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世的人應該慶幸自己沒有生在亂世,而屬于亂世的人是萬般痛苦的,一方面由于只緣身在此山中,看不清這個時代獨一無二的價值,另一方面又飽受戰(zhàn)火紛爭顛沛流離之苦。這一點,只怕是瀟灑如張愛玲也萬般無奈的:如果不是由于戰(zhàn)爭,她不會考取了倫敦大學而無法前去就讀;如果不是香港的淪陷,她不至于學業(yè)未成就回到上海,而在香港大學所有的資料也付之一炬。這種人生的巨大轉(zhuǎn)折必定在她的心里和生命旅程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跡。在整個時代面前,任何人都是小人物,是微不足道的。歷史的車輪滾滾而過,只留下些渺小的靈魂在其陰影里微弱地啜泣著。而張在這樣的一個時代里,聽到了時代對自己的呼喚。心里仿佛有一個聲音在說,是時候了,就是這個時候?!鞍?,出名要趁早呀,來的太晚,快樂也不那么痛快。個人即使等得及,時代是倉促的,已經(jīng)在破壞中,還有更大的破壞要來。”這不僅僅是時尚摩登標新立異的新人類(當時)的宣言,其實更是張本人對于變幻莫測時世的一種直覺和預感,這個已經(jīng)到來的時代與她是如此契合,仿佛為她而設一般。于是她敏銳而迅速的抓住了機遇,所有的青春和熱情隨之蓬勃而出。有人說上海的淪陷成就了張,并不是沒有道理的。其實前觀后望,張不屬于任何一個時代,不屬于任何一個文學派別,她只存在于也只能存在于三四十年代的上海。說作家一定要閱歷豐富,一定要深入生活,這些理論在張這里似乎完全行不通。腐朽衰敗的舊日名門府第里,混合了新興而又精致無比的布爾喬亞風格,張在其中汲取養(yǎng)分茁壯成長———寫到這里忽然想起《沉香屑———第一爐香》中的一段話:“她看她姑媽是個有本領的女人,一手挽住了時代的巨輪,在她自己的小天地里,留住了滿清末年的淫逸空氣,關起門來做小型慈禧太后。”仿佛和張的狀態(tài)很有些類似卻又似乎完全不同。
她淡淡望著窗外的車水馬龍,萬家燈火,只隔一層玻璃,卻如同冰火兩重天。但她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相反的,她世俗,自私,世故而又斤斤計較,堅持自給自足并為之自豪。對于嘈雜喧囂而又充滿著濃烈生活氣息的窗外世界,她熱切地親近而又淡然地疏離著。張是卓爾不群的。當年傅雷化名迅雨寫過一篇《論張愛玲的小說》,“肯定《金鎖記》是‘我們文壇最美的收獲之一’,同時對《連環(huán)套》提出嚴格的指責。一褒一貶,從兩個不同的站頭出發(fā),目標是同一終點———熱情期待更大的成就。然而張卻寫了一篇隨筆,遠兜遠轉(zhuǎn)地借題發(fā)揮,實質(zhì)是不很禮貌地回答說:“不!”仿佛應了很早時候文壇流行過的笑話“老婆是別人的好,文章還是自己的好”。年輕氣盛也好,桀驁不馴也罷,張這樣的一個獨一無二空前絕后的亂世佳人,待到亂世已不是亂世,佳人也就不再是佳人了。新的政黨的出現(xiàn),新的國家的建立,張明白她的時代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大仲馬說過歷史不過是用來掛小說的釘子。在張的小說里,政治風云,時世變幻也只不過是鮮艷或慘淡的舞臺布景而已。一個香港的淪陷也不過為了成全白流蘇和范柳原的一段戀情,任什么都抵不過那個午后情人的淺淺一笑,輕輕一啄。那一啄在臉上留下淡淡的紅印,紅印散去,滋味卻流入心田,在某一角落生根發(fā)芽??v有一天老目昏花,雙鬢皆白,此情此景卻始終如影隨形,揮之不去。
