受不親”，不可能有公開的社交活動，更不允許有異性朋友。作家們也懷著美好的愿望，把“有情人”的關系歸來歸去，總是歸結(jié)到“終成眷屬”的大團圓結(jié)局上去。如果有情人不能結(jié)合，那便是愛情的悲劇。大多數(shù)人認為，男女之間根本不會產(chǎn)生和存在真誠、純潔的友誼，異性之間只有可能成為戀人，不可能成為朋友，究其實質(zhì)，這也是受封建禮教流毒侵害的結(jié)果，是一種腐朽變態(tài)的思想觀念。三百多年以前的蒲松齡就嘗試反對過這種迂腐思想，認為男女之間能夠產(chǎn)生除愛情以外的友情關系，甚至能像同性之間成為生死之交?！@點是蒲松齡的一大貢獻，是《聊齋志異》描述的兩性關系的進步觀念。蒲松齡正是在這一問題上顯示了偉大的眼光。

《云蘿公主》中的云蘿公主在“生狎抱之”時說：“今有兩道，請君擇之”，“若為棋酒之交，可得三十年聚首；若作床笫之歡，可六年諧合耳。君焉取?” ② 雖然安生“不免俗道”，但云蘿公主（也是蒲松齡）提出這個問題，還是說明男女之間的關系不只在于床笫之歡的。

《嬌娜》中孔生愛嬌娜，認為“除卻巫山不是云”，但后來卻未成為“艷妻”，只成為“膩友”，蒲松齡在“異史氏曰”中說道：“余于孔生，不羨其得艷妻，而羨其得膩友也。觀其容可以忘饑，聽其聲可以解頤。得此良友，時一談宴，則‘色授魂與’，尤勝于‘顛倒衣裳’矣?！?① 正是作者對異性之間的友誼所作的充分肯定和熱切贊揚。我們中國人素來重視友誼，素來看重知己之誼，有“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這句話。春秋時候最擅彈琴的伯牙，在鐘子期死后他摔了琴再也不彈。伯牙摔琴的故事說明了好朋友難求的典故，知音說明我們中國人很早就重視友誼。同性交往能夠成為知心朋友已經(jīng)很不容易，又何況異性？《嬌娜》寫的是異性相交，且是異類中的異性相交，是人和狐貍。異性知己是生死相交、舍命相助，使得彼此的友誼非同尋常，與意氣相投是不一樣的 ［4］。

最令人難忘的是《香玉》篇，本文塑造了三個個性鮮明的人物形象：黃生，香玉（白牡丹精）和絳雪（樹精）。黃生是一個情專義篤的“至情人”，他全心愛香玉，香玉死時，黃生悲恨至極，“作哭花詩五十首，日日臨穴涕洟”，“苦懷香玉，……淚凝枕席”，② 就是有了絳雪陪伴，也是“今對良友，益思艷妻”，他與香玉可謂是一對一往情深、生死相戀的典范，香玉為感謝黃生的知遇之恩，以身相許，“矢共生死”，為黃生甘受一年風雨而再生，直至黃生脫化的赤芽遭人砍去，她也憔悴而死，實乃真正的“情癡”。而絳雪作為他倆生死戀情的見證人，從對黃生的防范到感于他倆的“至情”而替香玉陪侍黃生，使黃生在寂寞中得到知友的同情與安慰，他們也在相識相知中真正成為知己之交，但也正因為相知使絳雪真正了解信賴黃生，使得他們的知己之情永遠高于一般的男女之愛，正如絳雪所言：“妾與君交，以情不以淫?！闭蛉绱?，最后，她能以身殉友，以謝知己，奏響一曲感人心肺的知己戀曲。這是蒲氏極為先進的見解。這一點正是當今許多婦女解放的倡導者大力提倡的。

