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4年前，林耀輝是頂著壓力娶我的。因為在他的家人眼里，我即使有不菲的薪水，也不過是個外來妹。婚后我也一直努力地盡妻子、兒媳的責(zé)任和義務(wù)，但是他母親對我的蔑視并沒有絲毫轉(zhuǎn)變。說實在的，和他的家人相處不好，肯定多少會影響我和林耀輝的感情，可是誰也沒有料到會走到離婚這一步。去年，我們在“洪福家園”買了套大房子，原以為是幸福的開始，誰料想?yún)s成了婚姻瓦解更徹底的導(dǎo)火索。

辦房產(chǎn)證的那天，林耀輝的媽媽堅持要寫林耀輝的名字。對我來講，寫誰的名字都無所謂，但我就是看不慣他媽媽蠻橫霸道的樣子。也就在這個關(guān)鍵的問題上我終于明白了：他們至今都在防備我，在他們家人眼里我永遠是個外來妹。莫名地，幾年來的委屈一古腦地沖上腦門，我第一次沖著他們吼道：“就是要寫我的名字，不然就離婚！”

那邊，是他母親以死相逼，這邊是我不依不饒。兩個人像滿弓的箭，誰也不給對方余地。

我不知道我這是在和誰賭氣，也不知道賭的下場。林耀輝不同意離婚，勸我再考慮一下。我很固執(zhí)。后來，他也不再堅持。

去民政局簽字、吃分手飯，林耀輝隨我一起回來，取走他的東西。面對空蕩蕩的房子我開始后悔了。不就是房產(chǎn)證上的名字嗎？不就是他家人把我當(dāng)外來妹看待嗎？可我們兩人之間還是有愛的啊。

婚姻，曾經(jīng)讓我們疼痛?？勺叱鲞@婚姻之后，疼痛不但沒有減輕，反而更疼。

很快，身體上的反應(yīng)讓我驚慌了起來，去醫(yī)院檢查，醫(yī)生肯定了我的懷疑。我懷孕了。我知道這是離婚當(dāng)夜的果實。以前，鐵了心要“丁克”到底，所以總小心翼翼，沒想到，一次放松警惕就出事了。

我沒把這件事告訴林耀輝，告訴了他還能挽回什么嗎？我更不想讓他母親有想法，我不敢告訴娘家，我更不想對我的朋友講……但是，我卻決定了留下這個孩子。因為我自始至終都是愛著林耀輝的。

二

離婚之后，我對家里進行了徹底大掃除，所有關(guān)于林耀輝的東西，燒、剪、撕、拋……統(tǒng)統(tǒng)清除。

我換了手機和座機的號碼，本能地抵觸他打來的電話，我有意識回避可能會相遇的公共場合和我們都認(rèn)識的朋友。

可是，又怎能躲得開，我還是聽到了他再婚的消息，是他媽欽點的武漢本地媳婦。又很意外地，那天去做圍產(chǎn)保健，和他在醫(yī)院相遇。離婚以后，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目光相遇的瞬間，我就逃離了，我很害怕也很疼痛。

那時候，我已經(jīng)懷孕差不多4個月了，肚子微微有些隆起，一眼就可以看穿是懷孕了。

剛到家，我就聽到門鈴在響。他來了，我想他一定會看出來。是的，他看出我身體的異樣了。

我問他是不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才回頭找我。他只是緊緊地抱著我，什么話也不說。

我說我不會讓他承擔(dān)什么責(zé)任，我和孩子將來會過得很好……

沉默了很久，他問我餓不餓，我點了點頭。不一會兒，他就從廚房端出一碗熱騰騰的雞蛋面，上面還放有香菜，他記得我喜歡吃香菜，而且他還記得香菜放在哪兒。在氤氳里，我的眼睛被熏得有點模糊。家還是這個家，人還是這個人，好像什么都沒有變。

他去廚房洗刷碗筷?！袄掀艁黼娫捔恕?、“老婆來電話了”——手機在公文包里叫。要命的是他居然還在用那只鱷魚牌的包，要知道那包是我用上班后第一個月的薪水給他買的?？吹竭@只包，聽到這種聲音，我想即使是最好的演員，也掩飾不住此刻的心情。“以后，不用來了……”在他出來接完電話之后，我咬著嘴唇把這句話說了出口。他很努力地擠出一點微笑，拍了拍我，然后很堅定地關(guān)上了門，一句話都不留，頭也不回。

我哭了，號啕大哭。我知道這樣對胎兒不好，但我真的控制不住。我瘋了一般地打開櫥柜，翻找著那枚結(jié)婚戒指。這是我唯一留下的信物，那天，它反射的光格外清冷。以為離婚，就和他徹底分開了，沒想到，這個孩子意外地到來……我變得有些宿命了，我終于流著眼淚妥協(xié)了。