張小說里的女子,總?cè)缢约阂话?,家里少不了有些個光輝的歷史。只可惜沒趕上好時候,待到自己出生已經(jīng)破敗,擺著上流人家的排場,實際上早落到了勉強支撐的中產(chǎn)階級。這樣的人家活得最穩(wěn)妥也最尷尬??此瓶缮峡上?,游刃有余,實則卻是上也難下也難。趨炎附勢向上爬不容易,降成平民更是寧死也不甘,因此拼命提緊了褲帶不讓它滑落。而其中的種種困苦只能打落了牙齒往肚里咽。生活在其中的女孩子福分沒享到多少,倒是練就了看人顏色,小心謹慎,頗有城府的個性。做人做得好了便是七竅玲瓏左右逢源,做得不好,遭人憤恨和白眼,落下堆幾輩子也嚼不完的口實。這樣的女孩子,面孔是青春的,眼神是成熟又復雜的;肢體是纖細嬌美的,卻蘊含著無限的生命力,仿佛瘦弱的肩頭可以扛住世間所有的困苦和艱難。城府世故與青春活力,如此矛盾而又統(tǒng)一。
這樣的女孩子,不像是生活在豪門深院中的金枝玉葉,更像是長在石庫門里的小家碧玉。不經(jīng)意的一抬眼,一抹纖細的身影從蜿蜒曲折的弄堂深處緩緩走來,微微地低著頭,一身及膝的旗袍,工藝是做舊的,式樣是翻新的,顏色是素雅端莊又不失清新雋永的。再細看,那膚色必是白得像瓷,即便是過了些年月,也是塊半透明的玉,讓人看了不由得浮上“壚邊人如月,皓腕凝霜雪”的詩句。相似的“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卻毫無“態(tài)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她這樣走來,腰肢扭動裙擺搖曳間俱是風情,仿佛與生俱來,渾然天成。漸漸走近,她微微抬頭,凝視著你,目光似清澈,似含霧,似天真,似嫵媚,似有情,似無情,仿佛有一道似有似無的小波紋悄然滑過眉梢,然后又波瀾不驚,一切歸于無痕。而后一垂首,一笑顰,低吟淺笑間已是似水年華匆匆流過。這如何不是在做戲呢!然而能夠做得這般自然這般好看,讓人不勝憐惜的,是再無他人了。而這幅景象,美好而又深刻得如同被嵌在畫框子里面,有了種永恒的意味,筆直鉆進人的心里,仿佛再過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也別無二樣。這些個女孩叫做白流蘇,或者是王琦瑤什么的?!坝幸环N女人,讓人見了想占有她,玩弄她;而另一種女人,讓人只想在她的目光下慢慢死去?!倍琢魈K,或者是王琦瑤,卻恰恰是在兩者之間。她們不似金枝玉葉那樣藏在深閨,高不可攀;她們隨意的往那里一站,讓男人覺得觸手可及,生起占有和玩弄的欲望。然而有這樣想法的男人,又是注定要死在她們的目光之下的。
人們只道時代造英雄,卻不知風姿綽約的美人也是時代造就的。白流蘇,或者是王琦瑤,美得真實而世俗,美得全是煙火氣。這種美,是既可以欣賞也可以拿來過日子的,因而更顯得別具一格難能可貴。在過去的多少年間,上海的里弄里走出了無數(shù)個白流蘇或王琦瑤,一走就沒有回來,再難尋其倩影芳蹤。仿佛父輩所欣賞的“恰似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般含蓄內(nèi)斂的女子一去不返了,取而代之是熱情奔放外向活潑的新時代女性,無話不敢說,無事不敢做,肆意奔放,好不瀟灑自如。話說男人審視了女人幾千年,女人低頭也低了幾千年。在某些惡俗場景中,由著男人的輕佻行為,借著扇子尖或者其他什么東西,女人的頭才被允許微微抬起,強迫性的,如同物件一樣的被玩賞,卻好像得到天大的恩準一般。如何能不疲倦,如何能不憤憤呢!因此現(xiàn)在她們的頭不再是低垂著,而是高高揚起,無畏而挑釁地與男性對視。在此間,有一種東西滋長起來了,鮮活而有生命力;而另一種東西消失殆盡了,了然無痕,猶如從不曾到來過。
