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山縣境內(nèi)有一個漁港碼頭。漁港有一家小有名氣的酒店,大字招牌上寫著——杏花酒店。酒店的老板娘杏花是一位三十幾歲的少婦,人長得和她的名字一樣俊俏:一頭披肩長發(fā)飄在腦后,鴨蛋形的臉龐白里透紅,乳挺臀肥,腰細(xì)腿直。總之,杏花不僅和那戲劇里的阿慶嫂一樣靚麗,而且聰明機智,為人處世敢作敢當(dāng)。
杏花本是一個山里姑娘,由于父母早亡,勢利的兄嫂非逼她和鎮(zhèn)長的殘疾兒子訂親,杏花堅決不從。為了逃婚,十九歲時她只身一人走出大山,來到沿海城市打工。磚廠、飯店、服裝廠、門市部什么活兒都干過,吃了不少苦,也長了不少的見識。她攢了一點錢后,為了自己今后不再四處漂泊,決定去學(xué)習(xí)一門創(chuàng)業(yè)的手藝,于是就跑到省城的一所技校去學(xué)廚師。就是在那里,她結(jié)識了她的丈夫。兩個人在一個培訓(xùn)班上學(xué)習(xí),手藝學(xué)成了,兩人的婚事也定了下來,等培訓(xùn)班一結(jié)束,杏花就和丈夫一起來到漁港,在這里開了一家小飯館。由于他們待人熱情,經(jīng)營有方,小飯館一天比一天紅火。幾年之后,當(dāng)初的兩間簡易房變成了三層小樓杏花酒店?,F(xiàn)在,夫妻倆早已不再赤膊上陣掄大勺了。杏花一人獨自操持著酒店的生意,丈夫另辟生財之路,買了一條新漁船,親任船老大,雇了兩個伙計,每天出海捕撈。夫妻倆恩愛和睦,兒子聰明健壯,生活富裕,讓周圍的人們既羨慕又有點妒忌。
然而天有不測風(fēng)云。一場突然降臨的龍卷風(fēng),徹底打破了杏花的生活。丈夫在海上翻船失蹤了,杏花一下子變成了寡婦,而且還帶著一個孩子。
龍卷風(fēng)過后的第五個夜晚,天空飄著如絲小雨,海風(fēng)吹得讓人發(fā)冷,酒店打烊后,杏花獨自一人來到碼頭附近的海灘上。自打丈夫干上船老大之后,她每天清早在這里目送丈夫出海,傍晚在這里笑迎丈夫歸來。不管刮風(fēng)下雨,天天如此,雷打不動。如今丈夫被龍卷風(fēng)一卷而去,杏花再也見不到他那熟悉的身影了。雖然堅強的她并沒有被這突然而至的厄運擊垮,強挺著照常管理酒店的生意。白天在酒店里忙這忙那還好過,夜晚一個人走進(jìn)臥室的時候最難熬。這個時候,杏花的心就好像跌入了萬丈深淵,空空蕩蕩地沒著沒落了。每天酒店打烊后,杏花都是獨自一人來到漁港的海灘上,望一望大海的深處,聽一聽嘩嘩的濤聲,想一想丈夫的音容笑貌,眼淚流干了,人也走累了,這才回去打個盹兒。
今晚的海邊很靜,連那些晚歸的漁民都上岸休息了。杏花用手緊裹著上衣,眼里淌著淚,順著熟悉的海岸線不聲不響地走著。借著遠(yuǎn)處昏暗的燈光,杏花發(fā)現(xiàn),前面不遠(yuǎn)處,白花花的浪花把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推上了岸。莫非是自己的丈夫被海水沖回來了?即便是他的尸體也好?。⌒踊]有害怕,快步朝那個黑影跑了過去。到了近前一看,果然是個落水的男人,兩手緊緊地抱著一塊木板。杏花仔細(xì)辨認(rèn),不是她的丈夫,于是用手在男人的鼻孔前探了探,他還活著。杏花顧不得多想,一路小跑回去,喊人去海邊救人。
小伙子在醫(yī)院蘇醒后,不知自己姓甚名誰,不知自己的家在哪里,也不知自己為何漂到這里,更不知向救他性命的杏花和醫(yī)生護(hù)士說聲謝謝。醫(yī)生告訴杏花,小伙子患了失憶癥。
