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直，肩膀后縮，收下巴，正視前方，微笑。我在喃喃自語。不，不對，這太難了，根本就不可能。我把眼鏡戴好，又回復(fù)自己懶惰的本性。但我立刻后悔作出了這個決定，我小心翼翼地坐回自己的座位。我走了進(jìn)去，他連看都不看我。我清了清喉嚨，試著要喚起他的注意力，不過好像沒有什么用。

我把整理得井然有序的檔案夾拿出來，上面還貼著“歷史課”幾個字。我偷偷地看了他一眼。他就坐在我旁邊的座位上，和我昨天在夢里看到的他一模一樣，簡直是無懈可擊。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他的笑容，他劉海兒掉落到眼睛前的方式。他一定感覺得到我在盯著他看。突然間，他轉(zhuǎn)過身來看著我。而我也立刻把視線往下一移，看著自己的檔案夾，假裝在找答案紙。我不敢再偷看他，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在看著我。我只好往窗外看。窗外的陽光真刺眼，讓我的眼睛張不開。

矛盾的是，我竟然選擇在學(xué)校過暑假。其實(shí)，我上學(xué)期這門課并沒有丟掉，不像其他的學(xué)生都是重修生。我是個很渴望學(xué)習(xí)的人，這個渴望強(qiáng)烈到令人難以置信。我只是想讓自己的高中生活過得很充實(shí)而已。簡單來說，我是個瘋子、白癡與書蟲。

我從余光中看到他的手正準(zhǔn)備要拍我的肩膀。我發(fā)現(xiàn)自己全身的肌肉開始緊繃。他拍得很輕柔，我?guī)缀醺杏X不到他的手指頭。我面對他，眼光緊盯著傾斜的地板。我無法正視他。那一刻，我只覺得自己很沒用。

“昨晚回家后的功課做完了嗎？”

那當(dāng)然！我全做完了！我甚至連今天晚上的功課都做完了。難道你不知道我是誰嗎？我是這個學(xué)校最聰明的學(xué)生。我每天晚上都會坐在計算機(jī)前，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我背后的力量鞭策著我，而且那股力量越來越大。有一天，我會到很遠(yuǎn)的地方去，然后和我的筆記本電腦一起狂歡。不，我還沒進(jìn)入那個王國。現(xiàn)在只要知道有些東西是我所不知道的，我就心滿意足了。

我又清清喉嚨，對他說：“是的，我功課做完了?！?/p>

“嗯，我第13題做不出來，你知道答案嗎？”他的動作很流暢，一下子就把鉛筆放到耳后。

“我……”我說。

“什么？你說你就是答案？”他問我，一臉茫然。

“哦，不?！蔽业碾p頰開始滾燙得不得了。呃！假如我真的是一個聰明的人，我怎么可能會犯這種錯？我已經(jīng)把想對他說的話，練習(xí)一千次以上了。如果我和他出去約會，他一定會嘲笑我的智能，也會認(rèn)為我是世界上最好笑的人。

深呼吸后，我對他說：“法蘭克林·羅斯福智能信托集團(tuán)?！?/p>

“謝了?！彼卮鹫f，然后把耳后的鉛筆拿下來。我看著他寫下答案，然后把他的答案紙拿給他后面的金發(fā)女孩。他試著向那個女孩表現(xiàn)自己的幽默，想讓她留下深刻的印象。可是那個女孩幾乎連笑也不笑。如果我是她的話，我早就笑翻了。但是我突然想起來，那個笑話又不是講給我聽的。我觀察著那個女孩的動作。她身體前傾靠向他，再用手指頭撩卷著她的頭發(fā)。再靠近的話，他們兩個人就會碰到鼻子的。我靜靜地推自己的鉛筆，讓它從桌子上掉下去。

那男孩一閃神，把注意力移開她的眼睛?？粗以俣染o張，那支鉛筆早已經(jīng)被我咬得半爛了。他站起身，把鼻子靠向我，靠得比剛才那個女孩子還近。我把手伸向他的手，想要拿那枝鉛筆。我整只手都起了雞皮疙瘩，心跳也跟著加速。他從來就沒對我這么感興趣過。

那一刻就好像只是他腦海中的片段一樣，稍縱即逝。他一語不發(fā)，走回他的美人兒身邊。我很失望，彎著腰，駝著背，把下巴放在手臂上，難過地看著她獻(xiàn)上自己的雙唇。她真的很夸張，先拿出了潤唇膏，潤了潤自己的嘴唇，再用力地抿抿嘴。那個男生根本沒辦法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我想要大叫，再用力搖一搖他，讓他清醒清醒。這個女人真的太輕浮了。她美麗的外表之下，大腦空空，什么內(nèi)涵都沒有。

總有一天，我們會拯救對方的。我在心里暗暗發(fā)誓。如果不以傳統(tǒng)的方式來看，我和他是很像的。我們都需要有人把自己從一個迷幻的世界里拯救出來，光是這一點(diǎn)，就足夠讓我們倆人建立起一段金玉良緣。

今晚，我可能會去購物中心買些染發(fā)膏，還有潤唇膏。也許，我會到處找，直到我找到那個女孩子戴的那種發(fā)夾為止。我應(yīng)該利用夏天的炙熱天氣，曬一身古銅色給他看的。不過，我想到最后我還是不會出去的，我會在家乖乖做功課。

不！今天晚上我要練習(xí)一下，站直，肩膀后縮，收下巴，正視前方，微笑。也許明天他會來問我第12題的答案……還有我的名字。

（司志政摘自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那串初戀的酸萄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