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上了整整一學期的大學了,算算離開家也快半年了,眼看就要回到那魂牽夢縈的家了,心里那感覺簡直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剛回到家,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是瘦骨嶙峋了。一看到我的身影,他就拼命地想掙脫繩索的束縛和我來一個親密接觸。但不知道是繩子太結實了還是他早已經(jīng)精疲力竭了,他最終還是沒有能夠掙脫那小拇指粗細的石棉繩,只有眼巴巴地把我看著。他用他的后腿支撐起他的身體,前腿在空中亂舞著,嘴里還持續(xù)地發(fā)出“嗚嗚嗚”的聲音。
待我走近時,他兩只前腳一下子死死地將我的腿抱住,嘴里的“嗚嗚”聲也更響了,不時地還伸出舌頭來舔我的手,活像一個被遺棄的孩子突然間找到了依靠,在撒嬌,同時也在訴苦。我伸手摸了摸他,感覺他的毛有些干澀,而且還略微有些臭味。但他卻像受到了莫大的獎勵,把我的腿抱得更緊了,害得我每邁出一步腳上就仿佛綁了一塊鉛一樣,十分困難。我好不容易才讓他放開我的腿,但他又圍著我左蹦右跳,讓我想前進都難。哎,真拿他沒辦法。
家里已經(jīng)好幾個月沒有人住了,所以一切都是百廢待興,百業(yè)待舉。我也沒有辦法在家里待,只好寄居到哥哥家。哥哥家離我家還有一段距離。我轉身走下院子的石梯。那已經(jīng)超出了他的活動范圍。他猛地沖向石梯,然后用他的爪子狠命地摳住石梯邊沿,嘴里間或發(fā)出讓人揪心的“嗚嗚”的聲音,頸上繩索也早已經(jīng)被拉得不能再直了,確切地說,已經(jīng)變形了。我回去摸了摸他的頭,拍了他兩下,向他揮了揮手,然后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以后,我回去看過他幾次。每次離開,他都拼命地想挽留,發(fā)出那讓人揪心的“嗚嗚”聲??晌覅s不能為他做什么,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看他的石碗里是否有足夠的食物,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因為我自己現(xiàn)在都是寄人籬下,自身難保,更不用說去照顧他了。
春節(jié)快到了,家家都在貼春聯(lián),我也準備了幾副。雖然家里沒有人住,但終歸要喜慶一些。貼春聯(lián)的時候和他相處的時間稍微長一些。我貼的時候,他就圍著我轉悠。貼完后,一想,還是將他放了吧,讓他也過一個舒心的新年。說干就干,我找來了刀,準備割斷他項上的繩子,伸手一摸:三圈。怎么會是三圈?我清楚地記得我上大學走的時候是兩圈。但細一想也不難理解,近半年飽一餐,餓一頓的,很容易就會得到這種效果。我心里不由得更難受了!
給他割斷了頸繩,他一開始仿佛還不大習慣。我驅趕他,想讓他跑起來。他有些遲疑,圍著柱子轉了幾圈,不知道是想確認一下,還是對繩索的依戀。我又趕他走,他終于跑了起來,先圍著院子跑,然后才撒腿跑出了院子,邊跑還不時回頭看。但他的跑姿已經(jīng)沒有以前那么矯健、輕快了。但看他跑起來了,我心里多多少少有些許安慰。
元宵節(jié)那天,我又回了一趟家。他也回來了。不知道他是從哪里竄出來的。剛開始還沒有注意到,當我準備離開的時候,才發(fā)覺他的后腿瘸了。我隨即問了周圍的人:是誰把他給搞成這樣的。但仿佛沒有人知道。我坐在石梯上,他靠了過來,在我的腳邊蹭來蹭去,眼里水汪汪的,仿佛有一肚子的委屈要向我哭訴。那天我陪了他很久,也想了很多。日子總是要過的,對他現(xiàn)在這種情況我無能為力。
我按照慣例和他告別。以往他總會跟著我跑一段路,然后自己就會回家了??蛇@次他沒有再跑回去,而是一直跟著我走,耷拉著腦袋。但我不能將他帶到哥哥家去,一方面,因為我知道哥哥他們那邊的人對一條狗野的看法。另一方面,他還肩負著照看我們家的重任呢。我趕了他幾次,他都往回跑了一定的距離,然后趁我不注意又跑回來。如是幾番,我沒有辦法了,只好硬著頭皮將他帶著。要到哥哥家時,一大群狗沖了出來,對這個陌生的家伙進行了圍攻。我沒有辦法為他解圍,只有苦笑,這群惡狗平時也常集體圍攻我。他也沒有辦法,只好瘸著腿一顛一顛地逃跑。我悻悻地朝哥哥家走去。不一會,我感覺有什么東西在撩我的褲腿?;仡^一看,我又驚又喜,他居然躲過了追殺,而且還跟上了我。我?guī)е搅烁绺缂?。但他是不能在那里待的,因為圍攻他的那群狗的大哥便是我哥哥家的。我再次趕他走,他依舊不走。我只好把他扔在外面,將門關了。他還不死心,在門口來回轉,嘴里還持續(xù)發(fā)出“嗚嗚”聲。我下決心不理他。他在門口轉悠了將近一個小時,最后,只好離開。
第二天,哥哥家鄰居一老婦人說她昨天看到那場景實在于心不忍,讓我把他帶過來,讓她來喂。我想我是知道他的脾性的,便婉拒了。
我害怕出現(xiàn)類似的情況,那以后,我再也沒有去看過他。本來打算在我回學校的時候去偷偷看他一眼,但后來,由于走得匆忙,便也失去了這個機會。
在學校時,一次打電話回家,嫂子告訴我說他被人用藥給毒死了。我沒有為他悲傷,反而有一絲高興,也許死對他來說是一種最好的解脫。嫂子還告訴我,他死的時候是趴在我們家石梯上的。我姑且想象那是我最后陪他的地方,是他在留戀著什么。
后記:烏嘴兒是我們家的一條狗,我從他生下來看到他長大,再聽說他死亡,可謂目睹了他的生老病死。烏嘴兒很通人性,他為我們家勤勤懇懇工作了將近四年,已經(jīng)算得上我們家的一分子了,可他卻因為我們家人離開而丟掉了性命。仿佛他從來到我們家開始就是一個錯誤,我感覺這是我們欠他的。但他又仿佛并不在意,至死都不忘其職責。真應了那句古語:“兒不嫌母丑,狗不嫌家窮”。謹以此文,以茲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