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凱藍早晨起來照鏡子,看到自己眼角堆了很厚的眼屎,頭發(fā)又硬又黃,分叉很多,一臉菜色。
真是有點老了。她使勁揉了揉眼,有點扎,拖鞋東一只西一只,受了委屈似的。昨夜和那幫老外狂歡到凌晨才回來,也不知是怎么回來的,好像是比爾送她回來的吧。
忘記了。反正比爾不老實,在車上的時候就把手伸到她的大腿上,扶她進電梯時,把她摟在了懷里,她沒有躲閃,雖然不愛,但她沒有躲閃。她三十歲了,對于男歡女愛這樣的事情已經(jīng)波瀾不驚。
比爾要留下來過夜,那時她還是清醒的,她擺著手說no。她不喜歡比爾身上的味道,真的,外國男人身上的味道她真的不喜歡。
她是個美麗的女子,因為美麗,所以心高氣傲,總覺得有的是時間,她錯過了多少好男人呢?記不清了,反正有真心愛過的,有糾纏過的,到最后都云淡風(fēng)輕了,用她自己的話說,緣分太淺。
她果斷地把比爾趕走了。一個人嘔吐了半天,直到快把膽汁吐了出來。真的喝多了,再也不能這么糟蹋自己了,第二天醒來看到一臉菜色和眼屎,她更堅定了信心,一定要好好地活著,找個男人愛,找個男人嫁,這才是最最重要的。
一個小時后,凱藍衣裳光鮮地出現(xiàn)在寫字樓里,此時,她又是這家德國公司的白領(lǐng)了。
又是忙碌的一天,她補了三次妝,陪客人吃了一次飯,翻譯了一個新資料,在電腦上做了一個案子,這日復(fù)一日乏味的生活!她狠狠地想,如果當(dāng)時嫁給楊建就好了,楊建那時是一個包工頭,她嫌他沒品味,如今人家搖身一變成了京城很有名的房地產(chǎn)開發(fā)商,周圍美女環(huán)繞,哪里還要她一個半老徐娘?
或者跟著蔡杰民走也好了,當(dāng)時覺得去陪讀太苦,如今人家在硅谷混得多好啊,孩子都三歲了吧?哎,全錯過了。
下了班,她把鑰匙插進那輛奇瑞QQ里,打了半天沒打著火,只好坐地鐵回家。上了地鐵,正值下班高峰,人真是多,擠得她身上的寶姿黑裙都變了形。一個男人不懷好意地看著她玲瓏的曲線,她扭過臉去,看著外面,可仍舊感覺到擠。
“來,這邊來。”一個男人磁性的聲音。
她順著聲音看過去,一個瘦瘦高高的男人,穿亞麻色襯衣,背一個電腦包,給她用手臂圍出了一個小三角,她說了謝謝,心里頓時覺得溫暖。
凱藍比他矮一些,站在他的肩膀處,他的身上,散發(fā)出好聞的男人味。是的,那是比爾絕對不會散發(fā)出的味道。
“人太多了?!蹦腥苏f。
“是,”凱藍說,“人太多了,和一條條沙丁魚一樣?!?/p>
“這個比喻很恰當(dāng)?!蹦腥丝洫勊懊魈?,可以晚一個點來?!?/p>
“好?!彼f。其實她知道也許明天她的車就修好了,可是莫名其妙她就答應(yīng)了他。他先下了車,她在后面嚷著:“明天,明天這里見?!?/p>
凱藍看著那個瘦瘦高高的背影,心里有些感慨:這是個體貼的男子,至少是憐香惜玉的,不管他是做什么的,反正是個好看的男人。
第二天下班后,她在辦公室呆了一會。車是修好了,可她還是決定去坐地鐵。
晚來一些,果然人少多了,她剛進地鐵站口便看到了他?!澳愫?,”她說,“來了?”
“我等你半天了?!彼f。凱藍心里一喜,她沒想到他真來等她,她不過是撞撞運氣而已,人生好多事情都是撞運氣的。
那天他們在地鐵里開始拉家常,凱藍心里有暖暖的感覺。在公司里,大家說的話和紅塵生活沒有關(guān)系似的,冰涼的人際關(guān)系和冷漠的職場早就練就了她的鋼筋鐵骨,所以愛情也離她越來越遠,她不輕易相信男人,因為她知道,這紅塵中,有真心的男人太少了。
下車的時候他遞給她一張名片,那上面寫著:大洋電器銷售經(jīng)理,柯小亮。
原來,不過是個賣電器的。凱藍有些失望。
也是啊,百萬富翁們誰還會來擠地鐵呢?是她自己要來的,又不是別人強求她的。
她想她是勢利的,她想找個有錢的男人。
二
接連幾天她沒有再坐地鐵。有一次在路上,她看見了柯小亮,但他沒有發(fā)現(xiàn)她。他正開著一輛貨車,大概是去送貨吧,車上有一臺海爾冰箱。他穿著工作服,和大街上的男人并無二致。凱藍加快了油門,唰一下就過去了。她心里有些說不出的難受。
晚上她夢到柯小亮給她買了一條白裙子,她說:“怎么沒有牌子?”柯小亮說:“我覺得很好看就買給你了?!?/p>
她沒有要那條白裙子。她覺得這個夢很奇怪,怎么會夢到他呢,才見了幾次面???
