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理們

獨眼

1. M腸原理

五年前，一位女同學跟男友無征兆地分了手。他們是初中同學，磕磕絆絆多年，早就越過外界的內部的層層關卡，有長期共同生活戰(zhàn)斗的經驗。我們這么多八卦聰慧邪惡的腦瓜都想不出她和他能為了什么分手。

在一個“桑拿天”的午后，她突然講起分手原因。拋開此后疊加其上的抱怨，她說，她以為最幸福的事情之一就是每天跟他一起看電視，可總是看著看著，他就忽然起身，抓起個雜志沖向廁所，躲起來十幾分鐘甚至半個小時。那段空落落的時間非常難熬，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他不需要我?！贝蟾攀沁@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吧。

三年前，女同學生了病，去醫(yī)院做檢查。醫(yī)生說：你的腸子跟別人不一樣，別人長成“門”型的部分，你長成了“M”型，總長度比“正常人”多了1米。女同學才知道，所謂“正常人”，基本每天都要沖進廁所“躲”一次，自己一周一次的方式決非尋常。她說，這下她才明白了日常生活中的很多事，包括，早先他為何狠心把她從懷里推開直奔廁所。

“M腸原理”適用于解釋因為自身情況不同而產生的根本性誤解。比如，路易十六的王后瑪麗說：“人民沒有面包，為什么不吃蛋糕？”可惜事情往往已經到了即便深知那是誤解也不可挽回的地步。王后斷了頭，而女同學和她的前男友各自有了別的愛人。

2. 紫色原理

我聽人說美劇中一段情節(jié)：一個小女生從美術學校畢業(yè)卻只能在咖啡廳當招待，她遇到了從前的鄰居，半開玩笑半生氣說：“都是你，說我有天賦，弄得我浪費了青春，現(xiàn)在只能當招待?！编従诱f：“你確實曾經有天賦啊……”小女生怒不可遏。鄰居接著說：“如果我說你是紫色的，你會一笑置之，因為和你完全沒關聯(lián)。生氣是因為當初你也覺得我說得對。”

此后每當我陷入惱羞成怒、奮力爭辯，都免不了想起“紫色原理”。還是中文巧妙，“惱”“羞”相連，多多少少已經揭示了其中羞恥的部分。

3. 黑紙原理

我申請購買電子產品的大額款項，在不能證明這是“購買保值產品”、“絕對盈利性投資”的情況下，以“填補人生空白”為由向“領導”陳情，得到的批示非常含蓄：“一張白紙能寫滿就不錯了，還是不太容易寫成黑紙的?！?/p>

4.黃金鑲鉆石牙簽原理

黃金鑲鉆石牙簽這種東西的存在，根本上解釋了“什么狗屁玩意兒這么貴？這么奢侈有必要么？”等問題，順帶解釋“那些人要那么多錢有什么用？”據(jù)可靠消息，有錢人用了這種牙簽也不會扔掉，他們會擦擦，插在可靠地方備用。

小西天的大蓮蓬

柳樺

傍晚從某大樓出來，正是下班時候，門前那條馬路，車如止水馬如死龍，正應了那句話，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一時悵然佇立晚風中。

隨即便看到路邊賣蓮蓬那個人。綠色的蓮蓬看起來豐滿飽漲，很是誘人，可這都快冬天了，怎么還會有蓮蓬哪？再隨即，便想到此地名為小西天啊，西天乃佛祖垂足之地，蓮花盛開蓮座遍地，想必小西天也沾些余澤，有幾個冬天的蓮蓬不足為奇，于是蹲下來挑。

賣蓮蓬的自稱是白洋淀人，真是好口才，用保定口音口吐蓮花，訴說他們白洋淀的美麗風光，還有采蓮的辛苦、育蓮的不易、運蓮的成本、賣蓮的危險，插空還說了幾個白洋淀民間傳說，聽得我都不好意思跟人家還價。

可不還價不行啊，不還價哪兒有成就感！何況我在身后那大樓里談了一天的生意，腦子還處于極度敏感中，砍價已成本能，尤其是還有一肚子談判技巧沒用上哪，正好在這里牛刀小試一把。

