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到了,婆婆說冬天又要死一批不能挨凍的老人。她說這話的時候特蒼涼。她的手浸在冰冷的水里整理雜亂的菜葉,話從她的口里冒出來的時候都帶著絲絲冷意。我瑟縮了一下,我說,婆婆。你能挨凍么。
我從屋里出來,走在大街上,風很冷,帶著灰塵。很潮濕。我把衣服束緊,這是個很冷很冷的冬天,我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結成冰了。我本想給婆婆買一雙厚厚塞滿了棉花的手套,可是現(xiàn)在我冷得真的無法再走下去了。我是一個懼怕冷的人,一到冬天我會像冬眠的動物一樣沉睡,不分白晝,腦里昏沉沉的,我怕自己某天會一睡不醒。
我找了個咖啡館坐了下來。里面放著好聽的音樂,還有冒著氣溫暖的咖啡。服務員穿著橘紅色的裙子,咖啡館門口有一串紫色的風鈴,我喝了一口咖啡。恩,很溫暖。
我拿出本子和筆開始寫稿子,寫那些充滿衰敗的文字。這是一個美好冬天冰冷的下午,天黑的很快,恍惚間有一種衰老得很快的錯覺。昨天卓寄來信,他用好看的信紙,有葵花的圖案,他用紅色的筆寫字。他說,親愛的婉。我在溫暖的南方,當我躺在草地上看成群的大雁來到這片土地,我突然感動得想要落淚。婉。別再寫那些衰敗的文字,它們只會讓你更不快樂,婉,你來這邊好不好?我等你。
我喝著已經(jīng)開始逐漸變冷的咖啡??创巴饨稚先巳壕蹟n,離散。卓!是不是我到了你那里我就可以穿好看的有簡單花邊的裙子,可以把糾纏不清的長發(fā)束起來,用橘紅色的絲帶。我還可以在房間里插上幾株大朵大朵的葵花。我會每天清晨的時候給它們注滿清水。房間的地板是木質的,可以在腳步踩上去的時候發(fā)出好聽空曠的聲音。我還可以養(yǎng)一只貓,黑色的,這樣我就可以不用給它洗澡了。是不是,卓?但是卓我還不能離開這里,雖然這片土地現(xiàn)在寒冷得幾乎把我凍死,可是我還是不能離開這里。我要工作,我要寫衰敗疼痛的文字然后賺錢,我要給婆婆買一雙厚厚塞滿棉花的手套。我還要買一件非常暖和的衣服和一條漂亮的圍巾,我還要在這個地方遇到我的愛情。所以卓,明年好嗎?明年我就來,你可以等我。
我把寫給卓的信收好,然后走出了咖啡館。天已經(jīng)很黑了,街上的燈都紛紛亮了起來,依然很冷,卓打電話來問我,她說婉,你為什么不給我回信?我說卓,我找不到郵箱。
我喝很燙很燙的水,一口一口,使我的舌頭麻木,水沿著喉嚨一直達到肚子里很溫暖。我倦縮在床上,很冷,我發(fā)出貓瞇一般的嗚咽聲,隱隱約約,帶著啜泣的聲音。我的隔壁是一個喜愛搖滾的男子,瘋狂的音樂總在午夜流瀉到我的房間里。很滄桑的味道。我聽到那個聲音嘶啞著唱道:
那個冬天不再回來俄在夢里看到你飛舞的裙擺俄突然覺得很失財原來你不再回來……
卓打電話來說,婉,別再寫那些衰敗的文字,它們只會讓你更不快樂。卓,你怎么知道我不快樂,我從來沒對你說過,你也從沒真真實實的看到過我。你憑什么說我不快樂。
因為你是一個那么怕冷的女子,你并沒有快樂的溫暖呵護住你的心臟,你甚至連一個可以擁抱的人都沒有,親愛的婉,你知道不知道你很寂寞。
我低下頭來嚶嚶地哭了,原來我很寂寞……但我一直不知道。
午夜時我敲開隔壁的門,一個男孩,一個十九歲的都市男孩,就是那種喜愛穿T恤,和破爛牛仔褲的男孩。他們的生命和陽光一樣燦爛。散發(fā)著永遠不孤單的純質感覺。
可以把那首冬天放給我聽嗎?