下了班,她猶豫了一下,終于走向了地鐵。
當(dāng)然,又遇到了柯小亮,他還是那么精神,瘦瘦高高的,站在風(fēng)口張望。
“嗨,”他欣喜地說,“你來了,我還以為你病了,是不是出差了?”
凱藍心里一熱,在這個冷漠的城市里,很少有人關(guān)心她。她牽了他的手說:“走,我們?nèi)プ罔F吧。”
凱藍邀請柯小亮來她家是三個月之后的事情。
柯小亮很拘謹,這個二十五歲的大男孩搓著手說:“真的嗎?那我給你買件什么禮物呢?”
凱藍就笑了,沒有一個男人在她面前羞澀,他們?nèi)巧偷?,要的是她的身體,但她和柯小亮除了牽過手什么也沒有做過。她真的喜歡他那種羞澀的笑,雖然他只是一個賣電器的。
那天,她親手做了幾個菜,魚籽茄子,黃燜豆腐,粉蒸肉,都是和母親學(xué)的,如今母親不在了,她做這些菜的時候,常常會想起在鄉(xiāng)下受過苦的母親。十五歲以前,她一直是赤著腳的鄉(xiāng)下女孩,如果不是上了大學(xué)考上研究生,她不會在德國公司,不會說著流利的德語用著世界的名牌,這些掩蓋了她的過去,所有人以為她是出身名門的女子。
可她知道她不是的。
門鈴響起時她去開門,是提著一條白裙子的柯小亮。裙子和她夢到的那條差不多。
她想知道有沒有牌子,可是又不好拿過來就看是什么牌子??滦×琳f:“給你的,喜歡嗎?”
“喜歡?!彼炖镎f,心里還在嘀咕,一個賣電器的男人能給她什么樣的好裙子?
那天他們喝了酒,柯小亮一直笑著看著她,說:“你真好看?!?/p>
凱藍笑了,此時她是好看的,化了精致的妝,到明天早晨卸了妝就難看了,她希望一個男人見到她剛起床時的樣子,然后也說“你真好看”,那才是真喜歡她呢。
漸漸喝多,柯小亮仍然羞澀而拘謹,甚至越發(fā)不敢看她,倒是她把自己的唇送上去,是她主動。
三
天亮了,她睜開眼,看到正在看著她的柯小亮。
她嚇了一跳。
“別動?!八f,“我正在數(shù)你的睫毛呢,你真美?!?/p>
她又一驚,此時她知道褪去了粉底畫皮的她是不美的,她眼角有眼屎,可這個男子說她真美。
“快穿衣服吧,”她說,“還要上班呢?!彼铝酥鹂土?。凱藍想,這只是她的一個夢境,她還要回到現(xiàn)實中去的,她不可能和一個賣電器的小經(jīng)理成家立業(yè)的。
她沒有看那條裙子的牌子,把它丟到了箱子底。
當(dāng)然,她也沒再去坐地鐵。不久,她認識了一個離了婚的德國人,帶一個七歲的女兒,男人向她求婚,說可以把她帶到德國去。她想了五分鐘就答應(yīng)了。她已經(jīng)不怎么相信有愛情這種東西了。
在等待簽證的那段日子,她退掉了租的房子,整理自己的東西,應(yīng)該送人的就送人。到最后,她看到了那條白裙子。
她打開了它,居然是寶姿的!而且里面還有一封信:有一天在地鐵里看你穿過同樣一件寶姿黑裙,想你是喜歡這個牌子的,所以,送你一條白裙子,想你穿上這件應(yīng)該更美麗。
她呆了呆,這條裙子要花他一個月的薪水吧?這才是真心對待自己的男子,可惜她一直冷淡他,最后一次她說:“不要打電話來了,我要結(jié)婚了?!?/p>
縱然她知道柯小亮是愛她的,可這世上,最不敢讓人相信的就是愛情了吧?雖然她不能確定和這個德國人能在一起多久,可是德國人會給她一個德國國籍,然后給她房子車子。她禁不起老了,真的,她不能再醒來看到自己的皺紋和眼屎了,那是件恐怖的事情。
可是凱藍知道她會一直帶著這條白裙子。
(編輯: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