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就從春天的夜晚開始

強烈的光

比最鋒利的劍還要鋒利

輕輕劃破厚重的夜

劃破每一個夢

強烈的光要搬運黑暗的石塊

巨大的手掌 巨大的五指

從天空一直撐到大地

擎起來擎起來 就在一瞬間

讓所有的黑

睜開眼睛 然后瞎掉

無法躲避 無法逃亡

大地上眾多的影子

如同永遠的印記

被深深刻下

被眾多的年輪記住

二

那棵孤獨的樹 在山岡上

獨自站立的樹

它的顫抖 被風看破

它蒼白的臉

被夜色出賣

而鳥巢 孤獨的樹上同樣孤獨的

鳥巢 也被閃電照亮

所有的鳥屏住呼吸 它們無法安睡

在春天的夜晚

在閃電的光芒到處延伸的夜晚

巢中的鳥 也一一睜開眼睛

它們的羽毛在不安地抖動

它們細小的爪子

更緊地蜷縮起來 它們更緊地

擠在一起 不是因為冷

不是因為黑 而是因為巨大的亮

三

只有巢深處的鳥卵

依舊寧靜 在閃電的夜晚

這些未來的翅膀和鳴叫

不曾恐懼 即使最亮的光

也無法穿透薄薄的殼

一棵樹在風中搖晃

一座鳥巢在樹枝上搖晃

風雨的夜晚 閃電的夜晚

鳥巢仿佛小船 在浪上飄搖

沒有方向 沒有船槳

更沒有祈禱的鐘聲

而兩只鳥一聲不吭

一直蜷縮在搖晃的小船上

它們害怕傾覆 但它們堅持的表情

被閃電反復照亮 而五枚鳥卵

一直緊緊地挨擠在溫暖黑色的腹下

四

黃昏就開始入睡的蟻后 已經(jīng)醒來

整個蟻巢也被不安籠罩

閃電讓大地抽搐

讓大地的心跳更加急促

而所有的螞蟻 勞累了一天的螞蟻

集體失眠 豎起了耳朵

習慣了黑暗的螞蟻

在深夜動起來 而蟻后正在遲疑

這些生活在泥土深處的卑小的生命

正被深夜的閃電照亮

要關閉閘門 要封堵道路

在災難和幸運的岔路口

每一只螞蟻 正在迅速行動

當閃電消失 在更黑暗的地方

一小點光亮 更多的光亮

還在快疾地移動

它們正懷著信念

要走在閃電的前面

安頓好糧食、后代和自己的黑暗

五

低垂的葉片再一次抖動

低垂的頭顱 漸漸抬起來

作為一朵花 在暗夜里等待的花

正渴望著光

照亮緋紅的臉 照亮露水的微笑

而閃電 這過于猛烈的光芒

使所有的花朵驚醒

沉思和幻想 一下子袒露

內(nèi)心的秘密 深夜的聲響

被閃電的手指 一一揭開

高處的花朵 低處的花朵

現(xiàn)在被同一束光照耀

在暗夜的舞臺 一剎那的輝煌

無人喝彩

而雨水將要來臨

在閃電之后 那么多的雨水

要清洗全部不安的塵埃

清洗一層層的云翳 所有視線

必須恢復清晰 所有星辰

必須再次升起來

六

投奔閃電 是一種怎樣的選擇

在深夜 只有河流不停地奔跑

它在追趕 它在奔向遠方

那閃電誕生的地方 正是河流的歸宿

是的 閃電的光芒深入河水

如同一柄柄真正的利劍

翻攪出另一種光亮 每一種水生動物

漸漸轉(zhuǎn)暖 這是春天的夜晚

河流的溫度 被閃電測量著

被一條細小的魚 輕輕說出來

只有河岸看到了這一切

只有河岸上的樹和草 聽到了這一切

河流一直不停下奔跑的腳步

它義無返顧的姿勢

被閃電又一次照亮 被村莊又一次記憶

在深夜的閃電中 村莊的燈亮起一盞

村莊的燈又亮起一盞 那些剽悍的狗

保持沉默 面對閃電面對無窮的亮

