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緬懷抗日戰(zhàn)爭中曾參加過搶運軍需物資的父親，去年十二月十八日，我沿著他的足跡走上了滇緬公路。老路已被現(xiàn)代化的高速公路取代，高架在懸?guī)r上的新路穿越西洱河大峽谷，到了漾濞縣城東邊，汽車駛過漾江大橋就上了盤山路。自從高速公路從平坡鎮(zhèn)繞道順濞南行后，這段從漾濞城至太平的三十多公里的老滇緬公路就像文物一樣完整地保存了下來。老路盤旋曲折，七拐八彎呈之字形向高山延伸。汽車吃力地爬行在陡峭的盤山公路上，拐了一道彎又一道彎。向下望。后面行駛的汽車就在腳下；往上望，前面行駛的車輛就在你的頭頂。我是第一次走這樣險峻的山道，汽車穿越崇山峻嶺，望著下面的深壑幽谷萬丈懸崖，真讓我頭暈?zāi)垦?，膽?zhàn)心驚。想到六十多年前搶修滇緬公路和在滇緬公路上搶運抗戰(zhàn)物資的艱辛，想到父親帶領(lǐng)一個車隊在這條路上冒著日本飛機轟炸搶運軍火的艱苦歲月，不由感慨萬千。

一九三七年八月，抗日戰(zhàn)爭的烽火燃遍大半個中國。眼看上海、南京即將淪陷，香港和滇越鐵路也將被日軍占領(lǐng)，聯(lián)通國際的海關(guān)將被日軍全面封鎖，為了打通外援抗戰(zhàn)軍需的通道，云南省主席龍云向蔣介石建議修筑滇緬公路，蔣介石采納了龍云的建議。蔣介石定下的修筑期限是一年。這條“抗日生命線”跨越連綿迭宕的橫斷山脈，從下關(guān)出發(fā)，首先就是懸崖絕壁的西洱河峽谷，然后再過漾江峽谷的山山箐箐、又翻過云臺山，從功果橋跨越瀾滄江，順河谷緩下，至支流瓦窯河匯口又順S形山谷坡路上行進人保山壩，再往上行至老魯田，陡坡急降至怒江惠通橋。再往西是松山，然后起伏下降，經(jīng)龍陵，跨越號稱“南天門”的天險，再經(jīng)芒市遮放，最終到達與緬甸接界的畹町。

這條“抗戰(zhàn)生命線”就像《義勇軍進行曲》唱的那樣是用血肉筑成的，沿線的云南各族民眾不但不計報酬，而且是自帶行李伙食工具上線修路的。全線一齊開工。每天都有數(shù)十萬人上路，甚至婦女和未成年的孩子也參加修路，有的婦女還背著幼兒在修路，路線測到哪里民工就修到哪里。沿線有漢族、白族、彝族、回族、景頗族、阿昌族、德昂族、苗族等十多個民族參加筑路。沒有任何機械，全用雙手，用鋼纖、條鋤鑿巖開山，用板鋤撮箕鋪路，拉著石碾壓路，在這樣艱苦的條件下惡劣的環(huán)境中，僅用九個月的時間。就將這條下關(guān)至畹町長達547.8公里公路修通了，創(chuàng)造了震驚世界的奇跡。修路的民工不怕苦不怕累，就怕生病和饑餓。工地上每天都在死人，不是苦死累死，而是被瘴癘和饑餓奪去了生命。工地上缺醫(yī)少藥，著了瘴毒大都不能生還，有的家里帶來的糧吃盡，只好晚間到附近的村莊乞討，白天上工地干活，有的用野果野菜充饑，不小心誤食有毒的野菜野果中毒而亡，也有的是被塌方埋葬，被啞炮炸死?？傊薜峋捁匪劳龅娜耸菬o法統(tǒng)計的。正如六十多年前香港《大公報》的蕭乾在文章里寫的：“有一天，你旅行也許經(jīng)過這條血肉筑成的公路，你剝桔子糖果，你對美景亢歌，你可別忘記聽聽車輪下面咯吱咯吱的響聲，那是為這條路捐軀的白骨，是構(gòu)成歷史不可少的原料……”

1938年8月31日滇緬公路全線通車。搶運抗日物資開始了。參加搶運的汽車有：西南運輸處的2000多輛，軍用車輛3116輛，商營汽車2265輛，共計達7852輛，在整個抗戰(zhàn)期間共搶運戰(zhàn)略物資490000余噸，在3116輛軍車中，就有我父親帶隊的一百多輛軍車組成的一個車隊。

