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為人,抱歉!”——日本影片《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里的臺詞,乍聽,一驚。像馬車駛在冰河上發(fā)出“嘎嘣”的碎裂聲,心的某一角也在發(fā)出類似的聲音。某種隱匿著忽略著又似乎無時不在的作為人的疼痛清晰地再次被這句話,彰顯出全部的痛感。
叫做松子的女人死于盛年。從少年時代開始,愛了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期望以自己努力付出的愛,來換取別人的愛,但所有的人都或惡意或善意地背叛了她的愛。離群索居的松子最后不洗澡不換衣,房間臭氣熏天。電影的每一幅畫面都絢麗無比,濃郁鮮艷得像一幅幅廣告。
不,我并沒有看過這部片子。只不過是一瞬間,它的意味深深地打動了我。歌舞升平,心存悲哀。我們的生活如此這般。
新年的短信一條條地進來。發(fā)財?平安?快樂?健康?我希冀得到什么呢?寒暑,日期,年節(jié),只不過是一個數(shù)字的變化而已,為什么我心頭希望的那種火苗越來越弱漸趨熄滅?
是因為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女兒的復習卷子沒拿回家,而第二天一定要交的。匆匆趕到學校,老師已經下班。教室里只有一個小男孩,他的媽媽有事要遲些來接他。
“張勇勇,你愿意我把你的卷子借去復印一下嗎?老師都下班了,辦公室的門關著,我拿不到卷子了。我也不知道這附近哪兒可以復印?!?/p>
“行!”男孩把卷子給了我?!鞍⒁?,學校里就有復印機,總務科,我?guī)闳ァ!睆堄掠抡f。他真的把我?guī)У搅藰巧系目倓湛?,但總務科的門已經關了。
“張勇勇,你介意你的卷子借我的時間長一點嗎?因為我要到學校周圍找一找復印的地方。到時候我沒來你媽媽倒來接你了,怎么辦呢?”
“你拿去好了,我媽媽沒這么快的。她來的話,我們也可以等你的呀。”男孩揚著天真的小臉蛋,連想也沒想對我說。
在什么都在伸展的世界,為什么我的心緊縮著,不敢提出一點小小的要求?習慣被拒絕的坦然,竟不習慣不被拒絕的坦然。有時候,一剎那間,就真的想做小學老師、幼兒園老師什么的??吹降氖羌儩嵏蓛舻臇|西,自己的心也只有純潔干凈。
害怕有人要托我找某人的事,更怕自己有什么必要的事要請人幫忙。這樣的時候,我的腦子轉得飛快:我跟他有交情嗎?我們曾在一起吃過飯?我希望我請某人吃飯而永遠不托他辦事。我希望某人天生是豪爽熱情派,以助人為樂。這極端的兩頭是不是還是傻傻的理想性幻想呢?
一個開刀醫(yī)生收了2000塊的好處費,碰到另一個堅決不收錢的醫(yī)生便惴惴不安百思不解。他是不是要得更多?他是不是不要紙幣,而要與紙幣同價的實物?還是他有什么個人目的呀?能開得好刀嗎?能對我們負責嗎?高尚與操守被誤解著歪曲著,啼笑皆非。高尚者僅僅為了高尚而孤守著。當世界流行一種標準時,庸俗便像超級傳染病一般席卷全部。
庸俗是這樣一種東西,它因為沒有創(chuàng)意,叫人連好奇、探究的興趣也沒有。它們是如此相似的面孔,如此相似的猥瑣。
孩子純真的一張笑臉它不是錢。一朵野花的芬芳它不是錢。合作的默契與由衷的欣賞它也不是錢。快樂遠遠不是只有購買行為才能帶來的那一種。數(shù)著紙幣的幸福也很抽象。生而為人,如果不會享受上蒼賜予你的一切,如果不為你自己而驕傲,那上蒼會對你說抱歉。
“小米是一個天生麗質的美貌姑娘。她身邊幾乎所有的人都勸她嫁一個有錢的男人。小米的回答是我一定,就是找一個窮光蛋。哪怕僅僅只是出于對大合唱的深度厭煩?!薄@是我打算寫的東西。剪破牛仔褲是一種時髦,剪破庸俗的觀念更是時髦。如果沒有這樣的年輕人,那寫作也就沒有意義。
噢,至少,我覺得書的世界在今天顯得尤為可愛。它保證我們可以有一個尊嚴而美麗的歸屬。
(凌云摘自《現(xiàn)代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