冬天?
嗯!
然后我們坐在他房間的地板上,聽那個聲音嘶啞著嗓子嘶吼。
那個冬天不再回來俄在夢里看到你飛舞的裙擺我突然覺得很失財原來你不再回來……
他說。你很喜歡這首歌?
不是,只是每天都聽,而某一天突然不聽了。很不習慣。
你是在暗示我我吵到了你了嗎?他低下頭來,他說,對不起我以后會注意的。
你很喜歡聽搖滾?
嗯,我覺得他們嘶吼出了心中最初的欲望。
最初?
嗯,就像心中最想得到的東西,哎,你有什么最想得到的東西,他突然問我。
很多。我想要很多的東西,可我發(fā)現(xiàn)他有些東西得不到。
你不能太霸道哦,他微笑著對我說,在那夜昏暗不明的光線下我發(fā)現(xiàn)他有一雙明亮的眼睛,明亮的可以讓人心疼。
他說我叫安。安心的安,可我媽說我不是個能讓人安心的孩子。
我白了他一眼,我說,你媽的什么破邏輯,你一大男孩,難道會被人先奸后殺啊。
他掐住我的脖子,他說,你說什么?
在那夜晚,我靠在安的肩膀上睡去,房里還流瀉著那個嘶啞的聲音,滄海桑田般的感覺,安在我耳邊說,你怎么一點危機感都沒有?我好歹是個男的吧。我說,我量你小子也沒那個膽。他說你怎么知道?我沒有回答,因為你有一雙清澈的讓人心疼的雙眼。
卓來信說,親愛的婉。我這邊很溫暖,你可以過來。也可以穿好看的有簡單花邊的裙子,可以把長發(fā)束起來,用溫暖的橘黃色絲帶。你還可以養(yǎng)幾朵向日葵,有金黃色的花瓣。婉,每次我走在街上,看到那些頭發(fā)糾纏不清臉上有落寞表情的女子,我就想那會不會是你。婉,我在這邊等你,你可以過來,你可以過來,我會給你溫暖。
卓,我還要養(yǎng)一只貓,黑色的。這樣我就不用給它洗澡了。卓,你會不會在每個星期天的時候帶我去買一瓶香水,用玻璃瓶子裝著,上面寫有好看的英文,有溫暖的芳香像把頭埋在你脖子間的味道。
我把寫給卓的信收好。給自己泡了杯咖啡。冒著熱氣,我用手捧著,看杯里褐色的液體一蕩一蕩的。安在這時敲開我的門走了進來。他說,婉我餓了。
我白了他一眼,說,冰箱里雞蛋,也有泡面,你自己看著辦。
他說,你不吃嗎?
我每天都吃,我都快吐了。
那你餓死怎么辦?
我說,餓死有你給我收尸啊。找塊風水寶地埋了就行。他說,我可舍不得,我看見他澄澈的雙眼心有點疼痛。我說,這年頭不流行姐弟戀。
卓寫信說,親愛的婉,我在這個假期里去看大海,一片澄澈的藍,像整個天空的眼淚。這里很溫暖,有黃色的海灘,還有貝殼,我揀了很多,我想給你看,婉,我在這里等,你要過來,我可以給你溫暖。
卓,我遇到了一個男孩,有一雙澄澈的讓人心疼的眼睛,喜歡聽搖滾,在早晨醒來時會向你撒嬌。只喝白開水,不喝咖啡,沒有憂郁,沒有孤獨。他房間的地板是木質的,當我穿著高跟鞋走在上面會發(fā)出好聽空曠的聲音。咚咚咚的,像緊湊的鼓點,他的脖子里有好聞的溫暖的味道。
我赤著腳在安的房間里走,踩過那些散落在地板的光碟,群擺在光碟上一閃而過,反射出溫暖的光。我和安就這樣坐在凌亂不堪的地板上,聽那些聲音不停不停的嘶吼,心中就有個東西繃的緊緊的,痛苦的快樂。
我把頭靠在安的肩上,可以聞到他脖子里好聞的溫暖的味道,他用手撫摸我柔軟的頭發(fā)。他說,婉,擁有像你一樣糾纏不清頭發(fā)的女子,是不是都很寂寞。
安,你也知道我寂寞嗎?
