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三點,我和林永健在他家見面。一進門,就見他和另一人喝著啤酒,一張小桌子上堆了些袋裝雜食和易拉罐。林永健指著對面的人向我介紹,“文工團的戰(zhàn)友,我哥們兒,好久不見了?!彼酒饋斫o我搬椅子,讓我坐在桌子旁,說:“‘腐敗’一下,好久不這樣了。要不一起喝點?”他的臉有些發(fā)紅,眉目清朗,看上去并沒有多難看。
文工團的戰(zhàn)友走后,他開始接受采訪,剛說兩句話,桌上的手機響了?!皨?,我回來了,你怎么樣???……”
接完電話,我問他:“老太太還在青島吧?”他說“是”。
那就從青島說起吧。
跟青島說——再見啦
生在青島長在青島的林永健,和很多上世紀70年代生的一樣,從小喜歡看電影,喜歡看打仗片,看完后喜歡模仿電影里的人物。但我們大多喜歡模仿英雄或是好人,可林永健卻喜歡模仿壞蛋而且是大壞蛋,諸如胡漢三、南霸天之流。一次,他嘴上粘了一塊黑膠布,模仿一個“小日本”,忽聽門外來人,趕緊揭膠布,不成想用力過猛,嘴上的茸毛都粘了下來,疼得他直捂嘴。
林永健長大后很想去當個演員,可是他不知如何邁出第一步。職高畢業(yè)后,他被分配到自來水公司嶗山水庫工作,和大多同齡人一樣,過著上班下班的生活,每天坐班車要花1個多小時。1986年,姐姐在電視報上看到了一則廣告,青島市話劇團要招收學(xué)員。同樣做著演員夢的姐姐因為超齡,就勸林永健去試試,“考上了上班多近啊?!薄麄兗也叫?分鐘就是青島話劇團。林永健也豁出去了,考不上該干啥還干啥,也沒什么大不了。于是,姐姐主動當起了他的輔導(dǎo)老師,教他唱歌教他朗誦,舞蹈沒有可教的就教他做廣播體操。其實,他姐唱啊跳啊,也都是業(yè)余水平,高不到哪兒去。
在當時人的觀念中,演員應(yīng)該是“女的漂亮男的帥氣”。比如,很帥氣的唐國強就是青島話劇團1976年招的學(xué)員,想到自己和他長得有天壤之別,相當不自信的林永健打了退堂鼓,姐姐就“押”著他赴考場。對于他,老師們確實爭論不休,有的一見到他的照片就在后面打了一個叉,認為外貌不夠格;有的認為他比較有個性,聲音條件不錯,覺得這個孩子可以演個工人或者農(nóng)民,特別適合演農(nóng)民。最終,青島話劇團決定先用學(xué)員身份試用他。
雖不是正式演員,畢竟從1000多人中勝出,機會來之不易,林永健格外努力,一年后他的4個小品在中央電視臺《人與人》欄目中播出,這一年他17歲。功夫不負有心人,林永健最終成為青島話劇團的演員,一個月拿200多塊錢的工資,并被當作未來的“臺柱子”重點培養(yǎng)。然而,面對穩(wěn)定的工作和生活,面對大好前途,他卻要選擇當兵。領(lǐng)導(dǎo)和親友都勸他三思而后行,可他去意已決。
再見了,青島!林永健愛著青島,更愛著青島話劇團,那里是他溫暖的港灣,也是他藝術(shù)之路的搖籃,但為了自己的夢想,他要選擇奔向遠方。
跟部隊說——爹娘啊
林永健說他們家人有兩個夢想:一個是當演員,一個是當兵,沒想到都讓他實現(xiàn)了。1990年,林永健穿上軍裝,成了廣州軍區(qū)戰(zhàn)士話劇團的學(xué)員。1989年軍委有個命令,“凡是從地方招來的大專院校的兵,都要下基層鍛煉”。這條命令拉開了林永健三年野戰(zhàn)部隊生活的序幕,從新兵教導(dǎo)大隊開始,先后在偵察連、通訊連、防化連鍛煉過,最后又到某團當步兵。剛到部隊,早操、幫廚、出公差、吃飯排隊、外出請假,單調(diào)乏味條條框框的生活讓他樂極生“悔”。15元津貼相比于200多元的工資,一個新兵相比于舞臺上的新秀,越比心理落差越大,他這才意識到,選擇了當兵,就要一切從頭開始,心中有夢,可夢離現(xiàn)實有多遠呢?