于是我說，我可以不砍價。我也在保定吃過驢肉火燒，算是跟保定人民做過生意，我對保定有感情，不能對保定人民砍價。賣蓮蓬的估計也沒見過我這樣的實在人，都快被我說哭了，我才話頭一轉，說但是——為了鞏固和重溫這種友誼，我要求買一送一。

那白洋淀農民怎么能是我這MBA的對手哪？暈暈乎乎就繳械投降了，滿筐蓮蓬任我取舍，說話都被我?guī)С梢蛔毂本┛谝袅?。這叫什么？這就叫經濟搭橋，文化占領，咱不光買他的蓮蓬，咱還有本事改他的口音！這種感覺，就是成功的感覺！這個男人，就是成功男人！于是我一氣買了九個，又想起四歲的女兒還從沒見過這種東西，萬一跟我搶起來……便又多買了九個，九九歸一也是圓滿，拿著十八支蓮蓬回家，一路佛香沾身，寶相莊嚴。

回到家中，女兒果然很興奮，但卻一口就說出了這東西叫蓮蓬，讓我又驚又喜，看來真不能小瞧了這小孩子。迫不及待剝開蓮蓬，如同撥開童年的夢想，小時候多羨慕別的小孩能有蓮蓬吃啊，現(xiàn)在老子有了錢，有了閑，有了女兒，有了脾氣，總算可以狠狠地吃一頓蓮蓬了，還是從小西天買的。

蓮蓬剝開，十有九空，只剝出五六個能吃的蓮子，還都苦澀不堪，這是什么品種的蓮蓬??？令人發(fā)指！能是白洋淀的嗎？我這才想起那小販的一嘴北京口音來，似乎，可能，大概，也許不是被我給文化占領了，倒是我被人家經濟搭橋了吧？

那天晚上，我嚴肅地教育女兒，以后在幼兒園不能小瞧別的小朋友，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它山蓮蓬，可以教育小孩子！

餐廳紅與黑

以色烈

昨晚去樓下湘菜館。進門就見一男一女相對而坐，都是二十出頭的樣子，都看著對方眼睛說話。女的一身黑男的一團紅，店里裝修是橙色的，合一起挺刺激食欲。

選了靠窗角落，跟紅與黑隔了一張桌子。曉得店主欺負獨食客，上菜慢，帶了本小書，講民國時的著名漫畫家孫之儁畫《駱駝祥子》連環(huán)畫的故事：老先生大約在1940年開始畫第一張，最后一張畫的草圖上標著1962年。也就是說，前后20年，他在琢磨一件事(當然也可能同時畫別的)。兩個版本的連環(huán)畫對照著登，穿插老舍先生的原文，還有解讀，講為什么孫先生要在那畫片上加個馬路牙子，給虎妞加條白褲腰的中式褲子之類。好看死了。

“我不能因為簽證嫁，要嫁，也是因為愛那個人?！焙诘穆曇粝裨谘葜v，“我在美國的時候……”努力不聽人家私事，回到小人書上：祥子新婚，到宣武門外澡堂子使勁搓自個兒，覺得“心中那點污穢仿佛永遠洗不掉”。

“我爸說……我哥說……我是那種……的人。我一直……我……我……”一段中等規(guī)模的敘述，姑娘用了七八個我。即使我知道現(xiàn)在的人都很“我”的，也不免分神。她的聲音是抽干水份的那種，像在介紹什么商品的好處。

堵起耳朵繼續(xù)看小人書：祥子從海甸小店出來，先吃了餛飩，花兩塊多錢把自己打扮一下，走到高亮橋又喝了老豆腐，感覺自己活了，畫片上老豆腐冒著熱氣。我的毛血旺也到了。

“我的腰圍只有25……”一塊豬血沒夾牢，掉進湯里，濺了兩三點在書上。姑娘啊，說隱私小點聲啊，怪嚇人的。抬頭看她對面那團紅，只有聽的份，大概被震住了。幾個小妹穿著一色的藍印染花布垂手立在距他們幾步遠的地方，也只有聽的份。