婉,你的臉上常常有寂寞的令人心疼的表情,婉,你知不知道你很令人心疼。
下午的陽光從窗口射進來,地板很溫暖,我把頭靠在安的肩上,淚水落進去,潮濕的芳香。
卓來信說,親愛的婉。這邊的花開了,有好看艷麗的顏色,如果你來這邊你可以把它們摘下來養(yǎng)在玻璃瓶子里,也可以把它們插在你糾纏不清的長發(fā)里那會很美麗的。親愛的婉,這里的女孩都穿著好看的裙子柔和的顏色,還有微笑,婉。我多希望那是你,婉,我等你。
我把信攥在手里,坐下來給卓寫信。卓,這邊的天氣很冷,當我走在街上,風朝我撲來打在我的眼睛里,就會有眼淚流出來,溫暖的。卓,我從不知道眼淚原來如此溫暖。卓,安在這段時間很忙,他總是很晚回家,然后倒頭就睡,房間再也沒有流瀉著哪個嘶啞的聲音。我撫摸他的臉但看不見他那雙澄澈的雙眼,我抬起頭,窗外的星空很美麗。
我把寫給卓的信放進抽屜里,厚厚的一疊但沒有一封寄出去,我看見卓寫信給我的信也的厚厚一疊,用好看的信紙,有葵花的圖案,用紅色的筆寫字。我看見葵花在這個冬天在我眼里大朵大朵盛開,永不衰敗。
安是個不怕冷的孩子,沒有憂郁,沒有孤獨。有年輕而美好的夢,有澄澈的雙眼和溫暖的掌心。他不喜歡城市,但喜歡飛馳的車輛,他想要去流浪卻舍不得這里的一切。是的,他是一個好孩子,有未來,有夢想,也會有一個完美的家庭,注定不會孤獨,不懂得寂寞。
安,你去了那?
酒吧!
和誰?
朋友,我們準備去旅游,乘火車去每一個地方,去看美好的事物或可以令自己心疼的。
安,你要去流浪嗎?
不,那不是流浪,是旅游,是另一種可以令自己快速成長的方式。我想去每一個地方,然后讓自己成長可以變得強大,能夠永遠的保護你,婉。
安,你舍得這里的一切嗎?
婉,我會回來的,那時候我就有能夠保護你的力量,我們可以在一起,永遠。
我抱住安的頭,這個不能讓人安心的孩子。他擁有美好而澄澈的夢,想要一個女人做她的妻子,會陪伴他一生。會在午夜里陪他聽那個嘶啞的嗓子的嘶吼??梢园杨^埋進他的脖子里落下眼淚。擁有糾纏不清的長發(fā)和可以令他心疼的落寞的表情。會在清晨的時候赤著腳在木質的地板上跺步,發(fā)出好聽的空曠的聲音。眼淚落進安的眼睛。從此,他的眼睛不再澄澈。
第二天,安走了。走的時候他對我說,婉,我愛你。他的臉很紅,在晨曦的霧中有好看的羞澀,這個大男孩。他說,婉等我回來,我會帶著沾著露水的玫瑰向你求婚。會給你買一枚刻花的戒指,然后,婉,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我微笑。我說,安,我等你,安吻我的嘴唇,很短。我甚至還沒感到他的溫度他就結束了。所以,安,我的身體永遠無法記住你,哪怕是你的脖子里溫暖的芳香。安,或許我需要不僅僅只是一個承諾,我要你狠狠的愛我,使我受傷,無法忘卻。安,我并不能保證在以后你離開的日子里,我會不會記住你。你給我短暫的美好,卻不能使我永遠銘記。我怕那一天你在我的記憶里稍縱即逝,不再提起。那時你并不公平,至少你還愛著我,用19歲男孩純質善良的心。
在安走后的日子里,我又恢復以往的生活。一個人吃飯,一個人聽音樂。一個人散步,一個人流淚,一個人生活的方式,孤單的方式。很長很長的夜里我一直給卓寫信,我并不給安寫信,因為我并不知道我該對他說什么,我不會承諾,也不會要他永遠記住我,我希望他能找到一個美好的女孩,有澄澈的雙眼和溫熱的掌心,有手感爽適的頭發(fā)和明媚的笑容,安能夠把她抱在懷里、像寵孩子一般。
