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美琪不知怎的有了雅興,吵著要去市勞動人民文化宮參加一個樂器培訓班,她聽她老爸說我老頭子家里有把小提琴,就纏著要我借給她用。我說你五音不全,簡譜都不認識,學個啥子學。她一聽就不高興了,說哪個天生就會樂器,不會可以學嘛。她還聲稱自己正在寫一個長篇愛情小說,里面的女主人公就是一個小提琴手,所以她要親自實踐一下,體驗那種玩樂器的神圣感覺,寫出來才讓讀者覺得真實可信。
我不喜歡看美琪寫的小說,都是些無病呻吟的東西,在玩文字游戲,矯情造作,一個并不復雜的故事被女主人公的一哭二鬧三出軌搞得雞飛狗跳,幼稚得要死。美琪在我耳邊嘮叨了無數(shù)次,要跟我回磁器口找老頭子要那把小提琴。我說姑奶奶,我給你買一把新的不行嗎?老頭子說了,不到結(jié)婚的時候不把琴給我。美琪說新的不要,她就要老頭子家的那把,她還眼淚巴巴地說,如果我爸媽連一把琴都舍不得給她,那說明我家根本就不喜歡她,那還不如早點分手算了。
被美琪糾纏不過,我就趁這次回家把美琪要小提琴去參加樂器培訓班的事跟老頭子說了,老頭子冷著臉沒做聲。美琪一看這情景,就開始坐在沙發(fā)上抹眼淚,鼻子抽抽答答的,聲音弄得很大,我左右為難,有些尷尬。啜泣了一會,美琪突然站起身,撅著嘴巴賭氣就往門外走,我拉都拉不住。
這時,老頭子終于長嘆一聲,他搖搖頭,從墻上取下那把小提琴,塞到我手上說:“你娃拿去哄你那大小姐吧,你記得這是你爺爺傳下來的琴,你千萬不能糟蹋了它,要對得起老祖宗?!蔽夷弥√崆仝s緊追美琪去了,此時她正在發(fā)動那輛寶來,可好一會都沒發(fā)動起來。出門的那一刻,我聽見老太太在后面嘟囔了一句:“一個大男人還怕小媳婦,真是官越大越?jīng)]出息!”聽得我十分慚愧。
我搞不懂為啥子這把年代久遠式樣古舊的小提琴對美琪有這么大的魅力,她接過我遞給她的小提琴后立刻破涕為笑,我想她也許真的是在考驗我爸媽對她的接受程度吧,女孩子的心思,誰知道呢?我嘆著氣說姑奶奶,我對不對得起列祖列宗就全靠你了。美琪在我臉上啃了一口,說浩然你就放心吧。
美琪說的那個樂器培訓班在中山二路的市勞動人民文化宮,每天晚上授課,每周一三五是教鋼琴,二四六教小提琴,主講的是一個從美國回來的姓曹的海歸博士,美琪學了兩個多月,也就會拉兩首練習曲,比我老頭拉二胡的水平還差。有一次美琪說要給我拉一首世界名曲,我聽了半天愣是沒聽出來,拉完后她才告訴我是《梁?!?,我說我還以為是外國的哪首曲子,搞得她十分掃興,說我藝術領悟能力太差,沒有一點音樂細胞。
聶智群這天一上班就急匆匆地走進我的辦公室,說出事了出事了!臉上滿是驚惶的表情。我說你恁個慌做啥子,是不是外星人進攻地球了?他遞給我三份重慶本地的報紙,都是今天剛剛出版的,他指著每份報紙的娛樂版叫我看。我掃視了一下,發(fā)現(xiàn)每份報紙娛樂版的頭條都是有關夏小妍的消息——《夏小妍青島酒吧聚眾“嗨藥”被抓,驚曝明星吸毒內(nèi)幕》《四明星酒吧沉迷毒品,青島警察凌晨緊急出動悉數(shù)抓獲》《驚天丑聞:當紅女星夏小妍涉嫌吸毒“淪陷”青島》。