父親章兆年。出身杭州余杭世家，父母對子女的調(diào)教十分嚴格，他從小就接受了傳統(tǒng)道德教育和愛國主義教育。兒童時代祖父就常常向他講述民族英雄岳飛的事跡，并常常帶他到西子湖畔的岳王廟朝拜。在岳飛的塑像前作揖叩頭敬香。他是長子，祖父不但要求他努力學(xué)習(xí)文化知識，還要求他學(xué)習(xí)掌握各種技能，以便將來掌管家業(yè)立身處事才會立于不敗之地。小學(xué)中學(xué)時期，就在節(jié)假日去采桑養(yǎng)蠶捕魚撈蝦。余杭民族資本家姚縵卿家與我家是祖祖輩輩的世交。姚縵卿的兒子姚晉文從小跟父親要好、親如兄弟，他比父親長了幾歲，就把父親當(dāng)親弟弟一樣看待。姚家在余杭和杭州市都有產(chǎn)業(yè)，經(jīng)營著恒興源木器廠、乾泰五金店，還有商鋪，青少年時期父親就到姚家工廠店鋪學(xué)木匠，五金修理以及財會賬務(wù)，初步掌握了五金修理，駕車修車、算賬，父親的算盤打得十分熟練，我小時見他用雙手撥打算盤。1936年，他經(jīng)空軍中校教官姚晉文介紹經(jīng)過嚴格的考試考入筧橋航空學(xué)校，在航校他不但成了技能熟練的機械師，還學(xué)會了英文，能講一口流利的英語。

1937年七·七事變，日本侵略軍以尋找“失蹤士兵”為借口，悍然入侵華東、華中、華南，抗日戰(zhàn)爭的烽火燃遍大江南北。同年8月14日日本飛機轟炸筧橋機場，中國空軍奮起抗擊來犯敵機，經(jīng)過浴血奮戰(zhàn)，擊落日機四架，打破了日本空軍不可戰(zhàn)勝的神話，極大地鼓舞了中國人民的抗日斗志，也激發(fā)了父親的愛國熱情和對侵略者的仇恨。章家兆年、兆勇、兆泉三兄弟拋棄杭州的一個酒坊、一個絲綢作坊和西湖畔的兩院房產(chǎn)，留下個未成年的妹妹章兆珍，離家走上了抗日之路。杭州淪陷前，父親隨航校撤退到重慶沙坪壩機場。后來又轉(zhuǎn)移到昆明巫家壩機場。在祖國山河大部淪陷最艱苦的抗戰(zhàn)時期，1940年父親隨軍轉(zhuǎn)移到中緬邊界的黃沖秘密機場。初始任交通器材庫57號庫保管員。大搶運開始，父親便投身到“抗戰(zhàn)生命線”的抗戰(zhàn)物資大搶運中。

父親雖未上過戰(zhàn)場。但從1940年開始的整個抗日戰(zhàn)爭中，他一直奔命于滇緬公路，在抗戰(zhàn)物資搶運中作出了卓越的貢獻。在這四年多的時間里。他經(jīng)歷了千難萬險，九死一生，為了趕走日本侵略軍，他在所不辭。

父親到林業(yè)單位工作后，一直是個勤勤懇懇吃苦耐勞的木工，不知內(nèi)情的人怎會料到他能修理飛機、汽車并能熟練地駕駛汽車呢。我兒時就聽他說過抗日戰(zhàn)爭時期中緬邊界黃沖秘密機場的事，當(dāng)時我弟弟章國忠也在場，我坐在父親床邊，弟弟靠在他身邊。他說：“世人是無法想到黃沖那個大山洼里有那么大的一個軍用機場，這機場是絕密的，“層層崗哨戒嚴，普通的人是無法靠近它的，外人絕對不知道。里面有商店，有俱樂部，廠房醫(yī)院還有飛機跑道。主要修理飛機和生產(chǎn)飛機，筧橋航校就搬到這里。在抗戰(zhàn)中航校在這里是做出了極大的貢獻的。機場里面全是美式新裝備，有中國人，也有美國人……”我打斷他的話問：“爸爸你進去過嗎?”他笑道：“我當(dāng)然進去過，而且經(jīng)常出入。但是這個機場現(xiàn)在早不見了蹤影，為了不至于落入日軍之手，在日軍打進畹町前就把它全炸了。一點不留給日本人?！彼€對我說過1940年4月12日滇緬公路上廣為流傳的遮放大爆炸的事。1939年西南運輸處在這里建了六座倉庫，總?cè)萘课迩?，是個中轉(zhuǎn)站，抗日物資從國外運到這里，又從這里運往國內(nèi)。這是個夏日的艷陽天，天氣炎熱得空氣都像要著火，就在傍晚時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卸裝在庫外場上的數(shù)百噸炸藥汽油爆炸了，火焰沖天。爆炸引發(fā)了庫內(nèi)軍火，一連串的爆炸聲不絕，幾十人被炸死。父親說遮放倉庫爆炸時他在場，他在遠處目睹了這場大爆炸，他說幸而倉庫在建蓋時有意把距離拉得較遠，不然發(fā)生連環(huán)爆炸，所有的倉庫就都完了。父親還說：“當(dāng)時我就分析，爆炸不是人為的。是天氣太熱自燃引起的爆炸?！币陨系氖抡f明，抗戰(zhàn)時期父親在過黃沖秘密機場，而且這秘密機場可能就在遮放附近。媽媽也對我說過，抗日戰(zhàn)爭中筧橋航校從杭州遷到重慶沙坪機場，又從重慶遷到昆明巫家壩機場，直到抗戰(zhàn)勝利。父親一直是筧橋航空學(xué)校的人。