天性善良的杏花,真心實意地關(guān)心這個傻小伙子。她不僅給他墊上了醫(yī)療費,而且有空就去醫(yī)院照顧他。醫(yī)生說小伙子可以回家療養(yǎng)后,杏花一面去縣電視臺給小伙子發(fā)尋親廣告,一面把小伙子接到自己的酒店,管吃管住,像親姐姐一樣照顧他。由于不知道小伙子姓甚名誰,酒店里的姑娘們都喊小伙子傻哥,小伙子也不生氣,誰叫都答應(yīng)。杏花平時盡量抽出時間照顧傻哥,因為一看到他,她就不知不覺地想到自己的丈夫,要是丈夫也被海水漂到別處去,也患了失憶癥,自己希望人家該怎樣對待他呢?這么一想,杏花就越發(fā)地對傻哥好起來。
傻哥憨頭憨腦的,雖然每日里在酒店笑話百出,但他人勤快,又有力氣,一天到晚被人呼來喚去。時間長了,酒店離不開他了,他也離不開杏花了。平時傻哥叫杏花姐,杏花也和大伙兒一樣叫他傻哥,就這樣姐啊哥啊地叫著,不知不覺,大半年時間過去了。為傻哥尋親的廣告在縣里和市里的電視臺播了一輪又一輪,可就是沒有人前來認(rèn)人。半年來,傻哥雖然智力漸長,說話“聰明”了許多,手腳也越發(fā)靈便了,可失憶癥還是沒有痊愈,仍然不知自己姓甚名誰,生在何處。
休漁期又到了,杏花酒店要關(guān)門兩個月。兩個廚師和幾個姐妹都回家去了。杏花本想也回幾公里外的婆家住些日子,順便好好地照顧一下在那里讀小學(xué)的兒子。可傻哥沒處去,杏花又沒法子帶他去,她是怕被村里的人說三道四亂嚼舌頭。為了照顧傻哥,杏花只好留在了酒店。
人一閑下來,杏花就特別想念丈夫。時間過得可真快呀,轉(zhuǎn)眼丈夫已經(jīng)走了快一年了。這一年是怎樣過來的,只有杏花自己心里清楚。本來,這段時間里,前前后后有十幾個熱心人給杏花提親,男方條件都不錯,可杏花說不管自己嫁給誰,都要帶著傻哥。是呀,杏花嫁人了,傻哥怎么辦?傻哥又能去哪里?可這個條件是沒有人愿意答應(yīng)的。杏花改嫁的事情就這樣一直拖著。杏花也不著急,她想等將來傻哥找到了親人,回到了自己的家中,那時她再談婚事也不遲。
有時候杏花也覺得自己特別委屈。本來痛失丈夫就夠她受了,老天爺還平白無故給她添了傻哥這么個累贅,自己白給他掏了上萬元的醫(yī)療費不說,還得管他吃管他住,洗衣理發(fā)修剪指甲,像照顧孩子一樣照顧他的生活。末了,還影響了自己改嫁,這是何苦呢?一想到這些,杏花大白天也會流淚。有幾回讓傻哥看見了,傻哥也跟著哭,一邊哭還一邊勸杏花:“姐,不哭!姐,咱不哭!”
丈夫祭日那天,杏花大清早就去海邊給丈夫燒紙??拗拗?,她竟然暈倒在地。等杏花醒來,她已經(jīng)躺在自己溫暖的床上了。傻哥正在她身旁流淚,床邊還擺著傻哥給他倒的一碗紅糖水。那一刻,杏花真的挺感動,要不是傻哥背她回來,她不知要在潮濕的海灘上躺到何時呢。
晚上睡不著覺的時候,杏花依然要到海邊去,只不過這回她的身后多了個影子,那就是傻哥。
白天沒事的時候,杏花愛看電視連續(xù)劇。傻哥也守在她的身邊一起看,看到男女擁抱等感情戲的時候,杏花發(fā)現(xiàn)傻哥會不知不覺地臉紅,這讓杏花很驚奇,她就想,傻哥不傻哩!
一天中午,杏花正在浴室洗澡,突然發(fā)現(xiàn)浴室的門不知什么時候開了一道縫兒,她就趕緊去關(guān)門。走到浴室門口,卻發(fā)現(xiàn)傻哥正在那里往里望,杏花就問:“傻哥,你在看什么?”傻哥說:“姐,我在看你洗澡?!毙踊嚻鹉榿碛?xùn)他:“傻哥,以后不許看女人洗澡!”傻哥聽了就笑,笑后就說:“姐,你光光的身子真好看!”傻哥說完就跑了。傻哥是跑了,杏花卻一個下午心神不寧,是傻哥那句話在她心里掀起了波瀾。說實話,連患失憶癥的傻哥都有了那種要求,何況她一個三十幾歲的健壯女人呢?