有多少生命還在叫喊 只有河流

它在飛奔 它在閃電的前面提前跑過曠野

七

多么安靜的村莊呵 所有的房子仰著臉

所有的馬燈已經(jīng)熄滅

所有的鼾聲被冰冷的光拽斷

而道路依舊伸向遠方

在道路的另一端 在無數(shù)個彎道之后

村莊 另一個相似的村莊

同樣在深夜安靜

同樣被黑暗籠罩 被閃電照亮

有一棵樹在閃電中受傷

有一朵花在雨水中夭折

有一張蛛網(wǎng)在風聲中破碎

有一只青蛙在泥漿中苦渡

在曠野 在河流 在黑暗的深處

眾多的雨水 如同一支特別部隊

它們深入每一條道路

深入每一個村莊 每一口池塘

池塘醒過來了 青蛙們依舊沉默

村莊醒過來了 燈盞們已經(jīng)熄滅

道路醒過來了 腳步聲依舊沒有響起

閃電過去了 安靜再也沒有回來

八

風聲 雨聲 心跳聲

歲月的青瓷花瓶 閃爍火焰的幽光

在深夜 在內(nèi)心的閣樓

經(jīng)年的灰塵被風吹動

還有多少人能夠繼續(xù)安眠

披衣下床的人 為什么久久地站立窗前

當閃電使所有事物改變模樣

在雨聲中 堅硬的時光漸漸柔軟

而心跳 要一點一點重起來

在風雨的背景下 它正急促地穿行

這個春天的夜晚 敏感的心

承受著雨打風吹 承受著閃電的反復照耀

就像那只青瓷花瓶 全部塵埃

要隨雨水流走

冰涼的身子 暖過來一些再暖過來一些

閃電的火焰 讓青瓷又一次說出光芒

所有的詩篇變得蒼白 在閃電之后

多少雙手接住了那短暫的輝煌

上游的水就要洶涌而下 上游的泥沙

也要洶涌而下 時光的喧囂注定漫過內(nèi)心的

門檻

九

閃電找到每一座高樓

閃電找到每一扇窗戶

城市的街區(qū)被一片一片掛起來

城市的道路被雨水擠滿

比白晝更亮 比黑夜更黑

被閃電驚醒的人 他們的不安

正在持久地蔓延 春天的大雷雨

敲打著每一扇門窗

閃電穿透亞麻布窗簾 有一道光芒

點亮家具、書籍和電話

在深夜醒來的人 他聽到雷聲

他要在驚喜中 領受一份內(nèi)心的禮物

閃電 一個多么細心的人呵

他用自己最迅疾的步子 跑遍城市

跑遍原野 他提醒每一雙眼睛

樹的眼 草的眼 螞蟻的眼 道路的眼 池塘的眼

都睜開來 在深夜一下子睜開來

看清楚風是怎樣吹過來 雨是怎樣落下來

看清楚在睡夢的邊緣 春天的夜晚

熟悉的事物是這樣的陌生 堅硬的生活是如

此的濕潤

是的 陳舊的芭蕉已經(jīng)發(fā)出新鮮的音樂

干枯的樹樁就會有苞芽站出來

閃電的手指 指點著最后一個夜行人

它的心跳 比我們每一個人都更加急促

十

呵 誰能比閃電跑得更快

誰能比閃電上升得更高

誰能比閃電閃耀得更亮更持久

在春天的夜晚 光線飛翔

從天空到大地

就像神秘的預言

閃電的鞭子要抽打誰的雙手

那疼痛的手掌 能接住多少閃電的言辭

奔跑 在天空和大地之間奔跑

道路、河流和山岡

青草、樹木和鳥巢

所有藏起來的歌唱 被閃電召喚

在一個春天的夜晚

在布滿金屬柵欄的窗戶后面

自由的閃電遠遠地飛奔而來

它讓緊閉的雙目張開

它讓張開的眼睛看清黑夜的臉

它讓一個蜷縮的靈魂 破窗而去

就像另一種閃電 一樣的速度一樣的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