有一次他和母親到我工作的下關(guān)木材綜合廠看我。星期天我們到下關(guān)街上玩，中午在建設(shè)路下關(guān)總站附近的一個小吃店里吃飯。一輛卡車從門前經(jīng)過，他不經(jīng)意地說：“這車的引擎出毛病了?！蔽移婀值貑枺骸鞍?，那車又不是你開著，你咋就知道它有毛病呀?”他笑著說：“我聽出來的，這車最多再開一公里就走不動啦”。我更驚奇了，說：“聽咋聽得出來呀?”父親說：“你不信吃過飯我們過去瞧，這車會停在工人文化宮附近的地方?！背酝觑垼覀兙屯髯?，走了一公里不到，果然見那輛車拋錨停在路邊，駕駛員正打開引擎蓋修理發(fā)動機呢。我禁不住驚嘆道：“爸你真神呀!”母親忍不住笑道：“你爸修過的車起碼有下關(guān)總站車子的半數(shù)，抗日戰(zhàn)爭在滇緬公路搶運軍火那會，他開車從畹町遮放到昆明總共一千多里路，他行駛幾百趟，完全可以繞地球一圈了。”我們又往西走了一段路，父親站住了，說：“建設(shè)路當(dāng)時是滇緬公路經(jīng)過下關(guān)的一個路段。我們的車隊到下關(guān)要歇一夜。當(dāng)時這里是個荒壩，軍車啊停得滿滿的。”說完他就陷入沉思，似乎在回首往事。

此后父親才斷斷續(xù)續(xù)地談起他在抗戰(zhàn)時期的經(jīng)歷。

父親說：“我見過的死人太多了，不但人的尸骨成堆，而且車的尸骨也成堆，就是抗戰(zhàn)時期從下關(guān)到畹町的那段路上”，我們姐弟幾個聽了都毛骨悚然。當(dāng)時汽車行駛滇緬公路，猶如走鋼絲。滇西盡是高山深谷，車路翻山越嶺，很多路段都在懸崖絕壁上，爸爸說那是一只腳踏油門，另一只腳踏在鬼門關(guān)。何況車路剛剛修通，不時有塌方和滑坡，路還在改造中，邊修路邊行車，還要冒著日軍飛機的轟炸，在這條奇險的路上修路的民工犧牲無計其數(shù)，開車搶運的駕駛員犧牲了的也是無法統(tǒng)計啊!

行車要經(jīng)過鬼門關(guān)一樣的猴子崖、松山高聳的主峰，海拔近3000米的鐵絲窩，還得過盡是陡坡的怒江大峽谷。上坡時汽車像筋疲力盡的老牛，哼哼著艱難地爬坡，下坡時也不輕松，因為坡太陡，總是提心吊膽。一不小心，車和人就滾下坡去了。父親他們的軍車隊大多時候運的是緊要易爆的軍火，為了避免日機的轟炸，只能在夜間行車，而且不能開車燈，只是借著月光行路，那更要冒多大的危險啊。當(dāng)然，在日機開始轟炸以前和運送非易然易爆物品時還是白天行車的，可還是斷不了翻車死人。那時的車路跟毛路差不多，有的路段窄得不能錯車，有時前面的車子拋錨，為了不誤搶運，駕駛員只好一齊下車，合力將擋道的車推下坡去，當(dāng)然這是人為的翻車滾坡，但由于極度疲乏或疏忽翻車，那必是車毀人亡，那可就慘了。有一次，父親開車行駛至猴子崖，前面堵車，父親下車站在路邊往下望，他看到了山箐里一個個的廢鐵堆，這里一堆堆車的尸骨，那里一堆堆人的尸骨，因為戰(zhàn)事吃緊，搶運繁忙，來不及料理這些車尸人尸。只好風(fēng)吹雨淋，曝曬荒谷了。望著這些人尸車尸，年輕的父親無聲地流淚，上車前他面向荒谷深深地三鞠躬，這是當(dāng)時他哀悼眼前這些為抗日捐軀的無名烈士的唯一方式了。

