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來能喝酒,但往往只有高興的時候才喝,偶也有心情不佳時的應酬。周恩來飲酒一般很有節(jié)制,經歷過無數酒宴,喝醉酒的時候很少,且都發(fā)生在他高興愉快、情緒極佳的狀態(tài)下。
一
周恩來第一次喝醉酒,是在他與鄧穎超結婚的大喜日子里。
鄧大姐后來曾對周恩來身邊的工作人員說起過這件事,她笑著搖搖頭感嘆說:“從那天起,我才知道總理能喝酒,也是從那天起,我就開始反對他喝酒??墒菦]辦法,幾十年了,也由于工作的關系,他的酒一直沒少喝……”
1925年的8月初,周恩來與鄧穎超喜結良緣。這對革命情侶擯棄一切陳舊習俗,沒有舉行任何儀式,只是幾個親密同志聚在一起喝酒樂一樂而已。
人逢喜事精神爽。當時的氣氛熱烈而祥和,周恩來情緒極好,對于敬酒,來者不拒,以至喝醉了酒。有人一醉就癱,就蔫,周恩來是另一種類型,醉了也精神,吐過之后仍然情緒高漲,談興甚至更濃。
那天晚上,蔡暢大姐也在場,看到天色已經很晚。且又是周恩來的新婚之夜,就要告辭。周恩來攔住,死活不讓走。蔡大姐看他醉得厲害,說也沒用,只好留下來陪著鄧穎超,同周恩來一道談天說地。正是大革命風起云涌之際,革命青年壯懷激烈之時;他們從五四運動談到廣東的革命形勢,從法國的勤工儉學,談到俄國的十月革命……
談到高興處,周恩來兩眼朦朧,像遙望著逝去的歲月,動情地說:“我從日本回到天津,有次集會,最先站出來講話的,是一個兩只大眼睛很引人注意的女孩子……”周恩來停頓一下,目光明確地一閃,簡捷地補上一句:“這就是小超?!?/p>
蔡大姐笑了:“看來這雙眼睛給恩來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p>
鄧穎超含笑柔聲說道:“他那時激烈得很,抱定獨身主義呢?!?/p>
蔡暢續(xù)一杯濃茶給周恩來。周恩來回憶說:“當時我們不少學生相約,不戀愛,不結婚,把全部身心投入到改造中國社會的斗爭中去,避免受拖累或給后人添麻煩……旅歐時,我才考慮,革命者找個一輩子從事革命的伴侶,這不是更好嗎?”
周恩來新婚之夜醉酒,正符合他高興時喜歡喝點的特點。越高興越近酒,他確實太高興了。
周恩來對有幸能找到鄧穎超這么一個知心愛人非常滿意,他倆的相愛歷程他一輩子都刻骨銘心,想來就春潮澎湃,溫馨無比。周恩來是1919年4月由日本同天津,隨即投入五四運動。那時周恩來21歲,鄧穎超15歲。他們一起開會、辦刊物、組織“覺悟社”。接觸雖多,卻還談不到戀愛這一層,存周恩來眼中,鄧穎超還不過是個“小妹妹”,有時稱她“小超”,才15歲嘛。1920年11月,周恩來赴法國勤工儉學,與鄧穎超保持著通信關系,通信內容全是探討“中華雄飛”之路。那時也還不存在戀愛。何況年輕的周恩來在法國有了一個女朋友,關系很不錯的。關于這件事,周恩來曾對他的侄女周秉德講過,在旅歐初期,他曾經有一個比較接近的朋友,是個美麗的姑娘,對革命也很同情。然而,“當我決定獻身革命時,我就覺得,作為革命的終身伴侶,她不合適”。就是說,對革命僅僅是同情還不夠,必須是“能一輩子從事革命”,能經受得了“革命的艱難險阻和驚濤駭浪”才好成為終生伴侶。周恩來說:“這樣,我就選擇了你們的七媽(即鄧穎超)。接著和她通起信來,我們是在通信中確定關系的?!?/p>