我的腦袋頓時嗡地響了一下,小妍終于出事了!她的出事我并不是特別意外,因為上次我在金源大飯店聽她躲躲閃閃的口氣,就覺得她在嗨藥,這種東西一旦沾上就麻煩了,出事是遲早的??吹綀蠹埳系男侣?,我想這決不是空穴來風的八卦。聶智群哭喪著臉問我啷個辦?就像是他自己的親媽被抓進去了一樣。我說別急,先了解一下情況再說。我當即撥打了小妍的手機,系統(tǒng)提示已經(jīng)關機。不過我還有她在北京的住宅電話,我打過去,是她媽接的,一聽是我的聲音,她媽就在那邊號哭起來了,說小妍完了,吸毒被抓起來了。
事情果然得到了證實,我嘆了口氣,對小妍媽說,等小妍出來,您就叫她回重慶住段時間,散散心,現(xiàn)在哪個明星沒點風波,鬧騰一陣也就過去了,您老不要太著急。小妍媽聽了,這才慢慢止住哭聲。她說小妍打電話回來過,說可能要過幾天才能回北京,還叫她不要接受任何媒體的采訪。我說小妍要是再電話回來,您就叫她給我回個電話。小妍媽連說:“好的好的,等小妍一回來我就告訴她?!?/p>
聶智群問我有沒有辦法把小妍從青島公安局弄出來,我說小妍是大明星,認識的有頭有臉的人比我們多多了,何況我們遠在重慶,還輪不到我們來為她贖身,一定有能人會替她想辦法的,你就放心好了。聶智群又嚷嚷著要去青島組稿,順便看望一下小妍。我說你這個時候就別去添亂了,她出了這樣的事,一定很不想見到任何人,而且說不定等你到了青島她就回到了北京,那豈不是白忙活一場?聶智群聽我這么一說,才慢慢平靜下來,但神色還是止不住地擔憂。
自從美琪開始學琴后,她來我在歇臺子住的地方就很少了,每周最多一兩次,她總是說自己很忙,白天要上班,一三五七的晚上要給一家出版社趕一個長篇小說,二四六的晚上要學琴。偶爾美琪到我這里來,我都能聞見她身上的淡淡的煙草味道,抽煙的男人對這個味道特別敏感,我甚至知道這種煙草不是熊貓,不是嬌子,也不是中華,而是某種進口的煙草。
有一個星期六的晚上,我閑得實在無聊,沒跟美琪打招呼就去接她,想看看這小蹄子到底是不是在學琴。我驅(qū)車來到市勞動人民文化宮,看看手表剛好九點鐘,美琪說過,晚上學琴是從七點到九點。我把寶來停在在文化宮附近的一棵法國梧桐樹下,正準備給美琪打電話,卻看見她和一個中年男人朝我這邊走過來,她沒有發(fā)現(xiàn)站在暗影里的我,和那個男人拐進了一家餐館。
我故意打電話問美琪在哪里?她說還在學琴。我說你不是九點就下課了嗎?美琪回答說她想多學一會。我說你們學琴的地方啷個不是琴房,而是餐館?美琪怔了三四秒,似乎立即明白了啥子,她馬上問我在哪里?我說我正在你吃消夜的餐館門口站著呢。美琪趕緊說:“浩然,為了感謝曹博士對我的悉心輔導,我請他在吃消夜呢,因為怕你介意,所以就說是在上課了。既然你就在外面,那一起來吃吧。”我心里冷笑了一聲,這小蹄子倒蠻會隨機應變的。我想我要是真想抓住美琪和別的男人私通的證據(jù),完全可以不動聲色地跟蹤她,不過我沒這個興趣,也缺乏這個耐心,她想怎么賤就怎么賤吧,反正她遲早是別人的女人。我犯得著多管閑事嗎?
