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長在一個奇怪的環(huán)境里,人們說那是曾破碎過的,只是又被重新補起來了。兩個傷過的人,領著各自的孩子,開始新生活。這生活,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一直沒有感到有什么不妥,似乎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我依舊做著所有經(jīng)歷過那個年紀的孩子該做的一切事情,雖然知道,那個男人,不是父親。
對于父親,從沒有想過親與不親會有如何天翻地覆的不同,可一日日的走下來,心中長滿了點滴的不快樂,甚至在一段幼稚的歲月里,被自卑糾纏著。到大了,便不去想了,有與沒有,有什么分別呢?媽媽才是我的全部。二十年了,這甚至是許多人足以駐足世間一生的歲月??目慕O絆地走了過來,彼此日益疲倦。各自的孩子大了,于是越來越多的爭吵與淡漠。你的錢,我的錢,你的孩子,我的孩子,生活是如此的不可捉摸。
媽媽老了,看淡了,許多年都過來了,就這么過吧。她是那樣的平靜,平靜得我深深地痛了。媽媽把自己的一切都裝在心里面,不說,只是在看著我的時候,會偶爾的出神,眼中有無盡的暖。
爭吵的時候,我總是忍著,不去想自己該怎么做,如果自己插了進去,也許這樣的生活也會戛然而止。媽媽說,那是他們的事情。其實也恨過那個男人,也曾告訴自己,陌生人,陌生人而已。彼此在屋中擦肩而過時,眼神都是閃躲的。但之后想想,恨什么呢?媽媽和他,都是不幸的人罷了。他醉的時候,也曾哭過。病痛纏身的他們,已對自己的孩子付出了全部的愛,他們,誰都沒有錯,只怪那愛,沒有交融罷了。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堅強地獨自去面對生存的那份無力。一個父親,一個母親,為了各自的孩子,沒有愛,就那么倉促地在一起了。那時,誰還能說,愛才是一切呢?媽媽的婚姻,在我眼中,終其一生,都不會是她所想要的,我亦不知道,媽媽年輕時是否有對哪個男人深深地愛過,我不會問,我想那是一個疤。媽媽從不是一個肯為自己去爭什么的女人,她太平和了。我曾對人說過,從未見過比我媽媽更好的媽媽。而那個男人呢?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他孩子心中最好的爸爸。
漸漸看淡了婚姻。有人說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幸的,可愛情的保鮮期又有多久呢?沒誰能夠信誓旦旦地說是一輩子,說出來的,也都是在情最濃時的一廂情愿而已。離散是最殘酷的結局,時光把一切都帶走了,愛或者不愛,一個又一個不為人知的故事背后,沒有人不曾傷心過。區(qū)別只是有的你知道,有的,你依然不知道罷了。到現(xiàn)在,我都不曾全部了解媽媽這半生的苦辣酸甜,媽媽,她有太多的秘密都已淹沒在了時光的潮水中,也許在海的最深處,曾那樣的波瀾壯闊過,但我,只能看到一個和煦、溫柔、面容嫻靜的她。我僅知的,不過二十年,家庭有著太多的義務與辛勞,二手玫瑰曾這樣大聲地唱過:愛情如果能當飯吃,會更偉大嗎?是啊,會更偉大嗎?我深深地厭煩了這瑣碎沒有止境的生活,愛經(jīng)不起糧食一再的敲打。很想就那么恬淡地一日日看過去,再看過去,靜靜地終老,奈何樹欲靜而風不止。
千萬家燈火下,有千萬個故事。我小半生懵懂地看著糾葛的婚姻,有愛,我幸,無愛,就是命吧,媽媽用這樣的句子感嘆半生的蹉跎。生活擱淺了對愛的渴望,沒有另一個半生再去真正忘我地愛和被愛一次了,余下的,只是生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柴米油鹽和揮之不去的病。時光就這樣無聲無息地造就了一對對認了命的男人和女人,他們把余下的愛不計報酬地付給了孩子,而孩子小小的軀干有時其實是承托不下這份沉重的。當目睹了這樣無奈的選擇下所衍生的悲歡離合,生出新芽的種子會迷惘、會困惑、會悄悄地把熱烈的情感藏起來,直到生活壓在他的身上,才會懂得,那是怎樣一種悲哀。古老相傳的命運給了人一道又一道的枷鎖,在狹小逼仄的時光中輾轉騰挪,盡一切所能掙脫新的枷鎖,這是我們一直在做的事情。
一家燈火下,落盡了愛的繁華。真正不變的,是對生活故作的憐憫吧。正是這憐憫,給了男人與女人繼續(xù)生活下去的勇氣和借口;正是這憐憫,使我真正明白了假作真時真亦假的蕭索;正是這憐憫,教我聽懂了一個老人在太陽下說“其實,我這一輩子已經(jīng)結束了”時的凄涼。一切都無法再次來過了。
這樣的故事被時光演了一遍又一遍。這樣的愛,這樣的生活,沒有厭倦、沒有疲憊地走啊走,它們不懂,其中的存在是如何在幸與不幸、妥協(xié)與反抗間歌唱徘徊;它們不懂,其中的存在千百年來是如何一次又一次地從荒蕪中倒下去,又站起來,如此的血肉模糊。
愛是什么?生活是什么?誰也說不明白。我們只能聆聽它,聆聽到萬籟俱寂的一刻,倦怠地睡過去,不愿再醒來。
誰說,這不是劫數(shù)呢?
你的,我的,他的。
愛的,或者生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