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人基本都在吃飯。主治醫(yī)生囑咐明明吃東西至少要等到明天早上，連水也不能喝。老太婆說，你不能吃，要是能吃我這里有飯。男青年的飯是女友送來的。女友帶了一件T恤衫給男青年換上。女友跟男青年換衣服的神態(tài)加肢體語言，說明了他們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不是一般了。明明算得上是過來人了，這點判斷力，他還是有的。男青年在用勺子往嘴里送飯的時候問明明：“你媳婦不送飯只送鮮花，好浪漫??！”

明明說：“她是我女朋友！”

眾病友都愕然了。男青年在他女友耳根嘀咕了一下，眾病友都投來了羨慕的目光。

“我真像看了一場經(jīng)典的愛情電影，感動得要哭了；你要學(xué)著別人啊。”男青年望著他的女友不陰不陽地說。女友馬上回?fù)袅怂蝗^。

眾人越是夸獎，明明心里越是難受。李靜為什么要對他這樣好。整個下午明明在胡思亂想中度過，完全不覺刀口疼痛難忍。當(dāng)傍晚了，外面的太陽的熱度下降的時候，明明才發(fā)覺傷口的疼痛一點都沒有減輕，越去想它，就越疼。

病房的門被人推開，李靜來了。

“好些了嗎？”李靜問。

明明回過神來：“疼得要命，一分鐘像一個小時一樣難熬?！贬t(yī)生說至少要疼兩天，最好不用什么藥，對神經(jīng)系統(tǒng)不好。

“我想喝水！”明明說。

“醫(yī)生說不能，以免腸子粘連了，至少要等到明天，堅持一下吧?！崩铎o說。

李靜把背包放在床頭柜上，從里面拿了一件新T恤來?！拔覄倓傇谑袌鲑I的。開價要一百八十元，砍到八十就買了。我去買新毛巾，給你擦一下身子，不然人要臭了。”

“我想喝水！我要喝水?！泵髅鲗嵲诳诳孰y受，他實在忍耐不了。

“不能喝又怎么辦呢？”李靜走到病房門口，又走回到19床前說。

老太婆插嘴：“用棉球蘸水，濕潤嘴唇，人會舒服一些的?！甭牭嚼咸胚@么一說，李靜跑到護(hù)士那要了棉球，在老太婆那倒了開水。

她把明明扶起來，靠在床頭，然后用蘸水的棉球，在明明的嘴唇擦拭。

明明的雙唇?jīng)]有一丁點的地方是完整的，上下翹起的干皮膚像鋸齒。剛開始時李靜的指尖都戳痛了，濕潤了一會后，翹起的皮膚開始軟和了下來。李靜上了一天的班也很累，特別是昨晚沒睡好，到醫(yī)院的這段路的公汽也很擁擠，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點心力交瘁的感覺。但為了安慰明明，她不得不強裝笑臉，顯得很輕松愉快。

棉球在嘴唇上下滾動，明明用舌尖試探到棉球的水分重，他實在太想喝水了，趁李靜不注意，一口抿下棉球，把水吸進(jìn)嘴。李靜大驚失色：“這怎么能行，你不怕腸子粘連了？”明明閉著眼，沒做聲。

當(dāng)李靜再次把棉球在水里蘸一下，放在嘴唇的時候，明明干脆一口咬下棉球，把水吸干后，然后才把棉球吐出來，前后不到幾秒鐘。李靜站了起來，李靜責(zé)怪道：“你又不是小孩子，不能喝水就是不能喝水！”

明明的克制、忍耐力都在一瞬間崩潰了：“你走吧，誰要你管？”

李靜怔住了。李靜的臉色慢慢轉(zhuǎn)為慘白，兩眼直勾勾地望著明明：“好，我走，走……”聲音慢慢變得細(xì)微，抓起背包，掩面跑出病房。

眾病友七嘴八舌，責(zé)怪明明做得不對。老太婆說：“你做得不對，這么好的女朋友哪里去找？”

“我要是有這么好的女朋友，我要暈倒?！蹦星嗄暾f。

明明發(fā)了脾氣，像所有的人一樣，發(fā)了脾氣之后冷靜下來后就后悔了。他為什么說出了這句話，他的本意不是這樣的。

外面完全黑了下來，病房的人陸續(xù)吃完了飯，送飯來的家屬進(jìn)進(jìn)出出地洗碗拖地。醫(yī)院緊靠東湖旁，樹大而茂密，灌木叢中的蚊子和螢火蟲飛舞，一輪明月升上了天幕。大廈與大廈之間的縫隙中，透視著幾顆比較耀眼的星星。李靜回來了，抱著一大抱東西，熱水瓶、拖鞋、毛巾等。李靜滿臉的笑容，就像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一樣。