已經(jīng)晚上九點多了,那家餐館里面依然人聲鼎沸,熱氣騰騰。美琪看見我走過來,就跟對面的一個中年男人介紹說我是她男朋友,又指著那男人給我說:“這是曹博士?!蹦羌一镉樞χ尹c了點頭,一臉的不自然。
曹博士穿著那種老式的有對襟扣的圓領棉布襯衣,大熱的天襯衣的袖口系得嚴嚴實實,像個為了遮掩手臂上針孔的癮君子。他下身也是一條棉布褲,腳上還穿著一雙黑色的布鞋。曹博士正抽著煙,我一聞就知道正是美琪身上散發(fā)出來的那種煙草的味道,心里就明白了幾分。曹博士給我一支煙,說是美國著名的駱駝牌,我沒接,我說我是中國人只抽中國煙,要以實際行動為本國的稅收作貢獻,不像某些人只會把愛國主義掛在嘴邊,說完自己點了一支熊貓。
曹博士的臉色有點不好看,似乎知道我是在故意挑釁。為了緩和氣氛,美琪在我面前把曹博士大大地吹噓了一番,說他是美國某某大學畢業(yè),在法國和意大利都學習過,有鋼琴和小提琴兩個博士學位,獲過若干國際大獎。
我說想不到我和一個世界名人在一個小餐館里吃消夜,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我畢恭畢敬地伸出手去,說讓我和大師握個手。曹博士伸出手來,我狠狠地握了一下才放開,他眉頭皺了皺,但又不好意思叫出聲來,只好埋著頭吃菜,脖子有些醬紅,估計是被氣的。
我問曹博士啷個回國了?他說是想念祖國想念故鄉(xiāng),于是回來看看,順便教些學生,為重慶的藝術事業(yè)作點貢獻嘛。我說像您這樣具有愛國主義和奉獻精神的博士倒是很不錯,不像現(xiàn)在有些海歸,都是因為在國外混不下去了,為了不給洋人涮盤子和擦皮鞋,才回國找工作的。
曹博士說我在紐約一所著名大學教樂器,月收入有上萬美元。我說我有個朋友也在紐約,他說紐約的消費水平比重慶高40倍還不止。我言下之意是你那一萬多美元的月收入其實也就相當于在重慶掙個兩三千,老子一個月有七八千,比你龜兒子強多了。美琪看我和曹老師杠上了,趕緊借口肚子疼,鬧著要回家,我只好叫服務員過來埋單。
回歇臺子的路上,美琪嗔怪說:“浩然,你啷個跟曹博士那樣說話?好歹他也是我的老師?!蔽疫呴_車邊說,做人要有點幽默感,生活需要樂趣嘛。笑了笑,我又說:“你啷個處處維護的你的那個博士老師,是不是看上他了喲?!泵犁髁⒖淘谖夷樕相A艘幌?,笑嘻嘻地說:“你才是我一生的最愛,我啷個會愛上別人嘛?浩然,你對自己要有信心撒?!蔽倚睦锱R,賤人,說的比唱的還好聽!
晚上正準備睡覺的時候,小妍打來電話,話沒開口就哭哭啼啼起來,我說你的事我都曉得了,你回重慶住段時間吧。小妍說我不想回來,現(xiàn)在報紙上鋪天蓋地都是我吸毒被抓的消息,我啷個回來見重慶的父老鄉(xiāng)親?!
我問小妍到底啷個回事?她說男朋友朱凱在一個偶然的機會知道她吸毒后,就再也不肯原諒她了,堅決地跟她分了手,獨自去了加拿大。小妍還說,本來她是準備戒毒的,但跟朱凱分手后,她心里極度郁悶,就趁在青島拍片的時候和劇組里的三個演員一起到酒吧去玩,在他們的慫恿下,她抵擋不住誘惑,又吸上了。
也不知誰告的密,他們吸了沒多久,就闖進來一大批警察和記者,鎂光燈一陣亂閃,明顯是有備而來。小妍哭著說自己這次算是真的完了,現(xiàn)在片子的拍攝受到很大影響,劇組聲稱要找她索賠。
訴完苦,小妍說自己準備到北京的一家戒毒所強行戒毒。我說那也好,正好換個地方調(diào)整一下心情,你忙活了好幾年,早就該歇一歇了。小妍抽抽搭搭地說:“程哥,你別看我以前在外面風光得很,其實真正的朋友也就你們幾個。”
19
韓瓊的婚禮在朝天門大酒店舉行。我找了個借口沒有參加,要諸葛洪給我捎去了一個紅包,里面有五千塊錢。下午上班后,我從諸葛洪那里得到了韓瓊婚禮上的消息:她在和新郎喝完交杯酒的時候突然痛哭不止,整個婚禮場面一時有些騷動,司儀趕緊說新娘是因為太幸福而過于激動??墒俏覅s知道,韓瓊的淚水有多半是因為苦澀和無奈。
自從我當上主編后,我就沒有組稿任務了,每天要處理很多雜七雜八的事,我把自己手頭的那些作者的聯(lián)系方式都給了韓瓊,這可是我做編輯時最大的財富,我就靠這個吃飯呢,現(xiàn)在我無償轉(zhuǎn)讓給韓瓊,是因為覺得自己挺虧欠她的。韓瓊的稿子發(fā)得越來越多了,鋒頭直逼副主任諸葛洪,但還是有些作者只認我,不認她,因此她雖然發(fā)的稿子多,但缺乏有分量的稿子。