三

那天之后，林耀輝經(jīng)常來。

我們的感情也好像恢復(fù)到了以前，一起去東湖邊散步，一起去洪山家樂福買東西……我時常忘記我們已經(jīng)離婚了。

我從來沒有死乞白賴地強求他晚上留下。他走了之后，我總有說不出的郁悶，睡不著，眼淚沒知覺地往下落。我知道孕期應(yīng)該保持愉快的心情，可我總做不到。

后來，我最擔(dān)心面對的一幕還是發(fā)生了。

那天下班之后，我到群光廣場閑逛，看到“天美意”里有款不錯的休閑鞋，就想買給林耀輝。當(dāng)我付款回來的時候，猛一抬頭，卻發(fā)現(xiàn)了林耀輝的背影。

不會這么巧吧，我以為看錯了，可是這么熟悉的背影怎么會看錯呢？我輕輕地拍了拍他一下。他勉強轉(zhuǎn)身過來，臉上一副尷尬的表情。這表情似乎在傳達著一個意思：現(xiàn)在很不方便。

果然在他不遠處的“歐柏萊”，有個女人在試粉底。

我逃命似的出了群光，恍恍惚惚地在廣埠屯走了半天，才想起打車回家。蜷縮在地板上，沒有眼淚，只覺得心里好疼，胸口很憋悶，我大口大口地深呼吸。他原來不過是在逢場作戲，他的溫存原來也可以在那個女人身邊重演。這一幕太殘酷了，殘酷得我不愿去重復(fù)回憶那個過程。

第二天，林耀輝還是來了。我本來剛硬無比的心，在見到他的瞬間竟然變得無比柔軟。他沒有向我解釋昨天發(fā)生的事情，他說他愛的依然是我，現(xiàn)在的一切都是當(dāng)初輕率的惡果。

四

我們好像非常自然地進入了另一種感情狀態(tài)，誰也不提那個人那個家。但是，我始終無法讓自己真正放松和平衡下來。林耀輝再婚的現(xiàn)實成了讓我難以逾越的心理障礙。

終于東窗事發(fā)了，我知道會有這么一天的，只是沒想到來得這么快。那個女人（我一直抵觸“他老婆”這個稱謂）在林耀輝的“天籟”車?yán)锇l(fā)現(xiàn)了我落下的病歷。

病歷的首頁，有我的姓名和聯(lián)絡(luò)方式，她很輕易地找到了我。電話里，她故意把那句“我是林耀輝的愛人……”說得很重。她很熱心，說愿意親自送病歷給我。我說不必了，就把電話掛了。

很快，林耀輝母親的電話接踵而至，武漢話里所有能罵人的詞語和句子都被她使用了，末了還給我加了一條不正經(jīng)的罪名：那么多年都不要孩子，現(xiàn)在怎么突然有了。

林耀輝晚上給我送病歷來，我們在“三五醇”吃的飯。這是記憶中話最少吃得最沉重的一次?？諝庵袕浡环N東西，死死地把我們罩住了。

在那以后，那女人恨不得在林耀輝渾身上下裝上N只偷窺的眼睛。我也拒絕他再來，我挺著大肚子一個人買回了“尿不濕”、奶瓶和兒童床，迎接孩子的到來。

快29周了，該做例行B超檢查了，我打車去了街道口省婦幼。我看到林耀輝在大門外等我。這一次，他被特許進了B超室。面對顯示屏上躍動的小生命，我看到他從未有過的激動。他幫我穿上鞋，扶著我走出門，我突然覺得好滿足。

他那晚沒走，還像以前一樣躺在我身邊。我不敢伸手去抓這幸福，因為它是空的，沒有婚姻做底，它像懸在空中一樣。面對他就像面對一面鏡子，照出我們的過去。一想到現(xiàn)在的處境，兩種對比實在是一種煎熬。

預(yù)產(chǎn)期越來越近了，就在國慶節(jié)前后。我想，等孩子出生之后，我們?nèi)齻€在一起，沒有人會懷疑我們的關(guān)系。但事實是：我們不是夫妻，更不是一個家了。

短短大半年，林耀輝的鬢角就開始夾雜白發(fā)，他也在經(jīng)受著雙重的煎熬啊。我心存惻隱不想再逼他。迂回讓人覺得好累，無論他做出什么樣的決定，都注定是傷害和舍棄。

悲劇的人生就是充滿了后悔的人生：后悔錯過了一個職位；后悔沒有抓住升遷的機會；后悔嫁給了他；后悔離了婚；后悔和他不能痛下決心分開……

責(zé)編/宿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