然而不甘這些美好事物就此消失的李安,從張?zhí)觳诺呐f作中平白無故又翻出了個不常為人道的王佳芝,于是塵封多年的幕布又一次被拉開了。
王是一個破落戶的女兒,是白流蘇或者王琦瑤的姐妹,母親早逝,又被父親嫌棄。人都說女兒是父親前世的小情人,可到了王佳芝這里,真是連一點情意的影子都看不到了。這樣的女孩子,渴望著溫暖和熱情,一些些就好,一些些就可以將心火點燃。看似謹言慎行,小心處世,心里卻仍是天真爛漫,白紙一張。看到一點點光明,就足以奮不顧身。而鄺裕民對于她微小的希望來說,已經(jīng)明亮炙熱得如同熊熊火炬了,那么即便是飛蛾撲火也在所不惜。然而時世卻一刻都容不得她天真,容不得她爛漫。比起老易來,鄺裕民才真是個“明明是無情,卻要作出有情的樣子”的人。且不論是有意還是無意,有情還是無情,也不論僅僅是喜歡還是愛,王佳芝怎樣來說對于他的人生目標都太過于渺小,他也許并非冷酷無情,而只是淡然,一時的動心并不等于動情,因為他的人生遠有比感情更重要的東西。這個道理本是不錯的。而鄺裕民本身就是這樣一個光明正義得有些道貌岸然的形象,他默許了王的第一次跳入火坑,從此走上不歸路,而后不僅沒有阻止,還不斷地推波助瀾。他的身影出現(xiàn)在每個場景里,他出現(xiàn)在他們初次義演的舞臺上,出現(xiàn)在佳芝坐著的咖啡館外,甚至還出現(xiàn)在王和易歡愛的床頭,不動聲色,默默地凝視旁觀。而所謂的壓抑痛楚,苦苦掙扎,很大程度上也許緣于臺下觀眾的一廂情愿。在這樣的大千世界里,在當時的大時代背景下,對于這樣的人,又如何叫人去批判去責備呢。佳芝對于鄺裕民,有如“在你面前我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可惜最終不能夠“從塵埃里開出花來”。
很多夭折的感情之所以胎死腹中,并不是來自與直接的拒絕,而是由于沉默和曖昧。沉默中的曖昧最要人命,似給人以希望卻又在等待中倍受折磨。等待著一個訊息,一個承諾,然而卻遲遲不來。最終才發(fā)現(xiàn),原來最初的目的不過是想讓感情在沉默中自行消亡,了無痕跡。而這過程,卻猶如一把無形劍不斷穿刺在心口。雖然沒有流血,心卻已四分五裂不再完整。失戀還可以痛哭,然而曖昧的消亡卻只能讓人睜著干涸的眼眶,心底一片茫然。佳芝也是如此,也許更壞,失去了初戀,她以為她的世界里已經(jīng)塌下半壁江山,而現(xiàn)在就連原本就虛無縹緲的友情也是岌岌可危。同學的目光變得個個如小獸般猥瑣躲閃,越來越疏離,越來越難以琢磨,直到他們說出那個合理卻不合情的要求。與其說是要求,不如說是命令,早已決定,沒有置疑,不容否定。佳芝最后不忘再看一眼她的那束光,說不出是為了什么,也許只是為了讓自己徹底的死心。罷了罷了,為國也好,為家也好,本也是沒有根的浮萍,如今更是感覺心如死灰,不如就此隨波逐流。不然又能如何呢。王自此正式踏上了不歸路。王的同學們在張的小說里幾乎不值一文,而李安卻沒有平白無故放過他們。在海邊為刺殺易而準備的射擊練習,忘記了是誰說的一句“還殺不殺?再不殺就要開學了”被認為是李安式的幽默,不知道李安是否讀過魯迅,是否也認同魯迅的所謂“不是反對革命運動,而是不支持無謂的犧牲”。而后一次次的失敗,一次次的幼稚行動,無一不體現(xiàn)了這樣的想法。血腥的殺人場面某種程度上是一個預示性的小高潮。令人倍生恐懼的并不是滿地的鮮血,而是被殺者的眼神。質(zhì)問的,不甘的,絕望的,無法用言語形容,卻死死地如勾魂般地盯著每一個刺殺者。事實上他已用這般的眼神把在場的人全部殺死了。而留下的,不過是一具具手上沾滿鮮血的行尸走肉而已。眾人的結(jié)局就此已經(jīng)寫好。這樣的安排,是和原作有所背離的,卻也是人性的。如此看來,似乎也能夠理解光明雪白如鄺裕民,怎么會被三年后的一個莫名其妙不早不晚的吻推入了不尷不尬的境地。
