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我把90歲的母親從鄉(xiāng)村接到城里家中居住,臨走時,嫂子開玩笑對母親說:“鄉(xiāng)里生活差,讓小兒子去給你換換腸子!”母親笑笑回道:“一家人別說兩家話,我去叫他孝敬一陣子,很快就回來了,別忘了給我種南瓜!”
風馳車鳴,母親從偏遠的鄉(xiāng)村,來到了高樓林立的城市,吃力地爬上了我們“金碧輝煌”的居室。妻子趕快給她讓座遞茶,鋪床疊被,然后端上熱氣騰騰的水餃,母親樂得像一個小孩,當晚睡得很甜很香。一覺醒來,母親就像丟了魂似的,東張西望,悶悶不安。妻子拉拉我的手悄聲說道:“咋的,我哪點得罪了她,莫不是她患了老年癡呆癥?”我說:“別瞎想,可能她想見藍天!”妻子二話沒說,吃了早飯,就傍著母親去公園賞花,到江邊游玩,回來后,母親仍坐立不安,然后對我們說:“我知道你們是孝兒孝媳,現(xiàn)在正是種南瓜的節(jié)令,我擔心你嫂子不那么上心,我要回去!”妻子有點惱怒:從今往后讓南瓜養(yǎng)活你!我理解母親的心情,她本來就是瀟灑走一回,便勸著妻子:只當她來住天客棧,讓她回去吧!
母親回去后,也不知是經(jīng)過了城市洗禮,還是搭著了地氣,很快恢復(fù)了精神勁,開始在房前屋后亂磚堆上開墾刨窩,種上了三窩南瓜,并細心地圍起了籬笆墻,每天站在籬笆影子里,察看苗情。當幼苗破土而出時,一只雞子飛了進去,準備破壞青苗,說時遲,那時快,母親縱身躍了進去,一屁股著地,嚇得那不速之客,雞飛蛋打。恰好哥哥走到跟前,大聲失色地吼道:“摔壞了,誰管你!讓你到城里享福不知足,你給我沒事找事!”母親雙手扶地站了起來,拍拍上衣前襟,風趣地說:“摔壞了,你也得管,誰讓你有一片土地!”
這里我想插上一句,母親這個小腳女人是不平常,少女時在娘家,舅舅們還小,挑不動水,那時當?shù)赜袀€風俗,女人們不能到井邊去,母親就等在井邊十步遠,讓舅舅吊了水,她猛然接過擔子,一搖三晃將水擔回去。到了婆家,犁田耙地,策馬揚鞭,和村里爺們兒們一比高下,被傳為佳話。
走過春夏,我們也沒顧上回去看望母親,聽說母親的三窩南瓜,一下結(jié)了三十多個。我便耿耿于懷起來,多么希望母親給我捎個南瓜,享受一番她的豐收喜悅,可一想,怨誰呢?只想到母親的南瓜,怎么沒想到看望母親呢?
金秋時節(jié),我們匆匆趕回老家,一到門口,就見母親雙手搭膝坐在壓水井沿上,瞅著對面那幾個矮小秋瓜,頓時,我不屑一顧地說:“媽!這就是你種的南瓜!”母親一閃身站了起來,拉著我神秘地說:“這是意外收獲,你看怪不怪,當時我將打枝的南瓜秧,隨手扔在這里,它沒有根,竟活了起來,還結(jié)出了三個秋瓜呢!”可不,我走近一看,那三個秋瓜,也不橫長,也不斜躺,小小個子,頂天立地地長著,是有些讓人不可思議。
我迫不及待地問:“媽,你那些南瓜呢?”她拍拍肚子,已滋養(yǎng)我們了。然后手一指:“還剩兩個,放在你哥哥堂屋里呢!”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那兩個南瓜,一個圓如草凳,一個大如冬瓜,擺在那里,銀光閃閃,像兩座雕塑,十分誘人。
哥哥向我介紹道:嫂子到外地照看孫兒去了,他和母親吃不到一塊兒,雖一墻之隔,卻另起爐灶。母親早上煮南瓜,中午蒸南瓜,晚上炒南瓜,也不知南瓜有啥成分,養(yǎng)得她容光煥發(fā),每天母親還幫他打柴喂雞,種菜曬糧。母親若切開了南瓜,還給哥哥留一半放在灶上,哥哥是村干部,會又多,不常在家,多數(shù)都放壞了,母親見哥哥南瓜吃得少,又將南瓜籽一粒一粒曬干,硬塞給他吃,哥哥都五十多歲的人了,母親還把他當小孩看!母親不缺吃,不缺錢,還將南瓜周圍的野菊花摘了,托人到街上賣了6元錢。哥哥說得怪動情呢!
臨走的時候,我又看了看母親庫存的那兩個南瓜,伸手想拿,母親似乎看出了我的用意,忙說:“這兩個南瓜,是我特意留下的,你們城里氣候不適,保管不鮮,我把它放在地窖里過冬,等孫女(我的女兒在北京工作)春節(jié)從北京回來了,讓她嘗嘗鮮!
我終于明白了母親的南瓜,這家鄉(xiāng)荊棘里冒出來的南瓜,系著家庭四世同堂的和諧與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