安走后的第五天,婆婆死了,她終究沒有熬過這場冬天。她并不能挨凍。她的身體已經(jīng)太虛弱了,無法經(jīng)受這場冬天?;蛟S當她走在街上冷風一次一次穿透她已荒蕪的身體。她才真正感覺到自己已經(jīng)為時不多了。她躺在家里的那長紅木的床上。身體直挺挺的,她的手長滿了凍瘡,猩紅的顏色,有深深裂開的口子。我的眼淚終于落下來。到最后我也沒為她買一雙厚厚塞滿棉花的手套,我知道我再也不能為她做什么了。
夜晚,我感覺到冰冷的空氣在四周蔓延。我卷縮在床上。我給安打電話,電話里卻只有一片盲音。這個夜晚我知道我依舊是一個人,房間里沒有哪個滄海桑田般的聲音。也沒有安溫熱的掌心。我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我能想象婆婆死前的那般絕望。如此深重,她任由冷空氣一次一次貫穿她荒蕪的身體。直到它們變冷僵硬,我抱住自己嚶嚶的哭泣
卓來信說,親愛的婉。我又去了大海。如此深重無法抹清的藍。美的令人窒息,這里的風很溫暖帶著咸咸的海水的味道。這里有好吃的薄荷味冰淇淋。還有橘紅色的氣球。親愛的婉,這里的沙很細,很柔軟。當你踏上去的時候總感覺自己在往下陷。萬劫不復的感覺。婉,我等你。
卓,是不是我到了你那里。你就會帶我去看大海。用你溫熱的掌心牽著我冰冷的手指。我們可以在海里做愛,在海水里一直翻騰。直到彼此疲憊,深深的沉下去。萬劫不復,是不是,卓?我們可以在彼此的身體里得到安慰。我們赤裸相對,沒有隱瞞。
安走后的一個月,他朋友告訴我他死了。救一個橫穿馬路的女孩。我放下電話,然后坐在陽臺上一直一直抽煙,沒有落淚。只是把香煙在手中一支一支燃起來,再泯滅。直到夕陽落下去再升起來。然后我拿起電話。我說,卓,我要過來。
9月25日上午12點50分我到達B城。在機場我見到了卓,很瘦削的男子。穿開口的淺藍色襯衫,有細長的手指和狹長的雙眼。我拖著行李向他走去,他的身后是一片明亮的天空。我每朝他多走一步心中就有一個東西在逐漸崩塌。絕望般的疼痛。
安,我等了你很久。我在陽臺上一直望你的身影,可你并沒有回來。于是我離開。
卓說,婉。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他伸出手撫摸我糾纏不清的長發(fā)。我把頭埋在卓的脖子間,眼淚落進去,潮濕的芳香。我說,卓,我要一瓶香水,有溫暖的味道。
卓的房子很漂亮,有好看的裝飾有一臺白色的鋼琴。但他沒有木制的地板。他不會在我腳步踏上去的時候發(fā)出好聽的空曠的聲音。用另一個男人的懷抱,或許這對安并不公平。
夜晚,我和卓在那張大床上瘋狂做愛,我在黑夜里凝視他的雙眼。我聽到他在我的耳邊喘息。我撫摸他瘦削的臉和這個男人的身體,一寸一寸,這是另一個男人的身體。汗水稠粘的味道,有屬于這個年紀他該有的韻味。他并不是安,他不喜歡搖滾,也決不會帶著沾著露水的玫瑰或刻花的戒指向我求婚。他明白生活的殘酷和寂寞所帶來的折磨。他不會有一顆純質的心。我吻著他的脖子,眼淚落下來和著汗水。稠粘的芳香。
他抱著我,他問。你為什么來?是追求愛情?還是逃避愛情?