王的任務說白了很簡單,就是做戲。要做得真,做得像,不讓對方起疑心。說起來王本身并沒有太多的表演經(jīng)驗,第一次登臺義演,在今天的觀眾看來,其劇情很有些矯情做作之嫌。然而放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下,倒是再自然不過。王的表演雖稚嫩卻仍不失質(zhì)樸純真,而在此起彼伏的“中國不能亡”的呼喊中,觀眾仍止不住周身血液沸騰:有國才有家,有家才有個人的前途命運!在這樣的背景下,不是選擇冷眼觀望的此端,就是奮身救國的彼端。張選擇的是此端,而那束光無疑是彼端,而王卻在彼此之間如魂靈般游走,沒有歸宿或從屬。此后在與老易的對局中,王的表演天賦才得到了充分的展現(xiàn)———無非是做戲嘛,而男人女人之間的做戲,又源于調(diào)情,這個又有誰不會呢?碰到還不討厭的對方,據(jù)說陌生男女之間的視線交流不能過五秒,過了五秒就可能滑過危險的界線。這樣的分寸,自然是不難掌握的。只待對上眼,接下去順理成章就是眼角眉梢的把戲、荷爾蒙的作用以及本能的驅(qū)使和原始的反應。老易原先看王佳芝的目光,筆直的,銳利的,不一會便冷淡地調(diào)開眼去,對于當前的美色仿佛視而不見,這是他一貫的作風。到后來,目光依然冷清,卻少了幾分銳利,像是含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再到后來,兩人就坐在一起進餐了,老易邊講著屬于他的冷幽默,邊用目光肆無忌憚地緊緊鎖住獵物,而眼里的笑意更是再也藏不住流淌了出來。但用目光調(diào)情的把戲本是男女有別,王當然不能這樣直直的死盯住老易,她用的是女人一貫采用的若即若離地迂回戰(zhàn)術。一次去易家,到了門口突然下雨,她在車里遠遠望見老易的身影,立刻不失時機地飛奔過去。裝作沒看見,裝作躲雨,就那么“巧”地躲在了老易的傘下。她抬眼望向老易,那目光是有些狼狽的,可憐兮兮的,略帶羞澀的,只望一眼便低下頭去。一眼已足夠。她知道此時老易正在打量她,她此時的狼狽可憐狀入了老易的眼全成了楚楚動人,再真實可愛不過了。這其中的分寸王佳芝一絲一毫都把握得分明,戲算不得高明,卻勝在演得逼真。
張的小說不過一萬多字,色的誘惑卻無處不在,而李安的電影里更是將其渲染得不遺余力。試新衣服,借機顯露身材,假意裝作太緊要將其換掉,其實就等著某人的一句話,所謂愿者上鉤。電藍水漬紋緞齊膝旗袍里包裹著的曲線一覽無余,纖纖楚腰,不勝一握,何等的令人心潮起伏何等的刺激感官!難怪老易一聲情不自禁的命令“穿著!”言語間透露出來的正是那壓抑著的情欲———這倒也符合傳統(tǒng)中國男人的特點,哪怕心里再波瀾起伏心潮澎湃,表面上還要維持不動聲色的道貌岸然。真是辛苦極了。而老謀深算的老易更是精通此道。王的演出雖仍算不得上等,卻打的是人的本性這張底牌,因此屢試不爽,讓人明知是火坑也往下跳。此時的老易只怕在告訴自己王不過只是女色,是隨時可以拋棄的衣服,而他老易又何時缺過女人?卻不知這樣的自言自語實際上就是自我安慰自我麻痹,更不曾想某種不知名的東西悄無聲息地落在了心上,扎了進去,就此生根發(fā)芽。觀眾借著李安的視角看到了一個不同凡響的老易。在張的《色戒》中,王等人在臺上演戲,老易更像是觀戲的;而在李安的色戒里,人人都是演員,人人都逃避不了被推上舞臺,被強光燈當頭照射的命運。無論高低貴賤,無人幸免。