父親告訴我，大搶運中，駕駛員除了死于翻車和日本飛機的轟炸掃射，還有很多人死于瘴氣。

在西南亞熱帶地區(qū)，氣候炎熱多雨，瘴毒肆虐，曾經(jīng)有句民謠在舊社會廣為流傳：“要到芒市壩，先把老婆嫁”，說明內(nèi)地去的人對瘴氣的恐懼。中了瘴氣的人，十有八九無法生還。父親說“特別是在夏秋雨季，你可以看到那草地、沼澤濕地上常常有一團團灰黑色的霧氣騰起，那就是人們說的瘴氣。但我知道那是飛騰的蚊群。那些地方的蚊子又多又大又毒，如果在野外露宿，那一團團的毒蚊能把你的血吸干，還叫你染上惡性虐疾，就是俗話說的“打擺子”，這就是所謂的“瘴毒”，如果不服用奎寧醫(yī)治，很難活命，而那時缺少的正是這種治瘴毒的藥。”

在滇緬公路上搶運抗戰(zhàn)物資的幾年中，有無法統(tǒng)計的人死于“瘴毒”。父親的車隊大都到下關(guān)歇夜，下關(guān)的蚊子不像西南邊地那么多那么毒，而且住店有蚊帳。但跑車經(jīng)過瘴區(qū)時，那些一團團瘋狂的毒蚊“聞見”了人氣就拼命地來圍攻你，哪怕車子跑得飛快，它們也會飛進駕駛室，不小心讓毒蚊叮了一口，十有八九要得惡性虐疾，一陣冷一陣熱，冷起來全身打顫像進了冰窖，熱起來像進入火爐，燒得你昏厥過去，病魔就這樣殘酷地反復(fù)折磨你直至死亡。

我曾問過父親：“爸中過瘴毒么?”父親笑道：“中過，但我命大?；钪貋砹??！?/p>

父親在行車中隨身帶著蚊帳和奎寧丸，發(fā)覺被毒蚊叮咬后就服奎寧。見了他人中了瘴毒。他也用隨身帶著的奎寧救命，在從畹町或遮放到昆明的往返途中人們常常見他給同伴施藥救命，后來有一次從畹町出發(fā)到了遮放途中，有個毒蚊飛入駕駛室叮了他一口，他發(fā)覺后就去掏藥，不料藥囊空空如也。他知道事情不妙，但車不能停，他堅持著行車。還不到保山，他就打起擺子。忽冷忽熱，四肢無力，一身癱軟，他知道“瘴毒”找著自己了，但他不能停止行駛，咬著牙關(guān)，冷得不行時把備用的蚊帳，軍棉大衣都往身上裹，燒起來又把所有的衣服脫去。光留背心短褲，不斷地喝涼水，用濕毛巾裹頭，這樣堅持著，千方百計防止自己昏過去，這樣硬挺著終于到了下關(guān)，到站上剛一打開車門，他就昏了過去，一頭栽倒在車下。同伴們七手八腳地抬起他要往醫(yī)院里送，他醒來了，說：“不要送醫(yī)院，找奎寧來?！闭襾砜鼘幏煤?，病魔鎮(zhèn)住了。第二天一早，他又帶車隊開車起程往昆明去了。父親說過，在抗日抗?fàn)幹?，不但人多?zāi)多難，連滇緬公路這條抗日生命線也多災(zāi)多難。為阻止運送抗戰(zhàn)物資，從越南河內(nèi)飛來的日本飛機一次又一次地炸毀公路的橋梁、涵洞，修路民工一次次修復(fù)通車，又一次次被炸毀，反反復(fù)復(fù)。當(dāng)日軍從緬甸打進來后，為了阻止日軍進攻，美國飛虎隊出動無數(shù)飛機，把公路的橋梁涵洞炸斷。