美琪她老爸當上雜志社的副董事長后,就不再管稿子了,稿子由我和陸總編全權(quán)負責。這兩期的稿子總的來說不太好,我挨了陸總編的幾次批評了,說我督促編輯不力,我心里挺著急的,剛當上主編,我得做出點成績才行,不能讓別人笑我只會當兵不會當將軍。
諸葛洪向我進諫,說程主編你跟夏小妍恁個熟,現(xiàn)在全國的媒體都在倒她,但他們報道的內(nèi)容都非常淺,而且都是千篇一律地講她啷個吸毒,沒啥子新意,你要是曉得她的一些絕對隱私,把它抖出來,我們的那期雜志一定會賣得很火。我瞪了他一眼,說你娃就不要打這個歪主意了,夏小妍跟我好得像親兄妹似的,我啷個忍心出賣她的隱私?諸葛洪看我有些生氣,馬上涎著臉說:“程主編,我也就是開開玩笑嘛,你別介意啊,算我沒說算我沒說?!?/p>
我想除了小妍的父母,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小妍,我要是把她從小到大的那些破事情都寫成文章,一定是扯眼球的獨家猛料,可是我不愿意,尤其是在這個時候,我不愿意落井下石。
我正在著急這期沒有重大題材時,山西一個作者給我郵箱發(fā)來一個稿子,講的是他們那里發(fā)生的一個奇案。看到這個稿子,我心里簡直樂開了花,雖然作者說這個案子因為過于血腥,有關部門禁止媒體報道,他只能隱去真實姓名和地點,用寫故事的手法來寫這個稿子,但我已經(jīng)很滿意了,曲折離奇的情節(jié),詭異恐怖的氛圍,意想不到的結(jié)局,都強烈吸引著人讀下去。而且主題也非常不錯:“漠視他人生命的尊嚴也就是為自己日后的悲劇埋下導火索,一旦這根導火索被仇恨點燃,下一個受傷害的就是你自己!”我把這個稿子交給陸總編過目,他一看,立即拍案叫好,他問是誰組來的稿子,我愣了一下,說:“韓瓊?!标懣偩幷f,最近她稿子發(fā)得不錯,應該表揚一下。我說,那是那是。我建議把韓瓊這期的版面獎金浮動一級,陸總編很爽快地批示了兩個字:“同意!”
當我在主編辦公室把這個好消息告訴韓瓊時,她感動地對我說:“程主編,謝謝你。”看到辦公室里沒有別人,我問她是不是有三個多月了?她嗯了一聲,我叮囑她好好注意保養(yǎng)身體,一定要保證孩子的營養(yǎng)。要是感覺身體不適,就早點請假回家休息,不要硬撐著來上班,她休息期間的工資和獎金我會盡量照顧的。韓瓊聽了,眼淚嘩地一下就流了出來,她哽咽著說:“程主編,我曉得了。你放心,我不會讓我們的孩子受委屈的?!彼囊痪洹拔覀儭?,聽得我心頭一陣惻然。
這期的稿子終于得到了陸總編的基本滿意,我心頭懸著的一塊大石頭放下來了。我打電話給孟輝,問他有沒有空,有空就出來喝酒。上次在零點酒廊,我和孟輝發(fā)生了一次小小的沖突,不過酒醒后我們就握手言歡了,二十多年的友誼,哪是一個女人就可以拆散的?孟輝在電話里說,程哥我正要找你呢!我問啥子事?他興沖沖地說:“程哥,我聽說有一些民工在北碚的一個基建工地挖出來座古墓,出土了一只啥子花瓶,那只花瓶后來被工地上的包工頭要了去,給了民工兩千塊錢,現(xiàn)在包工頭正在四處找買主呢。”
我說你啷個曉得的?他說我前幾天在北碚的一個小餐館吃串串香,聽旁桌的幾個民工在議論這事情,我想到程哥很喜歡收藏古董這玩意,所以我就留意了一下,特地找那幾個民工要到了那個包工頭的電話,想找個時間和你去看看,你要是覺得有收藏價值,就買下來吧?,F(xiàn)在收藏古董很吃香呢,你看中央電視臺二套的那個鑒寶節(jié)目,據(jù)說收視率就很高。
其實我對收藏一竅不通,我只是很喜歡那些看上去古舊的東西,有種歷史的味道。就像我喜歡穿旗袍挽高髻的女人一樣,感覺有一種特別值得咀嚼的韻味。
我有個叫張渝東的朋友開了個畫廊,孟輝這小子的畫就在他那里賣過,雖然張渝東不是陶瓷鑒定方面的專家,但也略知一二,我打電話問他有沒有時間和我去看個古董,他打著哈哈說你程主編有請,我就是沒時間也得抽出時間啊。
想起以前我找張渝東辦點事時他從沒痛快過,總是支支吾吾的很不爽,那次把孟輝的畫寄賣到他那里時,這家伙就滿臉的不高興,嘴里嘟嘟囔囔的,意思是畫不怎么樣,卻占了他寶貴的空間。得知我當了雜志社的主編后,這小子一下子對我熱情起來,約我出來喝了幾次茶,連說以后多請些文化界的朋友來照顧他的生意,我想人啊就是這么勢利,當官不當官享受到的待遇就是不一樣,盡管我有些鄙視這家伙,但心里還是蠻得意的,心想你也有求我的時候,真是夠賤的!