她的長直發(fā)有一綹遮蓋了半邊臉頰，汗水明顯地掛在臉腮上。由于放得太急，一雙男式塑料拖鞋掉在地上。李靜在擦把臉之后，把拖鞋撿了起來?！跋聧徆と说囊故姓鏌狒[，人山人海，一點也不覺得熱；東西又便宜又實惠?！?/p>

“是嗎？我真的也想去逛逛！或許刀口還不會疼痛?！泵髅饔蟹N沮喪后的興奮。

男青年與老太婆都笑了起來。還是老太婆的話多：“剛剛吵架就好了，我們年輕的時候都這樣。”

男青年說：“夫妻吵架不記愁，白天頭對頭，晚上共枕頭?！北姴∮汛笮χ?。李靜的臉反而紅了，明明也很靦腆。

李靜打來水放在床旁，打濕毛巾后，準(zhǔn)備替明明擦臉和背?！拔乙呀?jīng)打電話給你的寢室里的同學(xué)了，聽說你病了，接電話的那一個同學(xué)很吃驚。他讓我轉(zhuǎn)告你，叫你安心養(yǎng)病?！崩铎o說。

李靜把他扶起，斜靠在床邊，輕輕地脫下他的上衣，換上她買的T恤衫；新拖鞋放在床邊，下地穿上它，比穿上明明的那雙舊皮鞋舒服多了。明明佝僂著腰，李靜攙扶著他，一直到男廁所的門旁。明明解決了問題后，又沖洗了腳，然后李靜摟著明明的上腰，慢慢地挪動到病房，躺下。

李靜翻了翻她新買的那本書。李靜說她今天想對詩，明明繼續(xù)痛得叫喚，“你說吧，我可以對，哎喲。”明明叫著說。李靜的眼睛眨了眨，即興地朗誦了起來：

不知這次是不是真的要分手

不知你的拒絕是不是已到極限

還會不會是像以往一樣

你說你說的話不算數(shù)

我們和好如初

在夢里

恍忽看見你

醒來怕你已被融化

怕你是發(fā)來最后一個郵件

怕你有天從我生命中消失

怕我一切為了你

有天要進(jìn)瘋?cè)嗽?/p>

病友們都屏住了呼吸，李靜朗誦得抑揚頓挫，極富有感情，平聲與去聲處理得恰當(dāng)，像在電臺里主持詩歌節(jié)目，使聽眾不得不沉浸在詩的感情旋渦中去。明明想對李靜說點什么，現(xiàn)在的過去的濃縮在一首小詩里，短時間里還真把他考住了。李靜幫明明抹了一把汗，說不要急慢慢來。病友們都小聲地贊嘆著，說不簡單。明明越是想快速組織詩句，越是想不出來。就像是結(jié)巴越是要急于講話，越是急不出來。明明的兩眼望著天花板，他在他的腦細(xì)胞中搜尋著信息。他想了很久后，才找到了一個比較理想的切入點。明明在構(gòu)思里要李靜告訴他，他要怎樣做才是對的；以至于在以后的歲月里，再不犯錯誤，不傷害雙方。

明明還在仔細(xì)地斟酌，男青年病友說怎么還沒有想好啊，李靜對他眨眼，暗示他不要催，大家都在靜靜地等待著明明的妙語佳句。

在大家的期待中，明明的靈感來了，脫口而出：

告訴我，就是得了病也告訴我

讓我心里踏實

不再為一次的失眠而嘮叨不已

告訴我，你到底是來電話還是來E-mail

不要讓我呆呆地坐在桌旁

發(fā)神經(jīng)地折磨自己

告訴我，就算你恨我也告訴我

讓我知道我錯在哪里

離你的目標(biāo)還有多遠(yuǎn)

告訴我你需要我的

一滴血

一只手

一只腳也行

哪怕整個生命

明明一念完，病友都鼓起掌來。那個男青年說：“我暈了！什么時候有人跟我獻(xiàn)詩一首就好了?！?/p>

“詩不能當(dāng)飯吃，但詩陶冶人情趣的范圍是無邊無際的，因為有詩，所以才有愛。今天的城市報發(fā)了幾首小詩，都是大學(xué)生的作品，你以后發(fā)了神經(jīng)的時候，寫詩投稿吧。對了，今天的報紙還登了幾個小故事，我講給你聽聽，想不想聽？”李靜打了一個呵欠后說。