周恩來說的這個“通起信來”,是指1923年給鄧穎超的一次來信,在這封信中,他首次向鄧穎超表露了愛慕之情。第一次表露不免含蓄,何況鄧穎超也知道周恩來在法國曾有一個女友,所以沒作任何表示。鄧穎超無表示,周恩來便接二連三地來信,一次比一次談得明確,并且請鄧穎超作明確答復。鄧穎超是獨生女,她的答復是:這樁大事要和媽媽商量。而媽媽的態(tài)度是:“別著急,等他回來以后我看看再說。你們倆人現在一個在國外,一個在國內,著什么急呀?”于是,事情拖了兩個月,在這兩個月里,周恩來頻頻來信,雖然是談國家、民族之命運,論人民大眾之疾苦,但每信不忘催問鄧穎超本人對這個戀愛問題的態(tài)度。李維漢從法國回來時,周恩來還托他給鄧穎超帶來一封“情書”。于是,鄧穎超被感動了,回了一封懇切的信,對周恩來的求愛給予了肯定的答復。他們的戀愛關系就這樣在通信中確定了。1924年,周恩來歸國,1925年,黨組織把鄧穎超由天津調往廣州,此時他們已經有5年未見面。
現在見面了,結婚了,周恩來的高興喜悅之情自不必言;高興而喝多了,也是在情理之中。不過,新婚之夜大醉,又不讓蔡大姐走,這不能不算失態(tài)。在這點上,鄧穎超同周恩來有點矛盾是正常的,喝酒,特別是喝大酒,確實容易傷身。鄧穎超從身邊中央領導同志的情況得出一個結論:喝大酒比嗜好抽煙還要傷身。毛澤東等抽煙很厲害但不嗜酒的一些領導同志沒有誰是患癌癥;而周恩來、陳毅、喬冠華等外事活動多,喝酒場合多,以及許世友等嗜酒者,雖然不抽煙,但或早或晚都患了癌癥……所以,她不能不對經常喝酒應酬的周恩來的健康擔憂。
周恩來的第二次醉酒,是在1954年初出席日內瓦世界和平會議之前,在莫斯科發(fā)生的。
日內瓦會議是新中國成立后,我國政府代表團第一次參加的國際會議。前后4個月的時間,周恩來奔波于世界各地,他所付出的心血和完成的工作是沒有任何一人所能比的。蘇、美、英、法及其它與會國的成員,都沒有任何一人能與周恩來相比。
出發(fā)前,鄧穎超不無擔心地囑咐周恩來的秘書要多關心、照顧總理的身體。當時,周恩來勞累過度,剛流過幾次鼻血,身體狀況不大好。她特意關照,要提醒總理少喝酒。
鄧穎超的擔心是有原因的。蘇聯人本來就善飲,憑過去打交道的經驗,她認為蘇聯人幾乎個個都是“酒桶”。這些寒冷地帶的人腸子里那種化解酒精的酶要比我們生活在溫帶的黃種人多很多,喝起酒來嚇人。65度的汾酒也敢拿大茶缸子一口氣地灌,連醫(yī)藥酒精他們也敢喝,兌點水就咕咚咕咚灌幾口。他們要是上了宴會,幾杯酒下肚之后,便高門大嗓地完全“解放”了,不喝個東倒西歪不罷休。周恩來雖然酒量大,但畢竟是黃種人,單從生理上就不能跟寒冷地帶的白種人比,何況周恩來的肝又不好,長征時患肝膿腫,曾高燒昏迷多天,差點性命都不保。
周恩來1月1日到莫斯科,為日內瓦會議作準備,同蘇聯協商有關事項,統一會議上的步調。經過會談,雙方達成一致看法后,由蘇聯同志草擬具體方案,由總理回國向中央匯報協商情況。臨行前的晚上,為慶祝會談勝利結束,蘇聯以赫魯曉夫的名義設宴招待周恩來總理。
那些聞到酒精味就興奮的蘇聯領導人,尤其是赫魯曉夫,入席時就不停地轉動腕子上的手表帶,先是捋下來放桌上,隨即又拿起來戴回手腕上,完全是一種躍躍欲試,準備大喝一場的架勢。蘇聯當時的領導人都是經歷了“十月革命”和隨之而來的與白匪的艱苦作戰(zhàn),經歷了殘酷的衛(wèi)國戰(zhàn)爭,所以性格上多屬粗獷豪放,這種豪放在喝酒上也表現很鮮明。民族特色、經歷戰(zhàn)爭環(huán)境以及個人性格素質。這三方面一結合,喝起酒來可就驚心動魄了??床坏揭粋€紳士,蘇聯領導人那種連續(xù)不斷、熱烈豪爽的敬酒勸酒,整個給人一種英雄好漢相聚的感覺。何況那是階級斗爭正激烈的年代,蘇聯的保安措施十分嚴格。對一切食品、酒水的檢查都非常嚴格,每上一樣東西都是經過嚴格檢查的,上來就不許換樣,吃完喝完,撤下為止。中間是不能隨便換的。為總理健康著想的秘書無法作假,著急地在旁邊一籌莫展。
