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的秋風(fēng)抹去天邊的殘云，天高遠而又深邃。雄鷹試翼于蒼穹，俯瞰大地，秋風(fēng)掃過的四野，空曠而又遼遠。一群群馬兒如潮水般地滾動著，身后泛起陣陣塵埃。男人們心系家園，馳騁于天蒼蒼野茫茫的草原上。馬肥人壯，心潮涌動，思接八荒。這時候該成熟的早已成熟，該飄零的早已飄落。在歷史喧囂的歲月里，北方游牧民族在這個稱雄揚威的季節(jié)里，在馬背上用箭琢出，用刀刻下，用血染成鮮活的歷史、民族的史詩。

歷史學(xué)家翦伯贊說過，假如整個內(nèi)蒙古是游牧民族的歷史舞臺，那么呼倫貝爾草原就是這個歷史舞臺的后臺。游牧民族發(fā)軔于這片土地，縱橫四方，逐鹿中原，飲馬于伏爾加河。貝加爾湖的寒潮讓每個男人有冰雪般的冷峻與智慧，烈酒般的激情與勇猛。戰(zhàn)爭如人的影子與草原民族孿生在草原上，揮之不去，書寫著歷史的悲喜劇。

利益總出現(xiàn)在勝利的一方。女真首領(lǐng)完顏阿古打稱帝建金后，與北宋1118年“海上之盟”聯(lián)兵滅遼，當(dāng)年金便把進攻的目標(biāo)對準北宋。在南下的過程中，中原的亭臺軒榭讓他們駐馬留戀，勾欄瓦舍里的歌聲讓他們沉醉不已，遠離草原的金人，被農(nóng)耕文明所淹沒。金人不斷地漢化，政治建制上仿制中原，并大量吸收漢官；佛殿宮城的建造風(fēng)格學(xué)習(xí)漢族建筑，宮廷禮樂采用漢人的雅樂，甚至金章宗的書法也練起宋徽宗的“瘦金體”。但中原的富庶繁榮并沒有讓他們樂不思蜀，因為在北方背后有虎視眈眈的蒙古人，他們同樣有飲馬黃河的欲望，時刻窺望南方，伺機而動。這一直是金人的心病。為了搬掉壓在他們心上的磐石，完顏宗弼（兀術(shù)）率領(lǐng)八萬神臂弓弩手征討蒙古，歷經(jīng)數(shù)年，終不能勝。而且大將撻懶被殺，其子勝花都郎君還私下與蒙古相通。兀術(shù)見戰(zhàn)事不利，便想議和，于皇統(tǒng)六年（1146年）八月遣使商談，但蒙古人不允。雙方打打停停，到皇統(tǒng)七年三月，經(jīng)過多次交涉，金蒙議和。金割讓西平河以北二十七團寨（亦名臚朐河，內(nèi)蒙古額爾古納河上游）給蒙古，每年金還貢給蒙古大量的牛、羊、米、豆、棉、絹之類的貨物。于是蒙古人自號為大蒙古國。雙方停戰(zhàn)，出現(xiàn)軍事對峙的局面。金已無力征討蒙古，只能加強防守己方邊境要害地區(qū)，金長城尤為重要，實為表里，金人須苦心經(jīng)營。