炸惠通橋的壯烈場景是父親親眼目睹了的。

自從仰光失守后，慘烈的大潰退就開始了，首先是緬甸的華橋，一窩蜂地往滇緬公路上撤退，到了1942年四、五月份，后撤的越來越多。不單是老百姓，還有在緬甸打敗了的遠征軍，英國軍隊，再后來滇西沿線的機關(guān)單位和家屬也后撤了。滇緬公路上車馬、人群擠擠攘攘，密密麻麻，像搬家的螞蟻一樣。

1942年5月5日，從緬甸逃出的公私商車，一輛擠一輛向惠通橋西邊橋頭滾滾涌來，惠通橋當(dāng)時是鋼纜吊橋，根據(jù)橋的負荷平時僅容一車過了橋，另一輛車再通過。這時幾輛車同時上橋，誰也擋不住，駐守橋頭的士兵忠于職責(zé)維持正常的“交通秩序”。這一天父親的車隊從遮放過來也過了惠通橋到了橋東岸，正好遇上“后撤高峰期”，只好停在路邊。父親見擁擠的汽車把吊橋壓彎了腰，他為橋上的人和車捏著一把汗，生怕吊橋不堪負重垮塌江中。

父親還看見。守橋工兵已把幾箱TNT炸藥裝在橋上，接好電線，正待危急關(guān)頭用電雷管引爆炸毀惠通橋，以阻止日軍進攻?？吹竭@情形，橋兩邊的人緊張得要命。更蜂擁搶著涌過橋。就在這時父親見一輛商車擠上橋后就息火停頓，堵了往東逃命的人。橋頭人群大亂，憲兵指揮橋頭人叫把那輛堵道的車推下江，車老板舍不得車和車上的“貴重貨物”，拼命阻止，有位憲兵見堵了這么多逃命人群。憤怒地拔出手搶，一把將車老板拉到江邊擊斃，尸體順江而流走。眾人合力，把阻道的汽車推下了江。不再讓車子上橋了，加大了逃難人的人流量，化裝混在逃難人群中的日本兵聽見槍聲，誤以為橋頭士兵已警覺，顧不上暴露身份，扯開車篷，架起機槍，向橋頭掃射，哭喊聲四起，人群炸了鍋。

東岸橋頭的工兵再也顧不得那么多了，為了阻止日軍過江，一個工兵抓起手搖發(fā)電機的手柄使勁搖了起來，一聲巨響，這座載運過無數(shù)抗日物資的吊橋頃刻間沉入滾滾的怒江。父親看到西岸的人群四處逃散，水性好的冒著敵人的槍彈泅水過江。留在橋頭的人紛紛倒在日軍的槍彈大刀下，血流人怒江，江水被染紅了。最悲壯的一個場面是，一個年輕美麗的婦女，寧死不愿被日軍蹂躪，抱著自己未斷奶的嬰兒，從橋頭跳了下去，投江自殺。

日軍很快占領(lǐng)了惠通橋西岸，在車路上面的山頭上架起重炮，瘋狂地向東岸撤退的人群和車輛開炮，一百多輛車被炸毀，燃燒，難民在炮火下紛紛倒下，火光沖天，血流成河，真是慘絕人寰。

父親常常對我們姐弟感嘆地說：“你們沒有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那是多么的可怕，多么的殘酷啊!我最大的愿望是不再打仗，世界和平，國家安定富強，百姓安居樂業(yè)?！?/p>

父親的車隊有幸后撤，但見到沿途逃難民眾的慘狀他不由得流淚，難民們擁擠在公路上向前涌動，哭喊聲不絕于耳，許許多多的人死于敵人的炸彈，死于饑餓，死于病魔，多少個老人倒斃路邊，多少個兒童死于逃難的路上。有的婦女倒地奄奄一息，咽氣后懷中的嬰兒還在號哭著拱奶吃。在難民群中，有的人脫下金戒子換吃食，一只金戒子難換一包玉米。有的婦女手中舉著幼兒，走向父親車隊的駕駛室，要求帶走幼兒給留條活命，但是軍車不能帶人啊，父親和其他駕駛員只好把行軍干糧——壓縮餅干、罐頭等食品送給饑餓的母女們。

后來父親參加了大反攻，任務(wù)仍是搶運彈藥軍需直至把日本侵略軍趕出國門。

1945年抗戰(zhàn)勝利日本投降，父親仍留在航校——巫家壩機場，還收養(yǎng)了兩個孤兒，至今這倆姐妹還在。解放前夕，航校撤離大陸飛往孤島臺灣，出于愛國之心，他留在了大陸，他要用一身的技術(shù)和知識報效祖國。

(大理人物主持 廖惠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