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杏花正在害怕,傻哥突然去撞杏花的屋門。杏花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待她披衣下床打開了屋門,赤條條的傻哥卻一下子鉆進(jìn)了她的被窩兒……
休漁期過去之后,杏花酒店重新開張之時,杏花向店里的人們鄭重宣布:她要和傻哥結(jié)婚!盡管他們不能去領(lǐng)結(jié)婚證,可杏花不在乎。
這一天,杏花酒店張燈結(jié)彩,杏花把自己的公爹公婆和幾位親戚請來了,把碼頭上的頭面人物也請來了,大家一起來吃她的喜酒?;槎Y上,大家對杏花再婚表示祝賀,對杏花一年多精心照顧一個素昧平生的病人表示敬佩,大家一起舉杯,共同祝愿杏花幸福,祝愿她的傻哥早日徹底康復(fù)?;檠缟希履镄踊拥脻M臉淚水,新郎傻哥卻只知道咧著大嘴笑個不停。
晚上,杏花把洞房布置得喜氣洋洋:兩支紅蠟燭燃著亮亮的火苗兒,墻上的大紅喜字紅得更是打眼。說實在的,杏花決定和傻哥結(jié)婚,她是經(jīng)過前思后想的,像她這樣帶著一個孩子的女人,二婚再嫁,出一家門進(jìn)一家門不容易。傻哥雖然有病,可傻哥還有徹底康復(fù)的希望。
第二天杏花醒來,天已經(jīng)大亮,伸手一摸床邊,新郎官不見了,杏花也沒在意,以為傻哥早起了??傻人┖靡卵?,高高興興地出了房門,卻四處不見新郎的身影。杏花趕緊發(fā)動幾個姐妹出外尋找,可大家整整找了一天,也沒有找到傻哥。剛和杏花結(jié)婚的傻哥無緣無故地失蹤了!
傻哥的突然失蹤,徹底把杏花擊倒了。老天爺??!難道我連一個傻子丈夫都不該擁有嗎?為這,杏花整整在床上躺了一周。傻哥無緣無故失蹤,就像是在杏花的傷口上撒了一把鹽,差點要了她的命。在眾位親人和姐妹的勸說下,想到丈夫的兩位老人和讀小學(xué)的兒子,杏花終于又挺了過來。
這天早晨,杏花打開院門,忽然發(fā)現(xiàn)門前的水泥臺階上,一動不動地跪著她的傻哥。杏花驚叫一聲,上前一把將傻哥扶起,傻哥卻一下子把她緊緊摟在懷里,淚水汩汩地從傻哥和杏花的臉上淌了下來,兩人抱在一起久久不愿分開。這時候,只聽傻哥輕輕地在她的耳邊說了一聲:“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p>
“傻哥的失憶癥好了!傻哥成了正常人了!”杏花激動地叫了起來。
原來,傻哥名叫吳興運,是燕山深處的一位農(nóng)民,年后來到漁港在漁船上給人打工。那天,他和杏花入了洞房,那閃爍的蠟燭,紅紅的喜字,還有炕上那兩床大紅大綠的新棉被,一下子刺激了他的神經(jīng)。這一激動,記憶的梗阻瞬間打通,身前身后事立刻涌上心頭,一件件歷歷在目。他想到了家鄉(xiāng)的老母親,想到了結(jié)婚半年的妻子,想到了龍卷風(fēng),想到了自己在海上漂流。當(dāng)他想到自己在這里又和杏花入了洞房,覺得真是天大的荒唐!家中的妻子還好嗎?老母親還好嗎?吳興運來不及多想,在杏花熟睡之后,悄悄地出了院門不辭而別。他順著大路走了下去,在一個加油站,向人問清了家鄉(xiāng)的方向,截了一輛順路的汽車。
然而,當(dāng)吳興運興沖沖趕到家時,他的家已經(jīng)物是人非。妻子改嫁他人,成了別人的新婚妻子,事情根本無法挽回。吳興運好一陣傷感,他感嘆這世事的無常,感嘆大海的神奇詭秘,感嘆自己的渺小無能。好在老母親身體還好,吳興運放心了許多。在這個時候,吳興運想起了真心實意照顧自己一年多的杏花,她是一個多么善良的女人?。?/p>
吳興運決定馬上回到杏花的身邊去,可由于走時匆忙,他記不準(zhǔn)杏花酒店的確切地址,一路尋找過來,十多天后才又回到了杏花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