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條件是越來越好了,我們對飲食的情懷已經(jīng)超出了塞飽肚子的范疇,綠色、生態(tài)、健康、爽口成了我們的追求。尤其是年夜飯,這么幸福的一個團圓夜,如何才能擺布好菜譜,既要“煮”出過年的氣息,又要“炒”對每個人的口味,還要“燉”出健康,這著實讓負責烹調(diào)的妻子傷透了腦子??粗拮用β档纳碛埃也挥X想起了一個年夜飯的真實故事來。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家里生活非常艱苦,我們弟兄三個正長身體,食量大得驚人,父母起早貪黑辛苦勞作也只能勉強度日。一年到頭吃飯桌上幾乎頓頓是清淡的南瓜稀飯,或是金黃的玉米面加少許白米飯,我們形象地稱為“花花飯”。湯呢,只有放了鹽的苦菜湯,很少沾腥。清楚記得,那天同樣是大年三十,空氣中同樣游動著一股濃烈的年味,可我的家里卻冷清清的。太陽西墜了,母親摟著我們弟兄仨坐在門口急切地瞪著入村的路口,等待著父親的歸來。父親一大早就出門了,他臨出門時說工錢還沒有要到手,主人家說了,要大年三十才結(jié)算,只有再堅持一天了。“怎么還不回來?”母親自言自語地說著,起身又轉(zhuǎn)回廚房添柴火去了。母親把早已煮熟了的米飯熱了又熱,那唯一的一道菜——清湯蘿卜燉得幾乎成稀粥了。村里不時零零星星響起鞭炮聲來,我們的肚腸也不知羞地跟著“呱呱呱呱”炸開聲來。母親聽見了,摸摸我們的頭安慰說:“再忍忍,你爹他馬上就回來了,他說要給你們買肉買鞭炮的,???”
終于,父親佝僂的身影出現(xiàn)了,我們弟兄仨瘋狂地迎上去。父親果然沒失言,帶回來一坨豬肉來,有半斤多。父親還笑瞇瞇地從懷里掏出一紙包來,顫抖著手打開給我們看,里面是鮮紅的對聯(lián)和三掛鞭炮。父親說:“快,把對聯(lián)貼上,大過年的,圖個吉利,鞭炮一會兒祭獻祖先時再放。”過年是什么?過年就是吃肉、放鞭炮。我傻傻地想著。貼對聯(lián)、祭獻祖先等儀式是父親的事,仿佛跟我們無關(guān),我們就圍著廚房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不停地咀嚼口水。母親盯我們很緊,不準我們偷嘴,她一再叮囑:“不能動,要先獻過祖先才能吃的,不然祖先怪罪可不得了。”
飯菜上桌已是黑夜了。在父親的要求下,母親把肉切成五坨,父親說一人一坨,這樣大口大口嚼起來才有滋味。飯是白花花的大米飯,是母親平時節(jié)省下來的。這可是一年來最豐盛的晚餐了,雖然只有兩個菜,我們依然吃得油光滿面。父親說:“慢點,可別咽著。平時天天吃洋芋、南瓜稀飯,今天是一年的最后一頓飯,要慢慢吃,多吃點。”我們狼吞虎咽著,顧不上點頭。父親笑了,接著說:“這樣吧,給你們講個故事?!备赣H的話一下子吸引了我們。記憶中父親可從沒這么高興過,平時匆匆忙忙難得在家,就算偶爾不出門也是一天到晚愁苦著臉,從嗓門里發(fā)出的唯一聲音就是嘆氣,聽父親講故事那就更是不敢奢望了。父親開始了他給我們講的迄今為止唯一的一個故事。父親說:“從前有個牧人,他家生活非常困難,專門靠為地主家放牛換點玉米面維持生活。他的兩個孩子因為常年吃不飽肚子餓得黑瘦黑瘦的。這牧人看在眼里疼在心上。為了孩子,有天晚上他冒險翻墻進入地主家偷了一小塊肉皮。他將那塊肉皮掛在廚房門口,每天吃飯時就用肉皮抹一下孩子的嘴皮,讓兩個孩子粘點葷氣。那天,他像往常一樣趕牛上山了。他的二兒子忽然哭著跑到山上告狀說哥哥趁他不在家,將那塊肉皮燒吃了,還不給弟弟吃……”“那哥哥真是的,沒良心!”“那肉皮燒出來肯定很好吃!”我們弟兄三個不停地發(fā)表評論,打斷了父親的故事。父親也不生氣,怔怔地看著我們稚嫩的臉,眼角慢慢濕潤了。
后來我從奶奶的口中知道,那個偷偷燒吃了肉皮的“沒良心”的哥哥,其實就是我父親。
“魚是一定要有的,年年有‘余’嘛,龍蝦、爆魚要煎炸,預祝家運興旺如‘烈火烹油’,甜食是甜蜜生活的象征也不能缺,還有……”妻子報著菜單征求著我的意見,打斷了我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