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說不出的惆悵,我夢里渴望的一條河,多少年的相思就在這一刻凝固了。
有說不出的心痛,百米寬的水面已經風干成一線迂曲的黃水,盡向南面的村莊傾斜。
一條奔騰不息的河流也有退潮的時候,情感竟也有如此脆弱的時刻,像一個無所依托的女子,繾綣情思盡隨裊裊炊炯人家流淌。
誰讓北岸只有一片稀疏的黃毛竹呢。
好大的一片河灘,蒼茫、寂寥,容得下幾百只落雁。
不能不相信我的眼睛,一條河流的退潮竟會矗立起延綿一線的山崖,一條河水的沉淪竟然刻下縷縷傷痕而又影印m瑰麗斑斕的色彩。
白水河,你有著怎樣碎心的傷痛和依依難舍的眷戀。
一輪輪堅韌如石刻,一團團深邃如洞穴,一片片開闊如細沙。或紅如珠砂彩線,綠如茵茵草坡,黑如巫風迷霧,潔白似水流云。巨大的憂傷與美麗的神奇是多么和諧自然地交織在一起,
那些穿插其中的如柔媚女子體態(tài)的線條必定是多情水手繪出的夢中倩影。
全讓秋陽潑灑得一抹金黃。
在孤寂中守望,沿長長的河岸起伏延綿,像忠誠的衛(wèi)士,河灘在延綿中等待。
像一個寬容睿智的老者,目睹一條清澈的河水被泥沙吞沒,縱然痛心疾首也在緘默中等待著世人的覺醒。又像一個撕心裂肺的母親,以她開滿荒草的生命警示后人。
更像一個風燭殘年的水手,在秋日的暖陽中不堪回首地凝望:
一條淹沒他一生的河流。如今被泥沙淹沒。
向著我的企盼我的呼喚,一條碧波悠悠的河水緩緩地漂來,
不曾見萬噸貨輪、商旅客船:不曾見千帆競發(fā)、白浪滔天;只見船只往來穿梭,載著糧棉瓜果菜蔬,蕩漾起粼粼波光。渡船南來北往,運送兩岸過客、牛羊家畜。擺渡人長篙劃出條條直線,槳櫓蕩起圈圈漣漪,引來成群的嘰嘰喳喳的雀兒在船頭盤旋不散。
沒有驚天動地的號子聲,一條溫柔多情的河水,流淌著滿河的山歌。
河灘上,晶亮的貝殼、彩色的鵝卵石、家禽的殘骸、鍋碗瓢盆藤籮繩索的碎片,俯拾即是。一條河流的消失讓一個村莊坍塌成泥。
從沙土里露出頭的一角繡花手帕、一枝小巧的牧笛,讓人不盡地遐想:飄飄蕩蕩的幾紙信箋,也許是一份海誓山盟的承諾,因著潮漲潮落的萬千變幻而失去了定心力:還有哪個水手貼身的汗褂,哪個女子的紅兜巾,讓人魂斷夢縈;幾蓬細小的黃毛竹、一樹紅刺梅,竟然像沙漠里不死的胡楊,悠悠地飄著。
河灘成了無私的呵護者,為著河水的憂傷。
擱置水邊的兩只尖頭小船,纖纖女子曾經的采蓮船,完全松散龜裂。從船艙里拍翅蹦出幾只白鵝,旁若無人地在淺水里嬉戲,搗騰出一連串的水泡。
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提著一只紅色塑料桶,踏著石階飄然而下。她穿著一身藍白相間的學生裝,胸前系著紅領巾。兩條小辮隨著她蹦蹦跳跳的步態(tài)一搖一擺,極顯稚氣可愛。在水邊的石板上,她放下了小紅桶,又從桶里拿出一只木棒槌、幾件衣裳來。
我問她:這么臟的黃泥水怎么洗衣服?
她撲閃著亮晶晶的眼睛看我一眼,搖搖頭,便不再理會我。只顧低著頭在石板上槌槌打打,在河水中搓搓洗洗。一時間,濁黃的水竟在她手指的搓揉槌打問濺起許多細碎銀亮的水花來。
你看,水花是白的,她笑捧一手窩給我看。她一笑,就把一大片荒寂的河灘給比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