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葉賽寧寫信

給葉賽寧寫信

我坐在田野上

坐在春天的田埂上

我不知道那些青草的葉子

被誰吹得左右搖晃

天空從我這兒經(jīng)過

帶著巨大的郵箱

巨大的泥塊抱在一起

抱住了祖國和故鄉(xiāng)

我寫的第一封信

只說這個春天的漫長

人民的土豆都已種好了

那些吃下土豆的泥土

依然是一片荒涼

我在第二封信里

想給你說說我的桃樹

它們卻在去年澇倒了

那些少年時代的花朵

早已運回了昏暗的柴房

第三封信我也寫完了

卻不想寄給俄羅斯你的村莊

橋下的河水

在向太平洋流淌

我是時光中的落水者

也將走向日落的方向

我想起了有一個老伙計

他也孤獨

有兩年住在

孤獨的瓦爾登湖上

此時或許也正給我們寫信

眼里流著熱淚兩行

我就在信中鼓勵他

要好好學(xué)習(xí)

天天向上

要做一個有手有腳的人

看見人民在勞動

小草在歌唱

但愿他能知道雷鋒已經(jīng)死了

可是三月的春風(fēng)

依然吹著中國

江非的故鄉(xiāng)

春天到來的時候

小草在生長

女兒在歌唱

我在麥田后的池塘邊上

掘土開荒

父親在三輪車上

母親在公交車上

駛向遠方

駛向一片即將天亮的菜市場

三弟在砂輪廠

干工作

不低頭

鋼板碰彎了鼻梁

二弟在新房

剛結(jié)婚

不出門

猜測著未來的模樣

妻子在娘家

岳父還在造紙廠

岳母在病床上

胳膊在肩膀上

肩膀在晚期的癌癥上

其余的人

秦始皇

在史書上

漢武帝

在電視上

莎士比亞

在異國他鄉(xiāng)

毛主席

在我們的心坎上

雷鋒同志

在春風(fēng)蕩漾的列車上

朋友們大多數(shù)都已經(jīng)老了

朋友們大多數(shù)都已開始遺忘

更多的人

還在生活上

還在馬路上

還在產(chǎn)床上

還在早期的癌癥上

還在上蒼的生死簿上

還在春風(fēng)早已吹過的地方

還在那些

春風(fēng)怎么吹也吹不到的地方

細雨

你來自故鄉(xiāng)

故鄉(xiāng)下著毛毛細雨。

那是一面年邁而

有些失意的旗子

葵花轉(zhuǎn)向永遠的仇敵

生活從早餐開始。

那是一只冒雨演奏的小號

吹號人必須讓闌尾發(fā)炎。

腮腺作廢

卻要跟隨隱隱作痛的號音鼓起

從海水中呼吸。

細雨讓人學(xué)習(xí)在潮濕中紡織

細雨眩目人學(xué)會了在傘柄上啜泣。

有時是甘薯，埋著

生長與安葬

拱起了大地。

有時就是土豆，想發(fā)言

要把右手舉得更低。

河的南岸

河的南岸

我曾去過

河的南岸

許多人都曾去過

在北岸呆久了

人們就卷起褲管

選一個適合下水的季節(jié)

趟過去

采幾朵野花

又回到北岸

在南岸上的河灘上

那些藍天下提水的姑娘

總是彎腰一晃

懷里垂下了一對

小巧貞潔的乳房

邊界

我在想，這片草地，肯定有它的邊界

就像春天，一直活到了這個秋天的傍晚。

這個世界的動，肯定要停止

就像這個奔跑的男孩，停在了母親的跟前。

當草地到達了傍晚，瞎子一樣的樹木

只能和根交談。

春天越走越遠，就這么碰上了離壓的地平線。

一線薄薄的紙!它的容量

是多么地有限。

多少人寫著寫著，就這親觸到了塵土的邊緣。

鷹

小燕，我知道天空上那只盤旋的鷹

永遠不會掉下來

可是小燕，我多想讓它

一頭栽到我們的小院里

生命中有一只鷹

并不是多余的

我多想讓自己就是那是鷹

飛不起來，就拍拍翅膀

踏不進云海

就在地面上多走幾個地方

多種幾畝高粱

這就是生命啊

小燕，我多想讓你也分享到

這只鷹的理想

小燕，我多想讓你

也注意到云層上的那一片天光

小燕，你坐在門檻上

淘米、擇菜、洗衣裳

黃昏降臨了

你輕輕地把院門合上

時間簡史

他十九歲死于一場疾病

十八歲外出打工

十七歲騎著自行車進過一趟城

十六歲打谷場上看過一次，發(fā)生在深圳的電影

十五歲面包吃到了是在一場夢中

十四歲至十歲

十歲至兩歲，他倒退著憂傷地走著

由少年變成了兒童

到一歲那年，當他在我們鎮(zhèn)的上河埠村出生

他父親就活了過來

活在人民公社的食堂里

走路的樣子就像一個燒開水的臨時工

山中

當我走進山里。多年前

我要去遠方的一個親戚那兒。

山谷中的落日

像一個窮人穿過一條巷子

像一個窮人穿過一片玉米地

碰上了大地的

尸體的落日

抓住了我的鞋子。

風(fēng)在頭頂上吹著

年邁的刺槐樹

向我拋灑著恥辱和葉子。

我看著灰色的石頭。

看到

草地。

落日中一件越搖越臟的上衣。

以及山村里突然問亮起的燈火。

沉睡了一天的骨灰，鼴鼠

哈出了溫暖的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