赫魯曉夫起來講話了。話很簡短,幾句便開始敬酒,那些蘇聯領導人也都跟著起立舉杯。蘇聯人的熱情豪爽是沒的比的。中國人敬酒,一般是誰敬誰喝;蘇聯人則不然,赫魯曉夫敬酒,咕咚一口干杯,那些跟著舉杯的主人,馬林科夫、莫洛托夫、卡岡諾維奇、布爾加寧等人都實實在在地“咕咚”干杯,我們的總理便也不能不“咕咚”了。
外交禮節(jié),人家敬了酒,你就不能不回敬。所以總理也得講幾句,也得回敬,眨眼工夫,又響起一片“咕咚”聲。
周恩來參加外事活動的原則是客隨主便,一旦陷于這群“酒桶”之中,那情景便可想而知了。菜還沒怎么動,酒瓶子就不知空了多少,服務員忙著上酒,不大留意上菜。周恩來即便想吃菜也不能隨意了,因為周圍隨時都有酒杯舉過來。
確實是在劫難逃了。也是在莫斯科,1952年周恩來前往談第一個五年計劃,為中國人民最終爭取到156項援建項目后,就曾在這樣的場面中被灌醉,上車后吐了,由蘇方派了醫(yī)生護士折騰一夜……
赫魯曉夫又在敬酒了。他已經紅了整個臉,鼻子尖上都是汗,嘟嚕嘟嚕說個不停。翻譯講的大致意思是:這次的日內瓦會議將是一次帶有政治意義的國際會議,但對它不必抱有過大的希望,也不要期望它能解決多少問題。
周恩來神采飛揚,臉上紅光流溢,反應敏捷,思路仍然清晰。他幽默地將酒杯上下顛一顛,說:“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們是從另一個角度考慮問題的:中國、朝鮮、越南一起出席這次國際會議,這件事本身就有不同尋常的意義,就是一種勝利。”
赫魯曉夫不知是酒喝多了還是頭腦不夠用,聽完翻譯并沒理解這話的深刻含義。美國是不承認中國,不承認朝鮮、越南,但他現在不得不同中國代表團坐在一起討論解決問題,這本身就是一種承認,說明他懂得,沒有中國參加,不與中國直接對話,亞洲是問題就解決不了,世界上的許多問題都不要想獲得解決。
赫魯曉夫有點發(fā)癡的樣子,腦袋朝前低伸著,左看右看,像尋找什么東西似的,這是他的一種習慣動作,不像周恩來總理,站在那里永遠是風度翩翩。
“這次會議可能根本解決不了什么問題,”赫魯曉夫一邊扭晃著腦袋左看右看,一邊重復講過的話,“結局是我們難以預料的?!?/p>
周恩來進一步解釋說:“現在是美、英、法不得不同我們坐在一起,不得不同我們對活,聽我們闡明對各項問題所持的原則立場和對若干有關問題作出解釋和澄清性的聲明,這本身就是我們的一個勝利?!?/p>
翻譯講,其他蘇共領導人也幫忙說,赫魯曉夫終于聽懂了,大叫“哈拉少”,激動地向周總理敬酒,干杯,還抱住周總理,親頰、擁抱、旋轉。這些蘇聯人感情外露,好像不擁抱旋轉就不足以表達內心一般,叫我們中國人看了又受感動義覺得有點別扭。
周恩來沒有馬上干杯,舉著酒杯進一步說:“這次會議如果能解決某些問題就會有更大的收效。我們是想經過努力,解決一些問題的?!彼闹v話又贏來一片喝彩聲,緊接著是更熱烈的敬酒、干杯、擁抱……
這時周恩來的臉色已經不再是紅光流溢,而是悄悄地轉向了蒼白。可是敬酒還沒完,繼馬林科夫和卡岡諾維奇之后,莫洛托夫又向總理舉杯:“這次日內瓦會議,我們倆將并肩戰(zhàn)斗。為我們的友誼合作,干杯?!?/p>
周恩來雖然臉色有變,風度卻依舊,點頭微笑,貼近莫洛托夫說:“我們的友誼很久了。1928年中國共產黨在莫斯科召開六大,我來參加了。那次我見到了你,你還對我們代表們講了話。你是老大哥,我們要向你們學習。日內瓦,中國參加這樣的國際會議還是第一次,缺少國際斗爭的知識和經驗,還要繼續(xù)向你們學習……來,為我們共同奮斗干杯!”