他是個聰明的男人,一直都是。
我摸著他細長的手指,我說,卓,你希望是那一種?
他說婉,我知道一定不是前者。
這個男人在和我見面不到24個小時,他就已經(jīng)看穿了我。我撫摸他瘦削的背脊,因為他和我一樣寂寞。卓,我很討厭你對我的看穿,你知不知道你是個很可惡的男人。
我曾一次一次問他,我們是擁有深不可測的靈魂,還是靈魂深不可測。
這是個溫暖的城市,百花盛開,當你乘著公車在這個城市旋轉時,明晃晃的陽光總穿透黯淡的玻璃覆蓋在你的手心,溫暖的日子。這里的女孩都穿好看的裙子,柔和的顏色還有微笑,她們沒有寂寞,她們對生活充滿了無限想象。
我穿簡單的裙子散步,有好看的花邊和昂貴的價格。卓對我并不吝嗇,他任其我揮霍,我感覺自己在慢慢墮落,變成卓的情婦而非情人。窒息般的感覺。
卓是個不多話的男子,他沉默,抽煙,再沉默。他喜歡優(yōu)雅,喜歡柔和的音樂,會在抽完煙后喝一杯紅酒。他的咖啡從不加奶精。會在睡前聽一段音樂,只用一只手彈琴。固執(zhí)孤獨的男人。
我們在床上做愛,身體交匯。沒有情感。卓在耳邊一次一次問我,你為什么來?我親吻他和我一樣沒有溫度的手指。是你希望我來的。不是嗎?
風很冷,有灰塵的味道。還有花逐漸頹敗的味道。我在房里養(yǎng)了幾朵葵花,有溫暖的顏色和乳白的汁水。稠粘的手感,會讓人徒生悲哀。
卓在客廳里彈琴,穿開口的淺藍色襯衫和棉質的長褲。他的手在鋼琴上跳動,只用一只手,只有單音,落寞而冗長的音符。像是籠中鳥兒悠遠的鳴叫。我撫摸他柔軟的頭發(fā)。我說,卓,你為什么那么希望我來?是因為我有和你一樣的寂寞,還是因為你愛上了我?
他停下手指的跳動,婉,你為什么來?是追求愛情?還是逃避愛情?你只是來我這里遺忘某段事情不是嗎?你并不是要我來愛上你,我不會愛上一個不愛我的女人。
卓,當你一味的否認時。你就愛上了我
我走在街上把手揣進卓的口袋握著他的手指。遠處有一群鳥呼啦啦地飛起,沉甸甸的一片。像是某段無法抹清而又十分沉重的罪孽。我對卓說我要養(yǎng)一只貓,黑色的,這樣我就不用給一個洗澡了。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煙,把煙蒂扔在地上,用腳滋滅,然后把煙圈從口中慢慢吐出來。他仰著頭微微瞇著雙眼看著遠處飛起的鳥,他說,婉,我們生一個孩子吧。
……為什么?