明明說：“我想聽?！?/p>

李靜整理了一下頭發(fā)，擦了一下眼睛，沒講，只是又打了一個呵欠。其實今天的報紙哪里登了什么故事，只不過李靜想拖延時間，她現(xiàn)在腦子里正在開始臨時杜撰一個故事，來敷衍明明。

見李靜還在那磨磨蹭蹭，明明說：“你快講啊，還賣什么關(guān)子？”病友們也都豎起耳朵，準(zhǔn)備聽新聞。“好吧，我開始講！”李靜很疲憊地說。

古時候全世界最美的美女，是荷馬史詩中的斯巴達(dá)王后——海倫。因為她而發(fā)動了曠日持久的特洛伊戰(zhàn)爭——男人的戰(zhàn)爭。什么是傾國傾城？這就是傾國傾城。因為戰(zhàn)爭改變了一個國家，改寫了世界，改寫了歷史和未來?，F(xiàn)代是美女經(jīng)濟(jì)，在漢口，一個在酒店當(dāng)服務(wù)員的打工妹，勇敢地站在T型臺上。雖說她沒有受過正規(guī)的訓(xùn)練，卻在選美大賽中脫穎而出，得了冠軍，一夜成名，紅遍全武漢。各種榮譽撲面而來，包裝公司進(jìn)行包裝，廣告公司接踵而來，她的身價成百倍地上漲。她的門檻被踏平了，各種追求者粉墨登場……最后一家廣告公司的經(jīng)理，找一位經(jīng)紀(jì)人牽頭，結(jié)識了那位女孩子。然后，然后在漢口筑起了一個愛的小巢，她變成了那位經(jīng)理的小蜜。后來……她被販賣到邊遠(yuǎn)的山區(qū)……還生了一個小孩子，演繹了一場現(xiàn)代的悲喜劇，讓武漢大學(xué)的那些社會學(xué)家，忙活了幾個月，又是研究又是討論；警察也一個多月沒有休息，追捕幾千里路，直到罪犯歸案。

李靜站了起來，挪動了一下腳步，倒了一杯開水，眼珠圓溜溜地轉(zhuǎn)動，她自己在搜腸刮肚，想如何把這個故事講完整。喝了一口水后，潤了潤喉，接著講：

當(dāng)美女成為了地球上的另一種資源，男人為了她們而戰(zhàn)的時候，城池失守，日月黯然失色。你是為了經(jīng)濟(jì)而抹殺美女，還是利用美女而振興經(jīng)濟(jì)？全世界的選美已經(jīng)進(jìn)行N年了，我們還是剛剛才起步，小兒科，一系列的利弊都突現(xiàn)出來了……

“還有嗎？”

“明天接著講吧，我的故事多得很；我小時候就是在媽媽的故事聲中睡去的?！?/p>

明明在剛才一點都不覺得疼痛，他的感覺神經(jīng)全部沉浸在詩歌和故事中去了。

不知不覺中到了深夜十一點半，明明熬得非常倦了，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李靜把明明的雙腳輕輕地移了移，側(cè)著身輕輕躺在他的腳頭，不一會也睡著了。

六

明明醒來的時候，李靜已經(jīng)走了。李靜留下一張紙條：早餐不要吃，中餐我送來。

大約九點鐘，李靜來了。李靜的氣色不好，陰沉著臉。今天的太陽仍然火辣辣的，李靜收好防紫外線的折疊傘，氣呼呼地坐在床沿。

“你怎么沒上班？”明明問。

“我是提前回來的，我們的主任欺負(fù)人，今天叫我外出采訪，我拒絕了。我已經(jīng)忍耐得太久了，我跟他吵起來了?！?/p>

“你為什么不聽他的調(diào)動？”明明不解地問。

“我出差了你怎么辦？”李靜拿出一個小手帕揩汗，然后把手帕當(dāng)扇子扇風(fēng)，扇自己的臉，來解涼。

明明啞然。

李靜從包里拿出一瓶飲料，一袋湯包?！澳愠渣c東西吧?！?/p>

“請問19床在哪里？”走廊傳來了有人問訊的聲音，尖尖的嫩嫩的，聽起來耳熟。門被怯生生地推開了，有個人頭探了進(jìn)來。我的天，居然是玲玲，玲玲怎么來了？明明剛好咽下一個湯包，他下意識地推開李靜遞過來的飲料。