這時,宴會廳已經亂了。那時中蘇友誼親密無間,無須更多的注意,主人客人完全融為一體,蘇聯人自己跟自己也互相干杯,多數人都離開了席位,互相轉著敬酒、聊天,談著各自感興趣的話題。
周恩來也離開了席位,在大廳里轉著,同蘇聯領導人碰杯,說著熱情友好的話??墒?,他的腳步突然踉蹌了,在馬林科夫、卡岡諾維奇對面站住,欲言又止,身體搖晃幾下,忽然彎下腰,接著便嘔吐了
馬林科夫和卡岡諾維奇本身也帶了醉意,面對突然發(fā)生的這種情況,一下子愣住了,又想扶人又想叫人,但義發(fā)覺手里的杯子不知該放在什么地方……
張聞天搶上去扶起周恩來,莫洛托夫也趕過來幫忙,他們一左一有扶著周恩來往出走。那些蘇聯領導人,有的也醉意不輕,沒注意發(fā)生的事,有的注意到了,卻手足失措,不知該干點什么。
“這是我們的過錯,這是我們的過錯?!蹦逋蟹蜻呑哌叴⒅f,“沒有照顧好你,我們很不安,我們感到內疚?!?/p>
周恩來下意識地說著應酬話:“不要緊,喝猛了些,這段時間太累……”
張聞天邊走邊說:“周總理肝臟不太好,長征時得過膿腫,不宜多飲酒,加上這些天疲勞過度,才出現這種情況?!?/p>
莫洛托夫不停地道歉、自責:“怪我們,這是我們應當吸取的一次教訓,一切責任都在我們……”
車開回奧斯特洛夫斯卡亞街8號公寓,大家扶總理進入房間,他已經停止嘔吐,但仍然昏昏沉沉。大家又忙著沏濃茶,找醫(yī)生。濃茶泡好,秘書扶總理坐起,讓他喝了兩口濃茶,摸著總理的手冰涼,他心里一陣著急難過,不斷地自責。不一會兒,皇宮醫(yī)院的醫(yī)生趕到了,據說是位著名的老醫(yī)生。檢查之后,醫(yī)生說:“不要緊,沒什么大事。他的肝臟可能受過虧損,經不起酒精的刺激,再加上疲勞,所以嘔吐。吐了好,這是人身體一種自衛(wèi)的反應?,F在不要打攪他,叫他安靜地睡一夜,明天早晨我再來看看?!贬t(yī)生留下一點藥便離開了。
翌日早晨8點左右,總理睜開了雙眼,雙手搓搓臉,坐起來。與昨天相比已好多了的周恩來下了床,但感覺還有點頭昏腦脹。
周恩來輕輕搖晃一下頭,望著師哲,不無擔心地問:“我昨天都說了些什么?”周恩來是擔心自己酒醉失態(tài)下是甭失言。
師哲說:“講得很好,蘇聯人都說哈拉少?!?/p>
“有沒有什么出格的地方?”
“沒有?!睅熣軗u搖頭。
“還講了什么?”