我想要自己定下來,從心靈上。我希望有一個美好平凡的家庭,能夠帶給我溫暖。我能擁有一個孩子可以在黃昏我回家時叫我爸爸。我會在每個星期天帶他去游樂園,我會給他買很多很多的玩具。我可以親吻他的笑臉,可以抱著他柔嫩的身子睡覺。
但是卓你不肯承認你愛我,我也并不能孕育這樣的一個孩子給你,因為我不愛你。
他把我擁入懷里。他說,婉,總有一天你會愛上我。
鳥從我們頭頂飛過呼啦啦的一片,像有東西不斷的在段裂,讓人感覺到絕望。
卓送我玫瑰,送我衣服,送精致的首飾。但他從不對我說愛。也不給我任何長久美好的承諾,他給我想要的一切,卻惟獨不給我他的心。
他說,婉,我不會愛上一個不愛我的女人。
卓,當你一味的否認時,你就愛上了我……
已經(jīng)11月,冬天已經(jīng)來臨。我不再穿好看的有簡單花邊的裙子,也不再將長發(fā)束起來。向日葵已經(jīng)枯萎,黯淡的顏色。我穿厚厚的毛衣寬大的外套,還穿了三雙棉絨襪。擁擠的感覺。這個城市并不下雪,只是干燥的寒冷。皮膚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很脆弱??偸峭蝗挥幸坏纻?。有鮮血凝固在那,有冰冷的觸感,不會讓人疼痛,會留下傷痕。
接近年底,工作的繁忙使卓的脾氣變的暴躁。他吻我的脖子,他說,婉,總有一天你會愛上我。
我吻著他和我一樣冰冷的手指。不,卓,我不會愛上你,我不會愛上一個和我一樣寂寞的人。我要的是一個能夠帶個我溫暖,有著澄澈雙眼和溫熱掌心的男人,而卓你并沒有。你和我一樣有冰冷的手指,有一樣深不可測的寂寞。卓,我不會愛上你。
卓對于我的反應總是感到無力。直到一次他把我按在床上掐住我的脖子。他說,婉,總有—天你會愛上我,但那時我會離開你。
卓,這是你給我的承諾嗎?
不,這是我給你的詛咒。
我伸出手撫摸他柔軟的頭發(fā)。然后他的臉他瘦削的身體,還有那顆跳動的心。我說,卓,你知不知道你很寂寞。我不能愛上一個和我一樣寂寞的男人。
他無力地趴在我的身上緊緊摟住我。他說,婉,總有一天你會愛上我,但那時我會離開你。我撫摸他瘦削的背脊。眼淚落下來,潮濕的芳香。
卓依舊寵我依舊給我我想要的一切。會在每個星期末給我買一瓶香水。用玻璃瓶子裝著,上面寫有好看的英文。有絢麗的香味和昂貴的價格。我開始整夜整夜的失眠,坐在陽臺上一支一支抽煙直到天亮。我也可以長久凝望這個男人熟睡的臉。我撫摸這個男人的身體,一寸一寸,我知道我并不能愛上這個男人,這個和我一樣擁有沉默的男人。我們從不說愛,從不原諒別人或自己給自己帶來的傷害。我們沉默,我們孤獨,卻從不反抗,窒息般的哀傷。
12月城市寒冷,我坐公車輾轉去這個城市的每一個角落。我拍一些寂寞而荒蕪的景色。也拍女孩們的笑臉和顏色柔和的裙子。每當我坐在公車上透過玻璃看自己的影子,我總看到這樣一個女子。有冗長雜亂的頭發(fā),蒼白的臉色還有眼里的荒蕪。穿黑色的外套,背一個黃色大包包里面有一架照相機。還有干枯的葵花花瓣,有落寞的顏色。
窗子外我總看到那些溫暖的景象。孩子們拿著氣球過馬路,女孩們飄起的裙擺和微笑或突然飛起的鳥。卓對我說,婉。我們生一個孩子吧。
但是,卓,我并不愛你,我不能如那樣隱忍寂寞,我們的孩子也不可以。
12月25日,陽光很美。我剪去了長發(fā),穿有復雜的玫瑰花邊的裙子。涂上口紅。
我說,卓,我不要再寂寞,我可以決樂的。
他撲過來扯住我的頭發(fā)。他說,婉,你要離開我嗎?