記得剛?cè)胛槟悄?,所有新兵站在操場上看春晚,甄妮的一首《魯冰花》唱得林永健淚花滿臉。當時就受不了了,電視也看不下去了,他一個人帶著一瓶廣東米酒和一袋花生登上廣東羅佛山山頂,沖著北方大喊,“爸,媽,我想你們!”正是因為有這段真實的經(jīng)歷,1999年春晚小品《真情三十秒》上,那一聲“媽媽”才是從他心底發(fā)出的,而不只是嗓子眼兒里喊出的。說起這些,林永健頗有感慨:“剛當兵時后悔,可是現(xiàn)在回頭看,我覺得人生有這么段經(jīng)歷,對你從事任何工作都有幫助和積極作用?!痹俅味嗽斄钟澜?,看上去還有些硬氣,覺得他很軍人。骨子里的軍人,不是披上軍裝就軍人了。
1994年林永健提干,是同批學(xué)員中第一個提的,成為戰(zhàn)士文工團的正式演員。然而,很長的一段時間里,這邊需要跑過場的,他就過來跑一跑,那邊需要打追光的,他就過去打一打。那個時候他心里很難受,總覺得,在青島話劇團就是演員了,來到部隊一步步從戰(zhàn)士熬成演員,卻還是“跑龍?zhí)住?。每次在幕旁看人家演戲他特別著急,人家臺上演,他就在底下演,人家的臺詞都能倒背如流。
沉寂的歲月激情涌動,精彩的時分說來就來。1997年,憑著一份執(zhí)著讓林永健迎來了演藝生涯的小轉(zhuǎn)折,他演了電視劇《和平年代》,并因此獲得了第17屆“飛天獎”最佳男配角的提名。此后,林永健又先后出演了7部話劇,其中5部是主演。
營盤鐵打,兵如流水。2000年初,林永健被安排轉(zhuǎn)業(yè),他舍不得離開,但還是服從了安排。他的軍營生活“閉幕”了,但舞臺還在,燈光還在,夢想還在。這一年3月8日,他乘列車“漂”到北京。過去在話劇團好比有個家,很多事不用愁,可一到北京,租房、吃飯都成問題,什么都得靠自己。他感到自己突然成了爹不疼娘不愛的孩子,冷不丁就“漂”起來了,沒著沒落的,心中說起來有方向,卻并不知自己會“漂”到哪兒。
“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002年,林永健再一次穿上了軍裝,成為空政文工團的一名演員。這一次入伍,不僅為他提供了穩(wěn)定的生活、演戲的機會,還給他帶來了一個幸福的家庭。
跟親友說——緣分啊
“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绷钟澜∈冀K認為,他的演藝事業(yè)離不開領(lǐng)導(dǎo)和親友的支持與幫助。
“北漂”的日子里,讓林永健最感動的是演張思德的吳軍。早在1997年8月的全軍小品大賽中,他倆在中國劇院相識,因為林永健的成熟,吳軍差點管他喊叔叔,玩笑過后,兩人從此成了好朋友。一天,吳軍帶著林永健拜訪了張國立。很快,張國立讓林永健在《鐵齒銅牙紀曉嵐》中演盧焯一角,自此,他結(jié)束了“拿著照片、簡歷到處跑劇組,每天找導(dǎo)演”的日子。后來,他又先后在張國立投拍的《少年寶親王》《龍非龍,鳳非鳳》中出演了角色。
林永健認為,《歷史的天空》是他演藝事業(yè)的轉(zhuǎn)折點。2001年,高希希拍《結(jié)婚十年》時,曾請他跑一個群眾,林永健半開玩笑地說:“你大材小用了,你讓我跑群眾?——但我也會認認真真地演?!焙髞碛幸粓鰬?,一大段臺詞,林永健演得很好,一條過,高希希覺得他確實是個認真的人,就承諾:“永健,我記住了,我欠你一個角色?!睘榱搜莺谩稓v史的天空》里高導(dǎo)“還”他的角色朱一刀,林永健沒少動腦筋。本來,“姜大牙妻子生孩子”那場戲,劇本里只有幾行字??斓揭估?2點時,看劇本的林永健去叫醒了“大牙哥”,說這場戲不能按劇本一筆帶過。于是,兩個人連夜想出了一場特有意思的戲:姜大牙一個人在產(chǎn)房門口焦急等待,朱一刀賊興奮地跟張政委趕來,“這個孩子是他媽的我們麒麟山的第一個孩子呀,按麒麟山的說法,孩子第一個見到的人是誰,長大了就像誰?!绷硗鈨蓚€人一聽愣了,快當?shù)内s緊對張政委說,“你去做他的工作吧?!睆堈谑钦Z重心長:“老朱呀,你說的這些我們共產(chǎn)黨人不信,但是既然這么說了,我們不得不防呀。你還是回避一下。你看人老姜種的是瓜,萬一這孩子出生見你第一眼,變成豆了怎么辦?”如此一來,幽默風(fēng)趣中,喜悅之情溢于言表,更充分表現(xiàn)了親密無間的戰(zhàn)友情誼。生活中,林永健跟張豐毅也是老相識,兩個人從《和平年代》起就有了深厚的友誼,又是鄰居,私交很好。
“戲里戲外,能走到一起就是緣分,一定要珍惜這種緣分?!痹凇段幕鹃L》中,林永健和妻子周冬齊都出演了角色,他們的對手戲不多,只有兩集。和老婆一起演戲,他總是想檢查她演得好不好,總想給她挑毛病,結(jié)果一討論演戲的事,保準吵架,誰也不服誰。導(dǎo)演卻說周冬齊比他演得好,讓林永健很不服氣,等后來從電視里看了老婆演的戲,才覺得導(dǎo)演的話沒錯。
