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院里開一個國際學術會議,需要抓一群學生來當差,可是暑假還未結(jié)束,在校逗留的學生比稀缺礦藏還難開采到。我好不容易逮住了一個不幸提前返校的學生,本想命令他把宿舍里其余的人都“株連”進來,結(jié)果他告訴我他們宿舍只回來了他一個。正待我悻悻然準備取消“株連”指令之際,我的學生卻告訴我雖然沒有壯丁室友可抓,但他的宿舍里正寄居著一堆“門卿”,可由他任意驅(qū)策,隨時可以為會議效力。第二天開始忙活會務了,卻死活不見我那學生和他的“門卿”們,電話打過去一問,才知道昨晚我的學生又被“門卿”們“例行供養(yǎng)”了。每個“門卿”每晚輪著請大家出去喝酒,每次都喝成一堆行尸走肉,哪記得起什么會務。我的學生一邊呵欠連天地匯報,一邊自言自語地反省:“在學生宿舍里借宿本來是圖省錢的,結(jié)果每天都這么胡吃海喝燒冤枉錢。我提醒他們這都跟出去住賓館花的錢差不多了,可他們那叫一個開心啊……”
看來我畢業(yè)多年,學校里“夏日門卿”現(xiàn)象依然如故。每年夏天北京的高校放假的時候,校園里都會進駐一個龐大的“門卿縱隊”,“門卿”們一般都是學生們的前同學、前同學的現(xiàn)任同學、現(xiàn)任同學的前同學、前同學的現(xiàn)任同學的好朋友、現(xiàn)任同學的前同學的好朋友等等,當然,上述排列組合現(xiàn)在還得加上一個重要的組合項:網(wǎng)友。他們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不同的革命目的——上新東方、準備考研、進京實習、長距離奔襲約會、純玩、失戀調(diào)養(yǎng)等等——潛伏在學生宿舍樓里。一般來說,他們都能夠迅速“入鄉(xiāng)隨俗”,掌握寄居學校里特殊的行為方式和“切口”,和接待他們的“宿舍孟嘗”們一起進行豐富的暑期校園游俠活動,圓滿地度過生命中輝煌的一段“門卿生涯”,而后把他們的假日傳奇帶回各自所在的高校廣為“羅生門”。我一直覺得各大高校里的“夏日門卿”現(xiàn)象是個很好的電影題材,拍好了可以拍出成長終結(jié)版的侯大師的《冬冬的假期》。
我讀大學的時候當然是個響當當?shù)摹八奚崦蠂L”,比普通的“宿舍孟嘗”更拽的是,我接待的大多數(shù)“門卿”和我的關系根本無法用“前同學、現(xiàn)任同學、好朋友”三者組成的排列組合來推演,他們往往是由一些我根本不認識的人寫的介紹信引薦來的。這是因為當時我被“江湖上”作為一個重要的圖例標注在了一張?zhí)摌?gòu)的全國高校詩人聯(lián)絡圖上,只要和各地高校詩人有一星半點瓜葛的人,都可以拿著這樣一張紙條來找我:“胡續(xù)冬你好,我是某某高校某某文學社的某某某,現(xiàn)介紹朋友三名去你那里小住,請予接待。某某某握手!”不管紙條里的某某某我有沒有聽說過,遞條子給我的人我肯定得接待,沒辦法,這就叫“江湖”。有的時候,紙條上還有“請予接待并負責介紹貴校女生與之相處”的額外要求,這就不能從命了。在這方面自己都吃了上頓沒下頓,哪有能力“招待”別人?
在我的記憶中,和“門卿”們相處大多是非常愉快的,因為就和開篇的時候提到的一樣,在高校里,“孟嘗”們其實只需要提供一個鋪位就行了,“門卿”們一般都會自行豢養(yǎng)自己,更多的時候是他們反過來豢養(yǎng)“孟嘗”。每晚啤酒過后,和全國各地來的“門卿”們交流方言和黃段子、帶領他們在校園周邊地帶的是非場所耀武揚威讓我度過了一個又一個愉快的暑假。不過,“門卿”之中也有比較另類的。有一年暑假一個東南某大學過來的“門卿”每天堅持送我一朵小花、一塊香皂什么的,開始我以為這是借用我國古典文學中“香草美人”的傳統(tǒng)在表達“門卿”對“孟嘗”的忠誠,數(shù)年后聽聞此人成了廣告界里著名的同性戀。還有一年,東北某大學來的一個“門卿”每天在我的宿舍里刻章,我一走過去看,他就羞澀地藏起來。我以為他酷愛篆刻,藝深不足為外人道,對他景仰有加。半年后,我在某地攤小報上看見此君成了一起重大詐騙案的被告,偽造了數(shù)十個機構(gòu)的公章和若干名人的私章。原來我的宿舍當時也是一個重要的犯罪工具生產(chǎn)現(xiàn)場。
(孔志凡摘自中國工人出版社《浮生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