“別的都是一般的應酬話?!睅熣芟肓讼?,說:“涉及個人的只提到莫洛托夫一人,而且是尊重的話。你說你1928年在中共六大見到了莫洛托夫,他對中共代表們講了話,表示向他學習……我想,給中共代表講話的,你指的大概是斯大林同志,只是錯說成莫洛托夫了。”
“嗯……”總理沉重地吁口粗氣,仍然不放心:“還講了些什么不妥當的話?要如實告我?!?/p>
“沒有!”師哲很肯定,“確實沒有。”這種場合,師哲是不會遮掩的。因為關系到黨和國家,真有出格的話,必須講出來以便采取補救措施。
師哲肯定的態(tài)度使再三追問的周恩來放下一些心。他懊悔地搖搖頭,小聲喃喃道:“我記得昨天晚上離開了席位,在大廳轉了一陣兒就頭昏腦脹,不清醒了?!?/p>
師哲直到這時,才換上勸慰的口氣:“總理,沒事。從外表上看不出來,因為言語、舉止表現都很正常,甚至沒看出什么醉意,否則,早請你退席回寓所了?!?/p>
正說著,皇宮醫(yī)院那位老醫(yī)生又來了。周恩來迎上去同他握手致謝,已經完全恢復了平日的翩翩風度。醫(yī)生替總理檢查后,說:“一切正常,但是還要休息。”
聽說周恩來當天要同國,醫(yī)生建議:必須好好休息,不能長途跋涉,推遲一天走。
于是,周恩來總理只好留下來上午休息,下午參觀,第二天才登機飛回北京。
周恩來向毛澤東主席、黨中央匯報了莫斯科會談的情況。匯報結束后,又專門向毛澤東作了個別匯報:“主席,這次我還犯了個錯誤,要向你檢討呢?!?/p>
“什么錯誤?”
“我在宴會上喝多了……”
“比重慶喝得多?”
“吐了?;貋淼娜掌谝餐七t了一天。在這樣的外交場合喝吐了,丟了丑,這是我的錯誤,我向主席,向中央檢討。”
“哈哈,”毛澤東笑出了聲,輕描淡寫地把手一揮,“喝酒的人喝醉了,這是常有的事,算不得丟丑。要是換成我,我不跟他們對酒,我跟他們比吃辣子,以己之長,攻彼之短,”
4月21日,周恩來率代表團全體人員抵達莫斯科。這時,他已是精神抖擻,神采飛揚,談笑風生。師哲到機場迎接,握手時,周恩來對他說:“我跟主席承認了錯誤。主席笑嘻嘻地說,這是常有的事。算不得丟丑?!?/p>
師哲也笑了,說:“總理,你就是太認真,多喝了點酒也值得向中央檢討?都像您這樣的話,蘇聯那些酒桶們就別干事了,三天兩頭向中央作檢討去吧?!?/p>
周恩來搖搖頭,認真地說:“你講得不對。那是他們,我們不同。還是要接受教訓?!?/p>
周恩來是接受教訓的,以后在外事活動中,無論什么樣的環(huán)境氣氛,都再不曾喝醉,到一定程度就開始節(jié)制,這個程度就是興奮之前。因為一旦喝得興奮起來,再想節(jié)制就困難了,會身不由己。
二
不過,在國內喝酒,周恩來腦子里的那根弦就不會繃得很緊,喝興奮了的時候有,于是,周恩來便有了又一次的醉酒。
那是1958年的秋天,中國人民志愿軍總部官兵在司令員楊勇上將和政委王平上將的率領下撤出朝鮮,凱旋歸來。周恩來滿心喜悅,在北京飯店設宴歡迎志愿軍總部的同志。那天他很激動,很興奮,秘書剛替他斟好“酒”,他就倒掉了,大聲吩咐:“今天我很高興,要動真格的。給我換酒?!彼逡槐┡_,“揭發(fā)”秘書說:“你們那個自產的我不喝了,我喝貴州茅臺!”