“你怎么來了？”明明除了這么問，還是只能這么地重復(fù)一句：“你怎么來了??？”

玲玲終于走進(jìn)來，走到19號病床前。李靜放下飲料，走到窗口旁，望著窗外。明明不敢正視玲玲的眼睛，這種場面讓明明尷尬。

玲玲的眼神讓明明讀不懂，愛憫、憤懣、怨恨、無奈……用什么詞語都無法形容玲玲此時此刻的心情，她的目光像兩道強烈的激光，灼傷著明明的目光。明明把目光轉(zhuǎn)移到窗外，看到了李靜的背影，只在那停留了幾秒鐘后，又不得不面對玲玲?，F(xiàn)在的玲玲是在審訊和拷打明明，恰恰是此時無聲勝有聲。她眼眶里慢慢盈滿淚水，她只能像軍訓(xùn)里操練一樣，向右轉(zhuǎn)，向病房的門走去。

“你別走！你別走……”明明吃力地喊著，匍匐著爬起來，兩只腳在地面上試探著穿拖鞋，自己拔出了針頭，追上去。玲玲的右手已經(jīng)拉住了門把手，明明從她的身后，扯住了她的背包。玲玲用力一拉，明明的手滑落了，玲玲已走到走廊上。

“你聽我說，”明明一跛一瘸地在后面攆，終于扯住了玲玲?！澳懵犖艺f，你聽我說，”明明喘著粗氣。

“我再也不相信你的諾言！你是一個騙子。是的，不知道是為什么我喜歡你；但這也不能成為你一再欺騙我的理由。這些都是為什么？你的室友告訴我，你病了，我迫不及待地跑來，看到你就是這樣的一幕。我的心碎了，我的愛玷污了，你完全不顧我的感受。要是你，你承受得了嗎？”

“你說得對！你說的是事實，我能解釋嗎？”明明的雙手扶住玲玲的雙肩，搖晃著玲玲。

“我不想聽你說，你說了N次了，你是一個痞子。你太傷我心了……”玲玲哽咽著，說不下去，不時用手背揩眼淚。

“我在報社的時候突然闌尾炎穿孔，是她把我送到醫(yī)院來，情況就這樣。別的沒有，真的沒有了。”明明摸著傷口，彎著腰說?！八秊槲覊|付了醫(yī)藥費，我不想……隱瞞你，我……”明明說不下去，傷口的疼痛暴發(fā)了。汗珠從明明的額頭滑下來。

明明的臉色慘白，嘴唇痛苦地扭曲著，呼吸急促，全身震顫。玲玲感覺情況不對，雙手把明明扶著靠墻，大叫：“醫(yī)生，醫(yī)生快來！他不行了，他不行了！”

走廊里響起急速的腳步聲，醫(yī)生護(hù)士都跑過來。主治醫(yī)生說，快回病房。玲玲把明明攙扶著，慢慢挪到病房。

主治醫(yī)生檢查了一會，說：“開什么玩笑，還沒有抽線就做劇烈運動，吵架是最費體力的，躺一下會沒事的?！弊o(hù)士板著臉，重新把針頭打進(jìn)明明的手背，說，再也不能亂動了。

朦朧中，李靜、玲玲都站在病床旁。李靜感覺到明明的手指冰涼，問要不要喝口水？玲玲除了哭，只有哭，哭別人，哭自己。明明在閉目養(yǎng)神，能安寧片刻是片刻，醫(yī)生說了，現(xiàn)在最關(guān)鍵的是減輕疼痛感，讓傷口重新愈合。

