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科是在一所農(nóng)業(yè)院校讀的,當時班里的同學只有四五個來自城里,城鄉(xiāng)差別的感受并不明顯。但現(xiàn)在不同了,我是宿舍里惟一的鄉(xiāng)下人,惟一沒有電腦的人,惟一沒有女朋友的人。剛升學的那兩周沒有課,我沒事的時候就一個人呆在宿舍,想家,想以前的同學,一個人寂寞得想哭。
熱心的師姐要給我介紹女朋友。我總是說“沒想法”,是真的沒有想法。對于每頓飯都要精打細算的我來說,愛情是“洋米洋面外洋大輪船”,仿佛很遙遠的事。本科的時候,馬哲老師經(jīng)常說,一個男人應該先做出點什么。我不曾忘記自己“一窮二白的國情”,我惟一的“大件”是親戚送給我的一個舊三星手機,雖然經(jīng)常自動關(guān)機,但總比沒有好。盡管我有全國計算機等級考試二、三級的證書,但因為很少接觸電腦,對一些基本的東西,比如硬盤、內(nèi)存之類的了解僅僅停留在“紙上談兵”階段。來學校報到的時候,我還特地帶上了那個自認為質(zhì)量最好的盜版SONY 3.5英寸軟盤。如今時過境遷,我已是班里惟一用軟盤的人。導師送給我一大包軟盤,我數(shù)了一下,26個。夠用好長時間了,機器有病毒也不怕了。我經(jīng)常自嘲:我是咱學校的“軟盤衛(wèi)道士”。舍友只是善意地笑笑。
沒有電腦很不方便。去年冬天,很多科目都需要交期末論文。我只能每天早起,為的是到機房占機器。機房名存實亡,機器倒不少,但能用的最多的時候是四五臺,后來越來越少,最后僅有一臺了,還染了病毒,慢得要死?!肮械氐谋瘎 ?。
我想攢錢買電腦。研一課不多,很多同學都有家教,多的一個月能掙到1000塊。而為了找份家教,我被兩個中介騙過。第一次,是在學校里面,本來說好要找家教的,簽了所謂的合同,交了錢之后,中介就不是原來的中介了。給我打電話讓我去面試,去了才知道是到酒店端盤子,一點技術(shù)含量也沒有。中介說,你愛做不做,后面排隊等著的人多了。沒辦法,我只想把中介費掙回來。每個小時酒店給3塊錢,但中介還要從每個小時里面拿5毛錢。差不多每個周末的中午我都會去那家酒店端盤子,整整一個半月,好歹把80塊錢賺回來了。有時候站在那家四星級酒店的走廊上,望著外面繁華的街市,我常常想自己會不會有出人頭地的那一天,如果有的話還會不會記起曾經(jīng)端盤子的這段經(jīng)歷。
第二次,是在學校外面找的中介。這一次更慘,連盤子都沒得端。中介收了70塊錢之后沒幾天就“人間蒸發(fā)”了。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好無能,想不明白為什么別人看來那么容易的事,輪到我就這么難。
絕望至極的時候,我覺得是老天爺遺忘了我。
城里來的舍友對我真不錯,一起出去滑旱冰、唱歌、爬山,吃飯的時候,總不忘記叫上我,經(jīng)常是再三再四地邀請。盛情難卻,我不能總是說NO。出去當然是AA制,剛開始每人平攤20多塊,后來30多塊,再后來50多塊。我好不心疼。最難受的是點菜的時候。別人舉著菜譜的那種揮灑自如、豪邁灑脫,我永遠都學不會。因為我一拿起來,就仿佛看見了自己在農(nóng)村含辛茹苦的父母。城里的同學是不會了解我的苦衷的。他們?!伴_導”我:吃頓飯不就二三十塊錢嘛!你至于心疼成那樣嗎?
我跟他們講我親眼見過的一件事:在農(nóng)村集市上,一個黑瘦的賣菜的中年婦女,跟在一個穿制服的人后面要她的桿秤。因為1塊錢的地攤費,她死活只肯交5毛。其實她不是小販,那一點菜真的是自家種的,她的攤子小到可以忽略。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么。羅素說,對愛情的渴望,對知識的渴求,對于人類苦難痛徹肺腑的憐憫是人類進步的動力。隨著年齡的增長,自己曾經(jīng)的理想、抱負,就像是“灑進籬笆的陽光,星星點點,再也聚不起來了”。趙本山說,他“自己掌握不了自己的時候就趕緊回農(nóng)村,到那一看,啥都清楚了”。我感同身受,因為農(nóng)村是他的根,也是我的根。畢業(yè)了回老家是我一直的想法。我想為鄉(xiāng)親們做點什么,哪怕是在村里小學當個教書匠,我也愿意回去。
城里的同學是不會了解我的農(nóng)民情結(jié)的。就像金魚和木魚,畢竟是兩個世界、兩種經(jīng)歷,彼此都弄不清對方過的生活。我也永遠都想不通,又不是進去繡花,為什么在中午光線那么好的時候,他們進衛(wèi)生間只是洗個手還要開燈;他們更“莫名驚詫”于我竟然能從學校走到新華書店,盡管只有短短的三站路。噢,對了,他們可能還不知道長跑是我惟一的愛好。
那是我最自豪的時候。我可以一個人在操場上狂奔15圈,輕松加Easy。我喜歡跑步的感覺:身邊的人一個一個被我甩在后面,夜風送來路邊槐花的清香,我覺得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燃燒。平日里所有的苦澀和煩惱那一刻都被自己踩到了腳下,踏得粉碎。那種感覺無比暢快。在跑道上,也只有在跑道上,我才覺得自己特別高大。其實長跑是很痛苦的,至少在比賽的時候是這樣,迎著呼嘯的北風,有一種想吐血的感覺。每次越野賽,我都無數(shù)次想放棄,但又“無數(shù)零一次”地告訴自己一定要堅持。因為我知道,就在終點處,有很多同學和老師在等著我,相識的或陌生的。那一刻,一種責任在體內(nèi)升騰。
生活又何嘗不是這樣。不讓關(guān)注自己的親人失望,不讓看你笑話的人得逞,我知道我要堅持,我會一直跑下去的。
(謝一民摘自《中國青年》劉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