志愿軍官兵歡呼鼓掌,為周總理“動真格的”而感榮耀。于是,把代酒的水全撤了,實實在在拿上來茅臺。
周恩來這樣大喜豪飲自然是有緣由的。整個抗美援朝期間,前方是彭德懷抓總,后方是他總攬一切事務。他每天工作都在16小時以上;稍有大的戰(zhàn)役,便連續(xù)幾天不合眼,誰也說不清他費了多少心血和精力。大軍一過江,彈藥、給養(yǎng)、醫(yī)療、交通運輸等等,都是周恩來親自組織生產調運。在軍事上,大的方針、決策由毛主席定,比如出不出兵,比如五次戰(zhàn)役,比如打到漢城部隊同撤不回撤。比如防敵登陸作戰(zhàn)。但具體工作都是他負責。所有前方來電,都是首先由他審閱定奪。軍事參謀郭英會每天都要交給他100份,甚至200多份電報。當時部隊方面,總參謀長是聶榮臻,總后勤部長是楊立三,但戰(zhàn)爭一打起來,所有發(fā)往前線的電報一律由周恩來親自簽發(fā),并且主要也是由他擬寫。
郭英會曾向總理建議:“總理,你太忙了,這樣下去吃不消的。有些小事、具體事是否可以叫他們自己解決,叫他們直接處理,不必上報?……”
周恩來搖搖頭:“不行。你們不要怕我忙,我能忙過來。”原來,對聶榮臻不放手,是因為聶榮臻發(fā)的一個電報沒上報,毛主席批評了。他怕放手再出差錯,所以堅持事無巨細,必要躬親。
周恩來對總后勤部長楊立三也始終不肯放手。他與楊立三私人感情很深,長征路上患肝膿腫,差點死掉,楊立三親自給抬擔架,一直抬出草地。后來楊立三去世時,總理堅持為楊立三抬棺材。就這樣深的感情,總理也不肯放手。直到楊立三去世后,黃克誠大將接任,總理才放手。他說黃克誠明全局,知大義,辦事穩(wěn)重,可以放心。
整個朝鮮戰(zhàn)爭期間,周恩來花費了相當多的精力。比如后來爆發(fā)細菌戰(zhàn),問題也是由他具體抓。從前方弄來的細菌,組織醫(yī)務人員分析化驗、專家鑒定,進而在國際上開展宣傳斗爭,搞了相當長時間,花費總理大量心血和精力。之后一面打一面談判。我國與金日成有個私下的協議:談判桌上以朝鮮方面為首席,但大政方針由北京作出。李克農駐開城,與北京搞一條熱線。上午談判,下午李克農、喬冠華在開城將談判情況匯總,報到北京,北京在黃昏時已研究完第二天的發(fā)言及策略。責成專人寫好談判發(fā)言稿并由周恩來連夜修改之后轉發(fā)開城,開城由李克農主持,吃透精神,指揮前臺進行談判,談判桌上的人基本就是照稿念。談判前后拖了近兩年,每天的發(fā)言,每天的斗爭方式方法就是這樣由周恩來定下來,然后請毛澤東過目審定。周恩來熬了數不清的日日夜夜,其工作量多大可想而知。
因此,志愿軍凱旋而歸,周恩來自然情不自禁地會喜極酒醉。
大凡剛從前線下來結束了生死考驗的人,不會喝酒的人也能變成酒桶,喝半斤白酒不眨眼。何況楊勇、王平本來都是善飲的將領,那酒便熱熱鬧鬧、轟轟烈烈地喝起來,都喝得紅光滿面、神采飛揚。
周恩來越來越興奮,話也越來越多,這是醉的開始。誰也無法干涉,怕破壞了氣氛,只能向志愿軍代表們小聲提醒:“喝不少了,該結束了,跳舞吧?!?/p>
“好,現在去跳舞?!敝芏鱽斫K于接受了建議,揮手招呼大家去跳舞。他已經站不穩(wěn),雖然竭力想走出平日的風度,但已力不從心。他興致很高,步履不穩(wěn)地下到舞場,隨著音樂翩翩起舞。志愿軍文工團的一些女戰(zhàn)士也看出總理的醉意,大家追隨在總理身后,一邊看總理跳舞,并且希望自己也能跟總理跳一曲,一邊留心總理不要摔倒。還好,周恩來連跳兩場舞,雖然不穩(wěn),卻堅持著不曾摔倒。即便醉成那樣,他對文工團的女兵仍是那么尊重有禮,保持著高雅的舞蹈動作,曲終時還彬彬有禮地向她們點頭致謝,然后走到場邊,坐下來休息。
這一坐下,酒大概涌上來了,他的目光開始變得朦朧,眼皮漸漸垂下,身體一點一點地歪倒,終于躺倒在椅子上。大家立即連椅子帶人一道抬進了休息室。
這一次熱烈的喝酒,周恩來與出席宴會的所有志愿軍代表幾乎都碰過杯。周恩來把歡樂送給了大家,自己卻大醉倒下。
這次醉酒他寫了檢查,說影響了工作。而這次毛澤東也沒再原諒他,而是批評了他。原因也是影響了工作。不過,周恩來這一次的酒醉,反而讓人們覺得他更可親、可愛、可敬,足見他有著深摯情義和充沛感情的真性情。
(責編 盧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