從《聊齋志異》中像上述描寫知己之愛的作品中我們不難瞥見時代的影響?！读凝S志異》問世于17世紀，此時，我國正處在封建社會衰亡資本主義萌芽得以發(fā)生和發(fā)展時期。這一切，在當時人們的思想中如巨石投水，掀起了軒然大波，一些有識之士都去作歷史的反思，因而，同封建主義的思想意識形態(tài)相對立的市民思想也就更加活躍。明清之際，產(chǎn)生了李贄、顧炎武、王宗羲、王夫之等進步思想家，他們各自的思想體系中都具有一定的民主因素，這種進步的時代思潮，不能不對進步的作家產(chǎn)生一定的影響。他們較為深情，唱一曲“知己之愛”的頌歌 ［5］。

“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蒲松齡能把人與人之間，異類之間的男女之情寫得如此動人，與他個人的實際經(jīng)歷，生活基礎不無關系。他在愛情生活中有過不幸的遭遇：他與妻子劉氏在患難中結(jié)合，劉氏為人溫和謹慎，樸實能干，蒲松齡常年在外，劉氏帶著孩子空守場屋，她沒有奢望，不圖富貴，安貧寂守，理解、寬慰、支持著自己的丈夫，她是蒲松齡的賢妻，也是他知心的朋友，他們有著深厚的感情，也有過雖然短暫卻永駐記憶的甜蜜時光，然而更多的是生離死別，雙方嘗盡了凄寂、相思之苦，更不幸的是劉氏因操勞而逝，使得蒲松齡無限傷痛，以致終身抱恨。愛情生活的悲劇，使作家不能相信他所處的那個現(xiàn)實中會有真正的自由和幸福，他渴求得到妻子那樣的理解、賞識與友情，因此，他揭露、他反抗、也在孜孜地追求。現(xiàn)實使他憤懣、壓抑、痛苦、失望，世間知音難覓，他不得不沉溺于他的幻想生活中去，到幻想中去尋求寄托，苦尋之中，神思異想，恍惚間，意念已弛向與世隔絕的幽冥之中，“知我者，其在青林黑塞間乎!”于是，他用筆，用美麗的理想去代替那不足的現(xiàn)實，以飽滿的筆墨，寄情于幽幽冥間，他曾在“異史氏曰”中寫道：“寄托如此，亦足悲矣?！边@充分說明他的不得已的苦衷，抑或作者也正是想通過那些花妖狐魅，達到與愛妻的交流，一抒自己永遠的情思 ［6］。

綜上所述，《聊齋志異》中這三個方面對友誼的描寫，表現(xiàn)出蒲松齡對友情的重視和追求，對女性的莊重正視，對異性友情的高度贊頌，體現(xiàn)了作者平等、自由、真誠的交往觀。蘊含著極其進步的人文觀念和積極的思想意義，這種思想是蒲松齡先生有意而為之，絕不像王漁洋評價《聊齋志異》所說的“姑妄言之” ①，借用但明倫評論《嬌娜》所說“……寫以蘊藉之筆，人蘊藉，語蘊藉，事蘊藉，文亦蘊藉” ②，而“蘊藉”不光是指人含蓄、寬厚、誠摯、多情的品德 ［7］，更多是指作品中所蘊藉的進步思想和積極意義。

參考文獻：

［1］（清）蒲松齡.聊齋志異［M］.吉林攝影出版社，2006.

［2］孫樹木.藝品聊齋［M］.濟南：山東文藝出版社，1999.

［3］朱祎.超越世俗窠臼的女性知己情結(jié)［M］.名作欣賞，2006：（8）.

［4］敖運梅.《聊齋志異》的同性知己情結(jié)［M］.岱宗學刊.

［5］趙懷珍.聊齋著述論集［C］.香港天馬圖書有限公司，2002.

［6］張麗華.青林黑塞傳心曲——試論《聊齋志異》中的“知己”之愛［M］.閩江

工業(yè)大學學報，2000:（4）.

［7］周先慎.中國古代文學專題研究之四明清文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

2003.

（責任編輯 譚 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