在那次大戰(zhàn)之前，金人早已領(lǐng)教過蒙古鐵騎的驍勇，有預(yù)見性地修筑了金長城。據(jù)記載，為防御自十二世紀日益強大的北方蒙古騎兵南下威脅，金自天會年間（1123~1137年）開始東起嫩江（莫力達瓦達斡爾族自治旗）西到河套西曲之北的長達萬里規(guī)模宏大的國防工程——金長城。前后修了五十余年，有北、中、南三條主干線。經(jīng)由內(nèi)蒙古呼倫貝爾市扎蘭屯的那一段為東北路。為突出防御功能，尤其針對蒙古鐵騎，金長城大部分建造在開闊平坦的草原或山谷草地，附近水草豐美，適宜駐扎軍隊且牧且守。工程由壕塹和墻體、馬面戍堡與邊堡組成。主體建筑是墻與壕，采用外壕、外墻、內(nèi)壕、內(nèi)墻四重并列或單墻單壕二重并列布局。戍堡和邊堡是主體建筑的防御配套設(shè)施。戍堡直接筑于內(nèi)墻外側(cè)或內(nèi)側(cè)，為圓形夯土建筑，直徑6~10米。馬面是內(nèi)墻探出的部分，像一對對蟹鉗，形成一個個迂回。邊堡為墻壕內(nèi)側(cè)較大的屯戍設(shè)施，是帶有護城河的方型夯筑的土城，每邊長100米，每個邊堡之間大約相距5公里，是邊防衛(wèi)戍部隊的指揮中心。整個工程縱深四五十米，有一箭之地。金長城頂部較寬，守軍可以橫向機動。戍堡和邊堡橫向呼應(yīng)為一個整體，對提高防御能力，傳遞軍情相互聯(lián)系以及應(yīng)付緊急情況，就近增援都極為有利，防御蒙古騎兵沖擊還是相當(dāng)有效。但到了金宣宗時，蒙古鐵騎已不是金長城所能防御的。

蒙古人根植于北方草原，志在四方，猶如一把巨劍，斬不斷，折不彎，鋒芒畢露，豪氣逼人，金人如芒在背。中原的富有讓金人貪婪地向南開拓發(fā)展。為了更好地統(tǒng)治中原，也為了規(guī)避北方崛起的豪強——蒙古人，金人遷都燕京（今北京）。1209年，金大安元年金帝完顏永濟做了金朝國主，派遣使者到蒙古送詔書，使者要成吉思汗跪拜受詔。成吉思汗得知是完顏永濟做了國主，于是輕蔑地向南面唾了一口，接著說道：“這樣的懦夫，也配做皇帝，拜他做什么？”此時的鐵木真今非昔比，縱橫決蕩四方，用鐵與血統(tǒng)一了蒙古草原，是具有“四?！苯恋拇蠛?。在他眼里哪還有他國的“皇帝”。他所敬仰的是長生天，追尋的是自己的雄風(fēng)。完顏永濟對此懷恨在心，打算帶兵攻打蒙古。他手下有見識的大臣勸阻道：“你可以惹惱老虎，但萬不能惹惱成吉思汗。惹惱老虎吃掉的是你本人，惹惱成吉思汗其后果是吃掉你的部族、你的國家。”剛愎自用的金帝要挽回面子，在群臣中他還要樹立威信，還是決定對蒙古出兵。他命令邊將加筑烏沙堡，為進攻做好準備；同時還謀劃等成吉思汗再次入朝納貢時，將他殺害。得到這些消息的成吉思汗，勃然大怒，馬上宣布與金絕交，并布下精兵，準備迎戰(zhàn)金軍。羽翼豐滿的大汗，豈甘居于人下，擊敗金國是他由來已久的想法，金人的震怒，正中下懷。他統(tǒng)領(lǐng)鐵騎，兵臨金壕，橫刀立馬，登高遠眺敵營：金人旗幡招展，人馬攢動，嚴陣以待。金長城如天塹般橫亙在兩軍之間，阻礙著蒙古騎兵沖擊。獵獵長風(fēng)掀動著成吉思汗的戰(zhàn)袍呼啦啦地響，拂動著他的長髯。他回視自己的部下，軍旗舞動，戰(zhàn)馬嘶鳴，馬蹄叩擊著腳下的土地，勇士綽刀挽弓，殺氣騰騰，待命出擊。戰(zhàn)斗前那緊張而又興奮的豪情充溢著他的胸懷。看到眼前的一切，他笑了，驅(qū)馬回營。

夜，無聲地到來，把一縷清光拋灑在金長城內(nèi)外。一彎如鉤的冷月靜靜地俯視著塞外大地，似乎不安地在等待著什么。

金長城保持較好的是呼倫貝爾扎蘭屯市與黑龍江碾子山接壤的那一段。距扎蘭屯市南31公里有一城鎮(zhèn)——成吉思汗鎮(zhèn)，這個地方得名于那一次大汗的部隊與金軍大戰(zhàn)。