我開著寶來和孟輝、張渝東去北碚看那只花瓶。孟輝跟那個包工頭打了電話,包工頭說在花仙子茶樓的菊花包廂等我們。我們走進包廂后,那家伙旁邊還站著兩個彪形大漢,虎視眈眈地看著我們,那陣勢像是準備打架。包工頭胖胖的,腆著個啤酒肚,據(jù)說姓朱,我懷疑他是豬八戒的后裔,這家伙的兩個眼泡往外凸著,眼神散亂,一看就知道是個淫欲過度的男人。
那只花瓶從一只放滿紙屑的大盒子里拿出來,擺在包廂的茶座上,花瓶是青花白胎,壺形,有雙耳,高約50cm,瓶底有大清乾隆年制六字三行篆書款。包工頭說這只花瓶是半個多月前從一座古墓里挖出來的,當時墓里還散落著一些古錢幣,都是清朝的,有乾隆通寶和康熙通寶,但都被民工搶光了,這只花瓶被三個民工最先發(fā)現(xiàn),因為誰都想得到,還打了起來,正好他趕到了,就花了兩千四百塊錢買了下來,那三個民工每人八百塊。
我發(fā)現(xiàn)張渝東拿著那只花瓶的手有些微微發(fā)抖,眼睛里閃爍出幾絲異彩,我馬上曉得了遇到了好東西。我把他拽到包廂外面,悄聲問他這花瓶值不值錢。他有些激動地說,這只花瓶應該叫“折枝番蓮紋壺形貫耳六方瓶”,是官窯的精品,如果他眼力沒錯,它不是贗品的話,最少也值個三百萬人民幣。張渝東說,去年香港蘇富比拍賣行拍賣過一件類似的青花瓷瓶,也是乾隆年間的產(chǎn)品,個頭比這個還小點,就拍出了三百萬的天價。
我瞪大了眼睛,說不會吧?這花瓶那家伙只花了兩千多塊錢就從民工手里買下來了。張渝東說,因為這種花瓶很罕見,存世極少,他陶瓷方面的鑒賞知識又有限,所以不敢肯定它就是真品,但是真品的可能性還是非常大的。他還說,不能以初始價錢來作為鑒定一件古董的基礎,有時很低的價錢也可以買得到價值連城的珍品,用文物界的行話來講叫“撿漏”。張渝東說:“我們先去試試那個包工頭的口風,也許他不懂行情,賤賣給你,程哥那你就發(fā)了!”我聽了,心里一陣狂喜。
我和張渝東回到包廂,孟輝正和里面的那幾個人閑談,看見我進來,包工頭問我和張渝東商量得啷個樣了?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毛尖,說朱老板你出個價吧,合適的話我就買下了。包工頭想了一會,伸出一個指頭,我問,一萬?他搖搖頭。我的心提了起來,又問,十萬?他還是搖頭。我一口毛尖噴到桌子上,差點跳起來,我叫道:“難道你想要一百萬?”他說是的,我也找專家看過,他至少值這個價。我哼了一聲,說朱老板你是在開國際玩笑吧?這只花瓶到現(xiàn)在也就兩百多年的歷史,啷個值恁多錢,我看也就值個七八千塊。“七八千塊?”
包工頭臉上的肉笑得一顫一顫,他說:“程先生,你是把我在當瓜娃子耍吧?要是真的只值幾千塊錢,我不如抱回家給我兒子養(yǎng)花玩。我姓朱的又不是窮得沒飯吃,連個幾千塊錢的花瓶也要拿出來賣!”我擺擺手,說誰曉得你這只花瓶是真品還是贗品,要是買了個贗品回去,我豈不虧大了?