我點頭,是的卓,我要離開你。
他把煙頭一下一下安在我的手臂,他說,婉,你永遠別想離開我,你知道嗎?寂寞是一輩子的。有些人注定寂寞。
我尖叫著掙扎。他把我安在地上用腳踢我的肚子。我尖叫著,我說,卓,不管你怎樣對我,我依舊會離開你。我會去一個遙遠的地方,你永遠找不到我。他開始幾近瘋狂地打我。我聽見肉體發(fā)出沉悶的聲音。眼淚落下來,撕心裂肺的疼痛。
最后卓依舊為我擦藥,他撫摸著我身體上的傷,我聽到他啜泣的聲音。
他說,婉,你永遠別說你要離開我,我承受不起。
我搖頭,我們都是固執(zhí)的人,從不原諒別人或自己給自己帶來的傷害。
我們開始長久的沉默,我們不說話。在黑夜里撫慰彼此的身體。我親吻他每一處皮膚。我說,卓,放我走好嗎?他抱著我指甲陷進我的肉里。他說,你永遠不能離開我。
卓,因為我們同樣寂寞,所以我們一樣疼惜對方,像疼惜我們自己一樣。
我開始計劃一次又一次的逃跑,但每次都被帶回來。然后卓打我,我聽到肉體發(fā)出一次又一次沉悶的響聲。身上的大片大片淤青總在午夜時疼痛。我起床,抽煙,然后天亮。
我睡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窗外的鳥經(jīng)過窗外,然后眼淚落下來。我也可以在卓的那臺鋼琴上彈雜亂的音符,支離破碎,心中就有一個東西一直疼痛著,絕望著。
當我坐在陽臺上抽煙,我總會想到安。那個有著澄澈雙眼和溫熱掌心的男孩。我知道我這輩子不會再有人陪我在午夜里聽音樂,也不會有人對我說我愛你。我不知道當他的身體被高高拋起時他的手里是否握有那個可以系綁我和他一生的東西,是否他依舊帶有微笑,是否當疼痛蔓延的前一秒他曾對著天空說過我愛你。眼淚落下來,一直一直不肯停息。
2月25日天氣很好。我聽見陽光破碎的聲音,噼里啪啦。帶著粉末飛舞的聲音。我抬起頭,才發(fā)現(xiàn)天已經(jīng)很亮了,很亮。白晃晃的光。我想在這樣的一個早晨死去算不算一種幸福。卓在他的房間里彈著蕭邦的《奏響曲》輕快的曲調,卻只有單音。卓就是這樣賦予每一樣東西寂寞,我知道此時他一只手在鋼琴上跳動。只有單音,只用一只手,只有一個人。太寂寞了。
他不知道此刻我在房間里正要離去。這一次他再也將我逮不回來,他再也逮不著了,我要離開。我無法隱忍寂寞,無法像你那樣絕望頑強的活下去。無法那樣寂寞的愛深夜里安慰自己。你知道的我做不到,我不甘寂寞。你曾揪著我的頭發(fā)說我放蕩像妓女一樣。我哭但是淚水卻落不到你的手上,我掙扎你把煙頭摁在我的手臂上,我聞到肉體焦糊的味道。我問你卓,當你死了,我把你燒了的時候,也是不是這種味道?你打我,你說,不要說死。我不會死,我要一輩子禁錮你。除非你殺了我,你把煙頭一下一下按在我的手臂上。我尖叫著,卻不求你,我只是要你知道我很痛,我只是想讓你明白你一直在讓我疼痛。
我用小刀劃開我的手腕,我聞到好聞的帶著稠粘的芳香,如此濃厚。卓,我要走了,你要乖乖的,很乖,很乖。我不再陪你寂寞。永遠不再。這一次我要徹徹底底地離開,我要徹徹底底地勝你一次,哪怕這會付出我的生命,我也是陜樂的。血蔓延著我的裙子流下來,腥紅的顏色。你不要我穿紅色的裙子,你說那樣的我像妓女,但我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原來只有這種艷而不衰的紅才能表現(xiàn)我特有的氣質。這種氣質叫寂寞,叫放蕩,靈魂與肉體的放蕩。
那一年冬天,很冷。你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