傳說神奇而又輕松：成吉思汗受夢的啟示，引雅魯河水灌注壕塹，西伯利亞寒潮不期而至，冰封大地，冰堅如石，大軍就這樣輕松地跨過壕塹。然而事實卻未必如此，八百年前那場大戰(zhàn)據(jù)說相當(dāng)激烈。眼前的邊壕建在山坡上，起伏跌宕，居高臨下，很不利于蒙古騎兵大兵團作戰(zhàn)。只有山腳下成吉思汗鎮(zhèn)的駐地較為開闊平坦，于是大汗駐軍于此。那是南北走向的山谷小平原，在此駐扎，無山可拒，且在金人俯瞰之下。但大汗有他的道理，這里依山傍水，水草豐美，臨水扎寨，有利于造飯飲馬，更有利于兵團決戰(zhàn)。這本身又是對金人的極大挑釁：量你金人不敢出擊。

那場戰(zhàn)役分成兩個部分：在金長城外圍的決戰(zhàn)，在金長城內(nèi)邊堡的殲滅戰(zhàn)。

成吉思汗文武兼?zhèn)?，雄才大略。更愛惜蒙古勇士的生命，不去主動出擊，而是引狼出洞。大營里燈火夜夜通明，蒙古姑娘扭動著豐滿的腰肢，蒙古舞跳得熱火朝天，歌聲與叫好聲不時傳到金長城上戍軍的耳朵里。寒風(fēng)中金兵瑟縮著身軀，緊握著冰冷的武器，對著一輪孤月遙寄相思，鼓樂聲重重地敲擊在他們的心坎上。金人忍不住了，決定傾巢偷襲大營，更何況上峰還有出擊的命令。拂曉時金兵急急忙忙飽餐一頓，來不及熄火，把鍋翻扣在火堆上（扎蘭屯市博物館金六耳銅鍋出土?xí)r就是這個樣子）。天剛蒙蒙亮，金兵馬裹足人銜枚沖進蒙古大營，在大營里僅遇到少量的羸弱者，蒙古人一戰(zhàn)即后退了。金人自以為得意，乘勝追擊。在大營后方蒙古人已布成了口袋陣，箭上弦刀出鞘久待金人矣。一支鳴鏑飛出，喊殺聲在山谷里回蕩，平地里涌出黑壓壓的蒙古鐵騎。血腥味、汗味、塵土彌漫了整個空間。金人拼命抵抗，大汗愛將古里金倒下了。太陽躲到陰云里遲遲不肯出來，天地間陰森森的一片。金兵如潮水般地退去了，他們來不及拉起吊橋，蒙古鐵騎箭一般沖過邊壕內(nèi)墻。剩下的是追擊砍殺。躲進邊堡指揮部里的金軍，負隅頑抗，誓死衛(wèi)城，等待周圍援兵到來。大汗先遣大將豐榮身先士卒，陣亡城下。攻下來的邊堡中金兵全部被屠。殘狼怎能攔住猛虎，蒙古人大獲全勝。為了紀念陣亡的愛將，于是在成吉思汗鎮(zhèn)一南一北有兩個地名：豐榮、古里金。

歷史的車輪是不可能被幾道溝坎所阻擋的，綿延萬里的金長城又怎能擋住席卷天下的蒙古鐵騎呢？更何況大汗身邊收聚了各民族的能工巧匠，為他制造了攻城掠地的先進器械。腳下的金長城今天僅剩下地脈土龍，蜿蜒地伸向遠方?？莶萆圃谇镲L(fēng)殘陽里講述昨天的故事。橫亙古今的遺跡與一片常青的松林相輝映，英雄的名字被刻進了歷史的豐碑，歲月變成了昨日的凱歌，不歇地演義著生生不息的中華文明。

金長城，秋風(fēng)蕭瑟今又是，換了人間。

（責(zé)任編輯 王冬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