包工頭馬上將那只花瓶放進盒子里,帶著保鏢就要走,說既然你恁個不信任我,那我們的生意沒法談了。張渝東在旁邊捅捅我的胳膊,示意我不要搞僵了,我心想如果這只花瓶確實是真品,那可是樁掙大錢的買賣,還是先別把路都堵死了,看看情況再說。我的口氣軟了下來,說:“這樣吧,朱老板,花瓶你先保管著,過些天我再來找你談,價格我回去再考慮考慮?!卑ゎ^這才笑瞇瞇地說:“那好,我等著程先生的消息?!闭f完,帶著兩個保鏢揚長而去。
眼睜睜地看著這件寶物被人抱走,我好像被人搶走了啥子東西似的,心里有些悵然若失。張渝東對我說,過兩個星期,有個考察三峽庫區(qū)文物的代表團要來重慶,都是國內(nèi)頂尖級的文物專家,他伯父認識其中的兩三個,到時可以請他們來幫忙鑒定一下。孟輝也說這個主意好,到時就不怕上當受騙了。
張渝東說,我估計這只花瓶即使不拿到拍賣會上去拍賣,至少也能賣個兩百萬,程主編你轉(zhuǎn)轉(zhuǎn)手就可以大掙一筆,真是太劃算了。孟輝笑著說,程哥,如果不是我先介紹你來買這只花瓶,恁么劃算的一筆買賣,我也一定要想方設法把它做成,可是有言在先,我不能見利忘義,所以花瓶還是你買吧。不過你掙了錢可要分兄弟我一點傭金哦。我打著哈哈說,那是一定一定,見者有份嘛。
我突然想起孟輝上次說要做魚苗生意的事,就問他賺了還是賠了?他表情有點不自然地說,賺了點小錢賺了點小錢,跟程哥你這樁大生意的利潤可是沒法子比哦。我捶了他一拳,說你娃做生意還能賺錢,女人都可以站著撒尿了哦。孟輝笑笑,說人都有時來運轉(zhuǎn)的時候嘛。
我現(xiàn)在最擔心的倒不是籌錢的問題,而是擔心那個包工頭在我再去找他之前,把花瓶給賣了。煮熟的鴨子要是飛走了,那我可就后悔死了。這天晚上,美琪沒有過來歇臺子,我樂得清凈自在,心想自己怎么也不能把這個即將發(fā)大財?shù)南⒏嬖V她,這小蹄子靠不住,心計太多,說不定哪天跟我分手就貪得無厭找我分這筆橫財。
我曾經(jīng)采訪過幾個收藏家,我想明天就分別問問他們有沒有興趣買下這只花瓶。如果他們中有人愿意買,價錢又合適,我就不用擔心從包工頭手中買下花瓶后,一時找不到買主而使借來的資金被套牢了。
我在床上翻來覆去興奮地睡不著,突然手機響了。一看是北京的號碼,小妍家的住宅電話,我以為是小妍給我打的,于是沒等那邊發(fā)話,就嬉皮笑臉地問了一聲:“喂,小妍啊,想哥哥啦?”然而,話筒里傳出的卻是小妍媽的哭訴,我豎著耳朵,好不容易才聽清楚是怎么回事:小妍患上了精神分裂癥,今天下午被送到了北京的一家精神病醫(yī)院!
20
小妍被送進了北京郊區(qū)的一家精神病醫(yī)院,聶智群出差的時候特意去看望了她,回來跟我講述見面經(jīng)過時,這個七尺大男人忍不住淚流滿面,說小妍的樣子已經(jīng)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瘦了一大圈,完全沒了以前那種光彩照人的明星派頭,而且都不認得他了,逮著一個男的就笑嘻嘻地叫老公,看見女的就叫媽。
陸總編又說這期沒有特別搶眼的重頭稿,整個雜志的稿子看上去就像一鍋溫水,要燙不燙要涼不涼的,必須趕緊發(fā)動編輯補稿。以前做編輯的時候,稿子不好,有責任大家一起扛著,現(xiàn)在當主編時,陸總編一說稿子不好,我就得首先一個人扛起責任,然后再去責難大家,上下都不討好。
我在自己的郵箱翻看了半天,發(fā)現(xiàn)湖南有個作者寫的恐怖故事還不錯,跟上期一樣,也是個真實而奇特的血案。我趕緊打電話問陸總編可不可以再搞一個恐怖故事,說我手頭正好有一個。陸總編有些不滿地說,恐怖故事已經(jīng)發(fā)了兩期了,不能再發(fā),否則讀者會看膩的,要換換口味,題材需要多面化嘛。沒辦法,我只好召開了一次編輯部會議,緊急動員大家加班加點找選題,可是兩天后,報上來的十幾個選題還是讓陸總編很不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