隨后仿佛掉入情網(wǎng)的老易如普通男人寵愛女人那樣寵愛佳芝。其實自古男人寵愛女人的方式也不過那幾種,后人變著法子翻新花樣,其實最終打動女人心的還是那老幾樣。但老易不是普通男人,也并不懂得要如何寵愛,只因他平日的生活里血雨腥風慣了。平白的闖入了這樣一個美好而真實的女子,他還真不知拿她如何是好。他唯一想到的便是送首飾給她,自己不懂,還要她親自挑。首飾嘛,當然是時興的戒指,他想必是早注意到了打牌時佳芝一雙素手上雷打不動的翡翠戒,也想必是察覺了眾太太談起火油鉆粉紅鉆時某人的尷尬神情。他要彌補這一切,于是惟恐戒指不夠貴重,鉆石不夠大不夠亮,不足以表達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意。不是說再成熟的男人內(nèi)心里都是小孩子么。別看老易外表冰冷似鐵,其實內(nèi)心里也住著一個孤獨寂寞的老小孩,也渴望著來自某處的一絲溫暖。猶記得王在老易車里等他,此時的王不僅是又冷又餓,還有潛意識里的一種危機感。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面對監(jiān)獄———那是她隨時可能進去甚至喪命之處?。∷谝淮稳绱饲逦乜吹阶约号c老易的對立,這才是兩人最冷酷最真實的關系。然而此時,她什么也顧不得了,心里的忐忑全為等待,而那里也不過只是她所等待的人工作的地方。而隨后姍姍來遲的老易,臉上的陰冷和殘酷還來不及完全卸下,此時正是他最接近平日里的狀態(tài)。而這樣的一個男人,還是想自己承受黑暗,愿意和她,獨一無二的一個她,分享僅有的溫暖和光明。這已經(jīng)是老易這樣一個男人能夠給予的全部。敏感細膩如佳芝怎會沒有感受到呢,又怎會無所觸動呢!所以她才會在藝伎館里對著第一次等她到來的老易唱了哥哥妹妹的小調(diào)。她本不應該唱的,即使演戲再逼真也有分寸,而這樣的越界是危險的。但是,萬千理由歸成一句:情難自禁!所以她才會一錯再錯,在首飾店里對著他在燈光下顯得柔和的身影絕望地說“快走”。如此殘忍而釋懷———對自己的殘忍,對對方的釋懷。王就此是解脫了,只等去印證“人生最可愛就在那一撒手”。當王猶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這邊的易剎那間已經(jīng)迅速變臉,眼神銳利到兇猛,最后的溫情早已蕩然無存,又變回到那個外冷內(nèi)冷的特務頭子。橫沖直撞地下了樓,整個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如子彈般“射”進車里。車隨即調(diào)頭飛馳,不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結(jié)尾是老易一個人坐在佳芝的床上。有人說,床是孳生一切罪惡的根源。其實又何必責怪床呢,即使有罪惡存在,那也是人的罪惡。床不過是布景,是鋪墊,是道具,也是替罪羊。有了床,發(fā)生了一些事情,那么如果沒有床,一切就不會發(fā)生了?床上老易坐出的褶子也最終會被撫平,無論曾經(jīng)有誰在這張床上怎樣的翻云覆雨,一切終將歸于無痕。而王成了老易胸口的朱砂痣,一顆疼痛著的朱砂痣。此刻的老易正需要這樣的疼痛來發(fā)泄和排解,對于王也好,對于其他也好,都借著這疼痛的當口一并釋放。而在老易“繼續(xù)打牌”的命令中,精明老練的易太太竟活生生的如同任人擺布的玩偶,此刻的恐懼和脆弱比任何時候的她都再真實不過。此時仿佛聽見麻將牌的嘩啦聲再度響起。故事起于斯,也止于斯。影片落幕了,故事也許還在幕后進行,電影院里三三兩兩的人直坐到曲終人散,仿佛在留戀什么。
【責編 李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