大約十分鐘后，李靜問好些了嗎？明明點頭，輕微地說好些了。李靜又問想吃什么東西嗎？明明小聲說，想吃點肉增強抵抗力，李靜說等會到醫(yī)院門口的餐館買。

“我走了，你保重！”玲玲急速地說出這幾個字，“篤篤”的腳步聲消失在病房門口，等不到明明醒悟過來，玲玲就像風(fēng)一樣消失了。

傷口的疼痛感慢慢消失了，明明的全身酸軟乏力，人輕飄飄的，疲倦想睡。李靜說你睡一會，吊針我看著，打完了我去叫護(hù)士。

明明做了一個雜亂無章的夢：明明吃力地在懸崖峭壁，在藤蔓中攀登，嶙峋怪石劃破了衣衫皮膚；無名的怪獸嚎叫，在烏云翻滾的半空中，鐵翅膀的老鷹捕撲著明明，張著彎曲的尖嘴向明明啄來，鐵勾一樣的爪子，撕裂了前胸的肌肉，鉆心的痛。明明雙手抓住老鷹，老鷹趁機(jī)啄了手臂一口，銜了一口肉拉扯；明明雙手緊夾著老鷹，向懸崖的深谷甩去，老鷹騰地又飛起來，老鷹盤旋著，又是一個俯沖，明明的右手摸到了一個石豁口，腳尖蹬起，向上爬。變形金鋼的怪獸吐著火呼哧著奔來，明明登上了一步，再爬上去就是平地了。老鷹的爪子就要抓著頭發(fā)，怪獸的嘯叫聲震耳欲聾，火焰在一瞬間就燒光明明的衣服，明明在絕望的號啕中，赤身裸體向懸崖的深谷旋轉(zhuǎn)下去……明明驚醒了，好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李靜問怎么了，明明說做了一個夢，很嚇人的那種。

又到了晚上。明明無語地躺著，李靜坐在他旁邊織毛衣。

李靜站起來，把明明扶起，把她剛織起來的一圈毛線，套在明明的腰圍上，“你是幫我織的？”明明問，李靜沒有做聲。

“我想不明白，你為什么也要學(xué)織毛線呢？現(xiàn)在織毛衣的不多，特別是對于城市女孩子而言，都是到商場里買成品衣服?！崩铎o把那一圈毛線，在明明腰圍上前拉后扯的時候，明明問。

李靜覺得開頭的那一圈不太理想，有點緊，拆了幾針后加寬大，見明明有點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架式，不得不回答：“傻瓜，編織是一門藝術(shù)，我只是把你當(dāng)試驗品。”

“為什么非要跟我織毛衣？不這樣不行嗎？”

“不織毛線將來能像是一個女人嗎？至少我一個人是這樣認(rèn)為的。跟你直說吧，我也不知道是為什么？只是覺得你有時候好像是一個沒有娘的孩子，讓我不得不去產(chǎn)生某種愛憫與愛護(hù)，我說不清楚；反正是想幫你，讓你吃飽穿好，別的意思沒有，你可以自由地去與別人相愛；我不但沒有一點嫉妒之心，反而愿意為你喝彩。適當(dāng)?shù)臅r候你應(yīng)去跟玲玲解釋一下，我倒是很愿意跟她真正地相識。真是一個好女孩子！我的感覺告訴了我，應(yīng)該是沒有錯覺的，現(xiàn)在知道了吧？”

“你也可以離開我，只要你親口對我說了：‘我們結(jié)束吧！我們連做朋友都是不可能的，因為你給我?guī)頍??！覀兙涂梢猿蔀槟奥?，我就可能辭職，到另一個城市去。受傷一次就夠了，我不愿有第二次?！?“我搞不清楚，我心里是一團(tuán)亂麻！”明明把雙手反剪到腦后當(dāng)枕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望著天花板說。

一直到晚上九點多，病房的人陸續(xù)回來的時候，明明側(cè)著身背對著李靜，沒有跟李靜講一句話。明明不想講話了，有時人當(dāng)啞巴還好些，少了一些是是非非。只是聽到李靜不時輕微地挪動板凳的聲音。這幾個月來，明明沒有把他與李靜、玲玲之間的事理個頭緒來。她們兩人他誰也不愿舍棄。李靜拿毛線在明明的身上比畫的時候，明明還在內(nèi)心里發(fā)誓：等畢業(yè)了再說，一定只選取其中的一個，不然褻瀆了某種圣潔的感情。

直到第二天早上醫(yī)院查房的時候，明明才醒來。明明慶幸自己睡了一個好覺。李靜的毛線衣已經(jīng)打了十公分長，老太婆說李靜昨天轉(zhuǎn)鐘還未睡，只是在椅子上瞇盹兒了后半夜，天剛亮就輕手輕腳地去上班，拿了二十元錢給老太婆，拜托她中飯幫著明明買。

明明跛到洗漱間去洗了一個馬虎的臉，等待著查房，不知今天又是幾瓶吊針。幾個病人的家屬如慣而來，明明見怪不見怪了。男青年是得的胃炎，沒有做手術(shù)，只是在作保守治療。他的女友手挽著他的手進(jìn)來，嗲聲嗲氣地說笑著，嘴巴就要挨著他的臉頰了。明明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會病，做夢也沒有想到玲玲今天還要來。當(dāng)玲玲進(jìn)門的時候，明明甚至是有點愕然。玲玲像剛剛洗過頭發(fā)，黑而發(fā)亮，帶著動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