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畢業(yè)那年,為找工作,我在郊區(qū)租了一間房子。雖說這里遠離市中心,可房租便宜。在我入住的第二天,有一個民工搬來,他就住在我的隔壁。不知他到底是做什么的,只是自打那天起,每次看到他都是獨來獨往的,早早地出去,又晚晚地回來。
一個月后的一天,女友來看我,順便換洗了幾件衣服,晾在我住宿的陽臺。女友離開前,覺得衣服還沒干透,囑我傍晚別忘了收衣服。我知道女友一向怨我丟三落四,或許又是借機測試我的老毛病。然而找了一天的工作累了,當晚我回住處后,頭一挨枕頭便入了夢,收衣服的事還是丟到了九霄云外。
翌晨,我睡意正酣,樓下院子里自行車碰撞的鈴鐺聲卻吵醒了我。我揉揉眼,拿過手機一看,才過五點。本想再睡一會兒,突然想起今天有一場很重要的面試。起床之后,太陽還沒有升起,院子里靜悄悄的。正欲下樓時,突然從樓梯的一角冒出一個腦袋,嚇了我一跳。原來走上來的是那個民工,他見到我時點點頭,表示打過招呼。等我從院子外呼吸完新鮮空氣回來時,正好又看到了他,燙著一頭金黃頭發(fā),匆匆地消失在胡同的拐角。
要換衣服時,我才想起女友昨天交代的事,我立即把目光轉(zhuǎn)向陽臺,卻不見了衣服的影子。我的心迅速緊張起來,向樓下的院子里四處張望,地上卻只有不知誰丟下的一些瓜子皮。
這是一個典型的四合院,陽臺是四通的,盡管如此,我還是第一個就想到隔壁住著的民工。今天是他起得最早,而昨晚又是他回來最遲。就在我指桑罵槐向鄰居們瞎嚷嚷一番要走回屋子的時候,住在對面的一個女人不屑地說:“除了鄉(xiāng)下來做工的,誰稀罕別人的東西?芽”我知道她這話里一定還藏有話,但疑人要有憑據(jù),也不便多說。
晚上民工剛到大院門口,我就注意上了他。我心里窩火,故意歪在樓梯口假裝成聽手機的樣子,堵在那里,沖著他看。他見到我時,果然把目光移開了,真是做賊心虛。他打開房門時回頭看了我一眼,而后迅速地走進去關(guān)上了房門。那舉動讓我咋看咋像個變態(tài)狂。我站在樓梯口沒走,繼續(xù)盯著他的門。門開了,他探出頭來左右看看又縮了回去。沒多久,他又走出了屋子,鎖上房門,并把手里一件剛洗過的碎花衣服掛在對面的晾衣繩上,還向四下的屋頂看看。之后,他拎個包小心地從我身邊繞了過去,隨著樓梯聲控燈的熄滅,留下一陣香水味消失在黑暗里。
我想,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畢業(yè)后工作很不好找,租房子又遇上個愛偷女衣的變態(tài)狂??窗?,他一定是把我女友的衣服放在包里,現(xiàn)在變態(tài)過了,會再借收自己衣服的時機悄悄地放回去……果真是那樣的話,女友不知道也就算了。我早早地關(guān)掉屋里的燈,拉上簾子,又在一個不易察覺的角落,掀起簾子的一角偷偷地向外窺視,并決定,即使一個晚上不睡,我也要弄清這個秘密。
院子里靜靜的,只是偶爾還能聽到不知誰家電視機里傳出的歡笑聲。在這笑聲中,我也聽到樓下開大門的聲音,民工回來了。黑暗中我像一只貓一樣偷偷地觀察他的一舉一動,想象著他把衣服放回去時的可笑情景。然而他上樓后并沒有停留,仍然拎著那個鼓鼓囊囊的包,徑直走向了自己的房門……
早上,我很晚才醒來,我在回想昨晚夢到了什么。我看著天花板,突然把目光轉(zhuǎn)到屋里的一條掛衣繩上,上面有三個空空的衣架。那不正是前天女友用來掛衣服的么?芽我想起了什么,光著身子走下床去,房門是關(guān)嚴著的。我又打開衣柜,扒開那些自己的衣服,下面三件干干凈凈的女友的衣服正疊放整齊赫然在目。我忽然明白了:一定是前天傍晚女友又回來自己收好了衣服。
上樓時,又正遇上民工。我向他笑笑說:出去啊?芽這回是我主動和他打招呼。他也用并不標準的普通話說:衣服找到了吧?芽我不好意思地點點頭。他又說:我想也不會丟的,在我們鄉(xiāng)下,院子里掛半個月都不會丟的。他下樓去了,站在陰影中的我,看到他身上灑滿了陽光。他剛才的話讓我無地自容。我終于悟出:
人啊,真是太容易戴著有色眼鏡看人,太容易猜忌別人了。
(選自《臺港文學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