她接著說她的異國婚姻，事無巨細，眼看著從廚房到臥室了。我說呢，這小區(qū)里最近老外常住人口怎么會多起來了。被迫了解了這個姑娘的最近十多年。她也就26，經歷了這么些滄桑，怎么還跟紅廉價販賣自己的故事。她要勾引他么？簡直易如反掌，看起來像在表演：進攻、誘殺、毫不客氣。

曹宅的高媽勸祥子存錢放賬。老舍先生這樣寫高媽：“她是個三十二三歲的寡婦，干凈、爽快，做事又麻利又仔細?！彼f話的時候“永遠把事情和感情攙和起來，顯得既復雜又動人?！?/p>

是的，這頓飯吃得既復雜又動人。回家的幾步路上檢討自己：你已經到了看這個不慣看那個不順眼的年紀嘍。罰你看電視。那里，有更多的performance。

和群眾在一起

小周

早上7點，老民居里。我們背著沉沉的行李，和大娘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因為起得太早，精神恍惚，唯獨大娘有熱情，拿出玉米棒子招呼我們，掏出煙給我們中間唯一的男生，然后自己很享受地抽起來。吞云吐霧之間忽然找出一本相冊。“這是那誰誰，知道吧，明星。來這拍戲的時候和我照的?？捎H熱了，天天奶奶、奶奶地叫我?！蔽覀円幌掠辛司?。正看得熱鬧，在門外望風的大哥走進來，神色凝重地一揮手：“別出聲，有情況！”——在我看來大有要臥倒的意思——急急放下窗簾警覺地打量窗外。

我們迅即進入角色，滿屋子找藏的地方，門后，窗邊，桌子底下。“姜還是老的辣”，老大娘處變不驚，朝兒子使了個眼色。大哥心領神會，大步走出門去調虎離山。幾分鐘后樂呵呵地回來，“沒事啦！保安隊走了！”

這是我出演新版“鬼子進村”的一幕。介紹一下演員：母子——當?shù)厝罕姡棧?。六個地下黨——我和五個始終堅持節(jié)儉之民族優(yōu)良傳統(tǒng)并誓與壟斷勢力作斗爭的白領朋友（飾）。鬼子——旅游區(qū)保安隊（飾）。

故事得從“十一”旅行講起。我們一行六人組隊同游。第一站去的西塘風光甚好，只恨人多。第二站決定去烏鎮(zhèn)。路上聽說，進鎮(zhèn)要買60元門票，原來這鎮(zhèn)已經成公園了。抵達烏鎮(zhèn)已是傍晚，天色漸暗，果然“烏”燈瞎火，得要趕快找住處。糟糕的是，因為要收票，不讓住鎮(zhèn)里。

還是人民群眾有智慧。夜色里，一個打手電的男人走過來，問我們是不是住店。在一個住宅區(qū)，上樓，進門，兩室一廳，其中一間還掛著結婚照。原來這是他家，旅游旺季，兩口子臨時搬到自家小飯店去住，把房子出租。房里很是凌亂，看來前面的人剛走，生意不錯。這一帶的人都很變通，把自己家搞成旅館、農家菜館。放好行李，我們到他店里吃飯，打聽起進鎮(zhèn)的事。原來這“公園”從早上8點營業(yè)到下午5點。保安會在8點前清場，重新開始買票進鎮(zhèn)。房東給我們出主意，他們家親戚住在鎮(zhèn)上，我們早上6點左右進鎮(zhèn)，躲在他們親戚家里，等到8點以后游客多了，再出來混進去，就不用買票了。當然這是有償服務，每人10元。于是就有了開頭的驚險一幕。

警報解除，大娘開始嘮叨那些旅游公司的“壞人壞事”：“他們自己做生意，卻不肯讓我們做，賣個玉米棒子都不讓。”然后結賬：6人60塊，加玉米棒子2塊1個，共72塊?？偟膩碚f，在這場聯(lián)合群眾反抗強權的抗爭中，我方大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