說起兩人戲外的緣分,倒像是“另類版”的《西廂記》,張生沒娶到崔鶯鶯卻娶了紅娘。2002年林永健從中戲畢業(yè)進入空政話劇團時,周冬齊已是這里的老演員了。初見林永健,是因為一起排練一個小品,周冬齊暗想:“這人長得真夠丑的,眼睛那么小。”隨著不斷接觸,她覺得林永健這人演戲認真,做人實在。當她得知自己一位好友和男朋友吹了時,立馬就想到了林永健,熱情地安排兩人見了面??赡俏慌笥鸦貋砗笳业剿f,姐,我別的都可以聽你的,可是,那人長得太困難了,和他實在沒法過日子?!昂檬隆睕]成,周冬齊和林永健誰也沒再提起。由于經(jīng)常一起排練,他倆卻相熟相知,日久情生。2002年7月,周冬齊準備回沈陽看望父母,希望林永健能和她一起去,讓父母相相他。父母喜歡,就和他明確關(guān)系;父母看不上,就趕緊疏遠他。林永健自然不會放過決定兩人關(guān)系的良機。那一次,周冬齊父母對林永健還算滿意,他們就確立了戀愛關(guān)系。
2003年元旦,林永健正在為總政的雙擁晚會緊張地排練,突然接到家里的電話,說父親患了肺癌。林永健趕回青島,父親在病床上拉著他的手說:“永健,我的時間不多了,我放不下的就是你的婚事。”當天晚上,林永健趕回北京演出結(jié)束后,就去找周冬齊,對她說:“咱們結(jié)婚吧,我不想讓父親帶著遺憾走……”1月8日,他們辦了結(jié)婚登記手續(xù)。之后,回到青島,父親在病床上看著他們舉行了婚禮。那天晚上,林永健哭了。為父親,也為妻子,覺得挺虧欠她的,花車、酒席什么也沒有,吃飯時只有一盤土豆絲、一盤西紅柿炒雞蛋、一盤魚,但她什么也沒挑。
如今,他們步入婚姻生活已有四年,雖是聚少離多,卻是情深意長。談及婚姻,林永健說:“挺好,感情挺好?;榍拔沂巧畹臒o知,組建家庭后是你嫂子教會了我很多。”
跟觀眾說——良心啊
《歷史的天空》中的朱一刀、《敵后武工隊》里的劉魁勝、《喜耕田的故事》里的喜耕田、《金婚》里的大莊……隨著一個個人物形象登上熒屏,林永健這張臉已不陌生,可是他的名字卻少有人知。對此,林永健說:“記不住我林永健不要緊,只要記住了我演的角色,我就挺高興?!?/p>
眾多形象中,我倒覺得那個“破相”的天津大嫂給我印象最深。本來,那個春晚小品《裝修》計劃請三位央視主持人客串,但怕削弱了小品的表演成分,若由三個大腕兒來演,又怕人家嫌角色小戲少。于是,有人提議“一演三”。黃宏一下就想到了林永健,因為在馮驥才創(chuàng)作的小劇場話劇《俗世奇人》中林永健扮演過三個角色。12月28日,黃宏打電話給林永健時,他正在太原趕拍電視連續(xù)劇《呂梁英雄傳》。他匆匆趕來只參加了一天的排練,就參加了12月30日的首次連排。一個小品似乎讓林永健“一夜成名”,晚會第二天,不少親友紛紛打來電話祝賀。他卻深深地感到,一個小品一場戲,可能會讓你紅讓你火,然而,要當藝術(shù)的長青樹,就要甘于寂寞,就要把根深深扎進大地。
寒冬臘月,在河北懷來的荒山野嶺,林永健和他的“戰(zhàn)友”們正在攻占新的《高地》。這部戲里,林永健和侯勇演“對手戲”。兩個人因一場戰(zhàn)斗而“決裂”,一生在誰應(yīng)該登上高地建頭功的問題上爭論不休,捍衛(wèi)榮譽,爭奪著精神高地。戲中,林永健從被抓壯丁演到當軍長,從1948年演到現(xiàn)在,時間跨度很長,對演員要求很高。為了演好這一角色,他找到不少師團職、軍職干部和他們聊天,從他們那里學(xué)到很多東西,并探究他們的內(nèi)心世界。
不管大戲還是小品,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不管是主角還是配角,林永健一律認真對待。“整天一腦門子地琢磨怎么演,都有點著了魔。每拍一場戲就像攻占一個‘高地’,每演一個角色就是對生活的預(yù)支,有時我就感覺我不是我了,而是戲里的人,真的挺痛苦的。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通過演戲我可以經(jīng)歷自己經(jīng)歷不到的事,體驗到自己沒有體驗過的情感。”
采訪結(jié)束時,我翻看了他的一些榮譽證書。“金杯銀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金獎銀獎不如老百姓的夸獎。所以,演戲要用心,要對得住觀眾,不能對付觀眾,要講良心……” 林永健指著自己的胸口動情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