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放到半場時,癩哈蟆的尿漲得不行了。
癩哈蟆彎著腰從人群里溜了出來,他飛快地越過一座小山坡,站在一塊高粱地邊,掏出雞雞,就地放起來,熱乎乎的尿抽得高粱葉滋滋響。癩哈蟆長長地噓了口氣,感到整個身子輕松不少。
癩哈蟆的尿拉到三分之二時,把那三分之一的尿慌忙憋住了。他聽到從高粱地里傳來的聲音——粗重的喘息伴著輕微的歡叫,癩哈蟆屏住呼吸愣了一會,貓身扒開高粱桿,悄悄摸了進(jìn)去。
每朝前移一步,那公豬發(fā)情般的喘息和小貓叼魚骨頭咂得滋滋有味的歡叫更加清晰地傳來,撞得癩哈蟆臉紅心跳。
癩哈蟆的額頭上已沁出層密密的汗珠,他對高粱地里發(fā)生的事明白了八九分,但他并沒停下往前挪動的腳步,他的心緊張、激動、陌生與好奇。
倒伏的高梁桿,在前面讓出一方開闊地,銀灰色的月光傾瀉在兩具赤條條蛇一樣盤纏蠕動的軀體上,癩哈蟆看得目瞪口呆,熱汗涔涔,那三分之一的尿再也憋不住了,像破堤的洪獸,千軍萬馬一齊奔涌而出,把癩哈蟆的短褲尿得一片潮濕。
癩哈蟆用手使勁攥住褲襠,他再也看不下去了,他……
癩哈蟆在沙坡上坐下來,點了支煙。
一個接一個裊裊升起的煙圈,從癩哈蟆的記憶深處,拉出一段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癩哈蟆打單身,要說怪只能怪他自己。二十歲剛出頭的癩哈蟆,力巴子足,人也忠厚,雖說長相平平,但在農(nóng)村并不妨礙他找老婆,可癩哈蟆鬼迷心竅,偏偏只看上對河胡艄公的滿妹子。滿妹了模樣兒俊,人見人愛,癩哈蟆是在夏天去河里摸魚時看中的,那時,滿妹子露出兩排明亮的牙站在河岸上對癩哈蟆脆生生的笑,笑得癩哈蟆臉上的狗皮花一抖一抖。癩哈蟆托媒人牽線搭橋,胡艄公把媒人罵得狗血噴頭,把癩哈蟆帶的兩斤白糖就像扔狗屎一般扔出了門口。你娘的癩哈蟆想吃天鵝肉,也不翻翻你家有多少家當(dāng)……胡艄公瞧不起癩哈蟆,但滿妹子對他仍情有獨鐘,多次暗示癩哈蟆,她愿意跟他一起去外面私奔,要他拿出膽量來,可癩哈蟆猶豫不決,總覺得那樣做有偷雞摸狗之嫌,便一拖再拖,結(jié)果呢,沒過半年,胡艄公便把滿妹子嫁給了山外小鎮(zhèn)上一個有錢的獨眼龍,據(jù)說,滿妹子恨死了癩哈蟆,罵他不算個男人。癩哈蟆遭受求婚的打擊后,一蹶不振。隨著年齡的增大,他的父母很是焦急,到處替他物色對象,可癩哈蟆卻拿滿妹子作標(biāo)尺,要有滿妹子的模樣兒,要有滿妹子水汪汪的丹鳳眼,要有滿妹子脆生生的笑……癩哈蟆對女方橫挑鼻子豎挑眼,后來把媒人給挑怕了,再沒人愿意替他牽線,癩哈蟆就這樣一不小心跨進(jìn)了單身公行列。
正月單身正月正,想起單身好傷心;
日里出來滾龍燈,夜里回家冷冰冰。
……
夜晚,漫長的黑夜。癩哈蟆從喉嚨里吼出來的單身公歌,在寂寥的山溝溝里,鬼魂一樣游蕩。
八月單身過中秋,單身望月心發(fā)愁;
別人家中團(tuán)圓會,我屋為何半邊空。
……
凄惋盤旋的歌聲在黑夜里回響,驚醒了村里黑老五的那頭種豬。那種豬一躍而起,前腿趴在木柵欄上,后腿撐起又高又大又強健的身體,仰起脖頸,應(yīng)和著癩哈蟆的歌聲“嗬嗬”地發(fā)出一聲聲尖叫,那聲音充滿了雄性的激昂,流淌著一股股滾燙的熱流,從窗口漫進(jìn)癩哈蟆的房里,爬到他的床上,鉆進(jìn)他的被窩,粘在他的身上,癢得他全身一陣一陣地抽搐,像是一條松毛蟲貼著他汗?jié)n漬的肌膚蠕動。癩哈蟆被種豬的叫聲揪得心在發(fā)痛,他跳下床,從墻上取下鐮刀,沖出了屋子。黑老五的種豬歪著腦袋沉醉在發(fā)泄的歡快中,嘴里吐著白沫,卻仍拉破嗓子爬在木柵欄上嘶啞地仰空而嚎。癩哈蟆舉起的鐮刀在半空中停了,他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他看到了種豬眼簾上掛著的眼淚,一顆顆閃著金色的光芒,癩哈蟆的心猛地一緊,悲涼一滴滴滲透到他身上,癩哈蟆丟下鐮刀,飛也似地消失在黑夜里。
第二天,癩哈蟆從豬行挑了一頭花背種豬,他對花背種豬好得勝過自己,自己喝米湯,花背得吃蛋炒飯。癩哈蟆下定決心要把花背訓(xùn)成一流的種豬,把黑老五那頭狗日的大種豬比下去。每天大早,他率著花背進(jìn)行五公里越野,并命令花背在沙坡上作一次次沖鋒,花背常常摔得鼻青臉腫,但花背從不吭聲,練得特別認(rèn)真,很能吃苦。用不到一年時間,花背被訓(xùn)練得體格強健,生殖器也異常發(fā)達(dá)。癩哈蟆見時機成熟,便讓花背正式開始性生活。每次花背爬上母豬的身上時,癩哈蟆在一旁捏著電子表計時,他的想法是一定要把花背訓(xùn)練到一次堅持兩個小時的性交能力,只有這樣,他才不愧是一個杰出的教練??墒聦嵣?,花背的實際水平遠(yuǎn)遠(yuǎn)超過癩哈蟆的預(yù)想,一干就是三個小時,這令母豬一方的主人大感驚訝,擔(dān)心自己的母豬受不了,就連癩哈蟆也感到心在咚咚跳,但這所有的擔(dān)心與意外都是多余的,不僅母豬受得起,而且高潮迭起,哼哼哈哈的聲音讓癩哈蟆聽得都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尤其是花背那層不出窮的花樣,更是讓癩哈蟆感嘆不已!花背是一頭天才種豬,它在這方面的能力是其它種豬所不能比的。自花背出山來,黑老五那頭大種豬便沒了市場,整天呆在豬欄里紅著眼睛,沖著花背嗷嗷叫,像是在發(fā)起挑戰(zhàn),那時,花背很驕傲地站在自己的豬欄里,嘿嘿地笑。
那天,他的臉很紅,從沒有過的紅,準(zhǔn)確地說,他是喝了酒。對,他記起來了,他去慶賀村里一個小伙子的婚禮,他的心情挺不錯,在酒席上他一杯接一杯地喝,大家夸他能喝,還順便夸了他的花背,并帶著惋惜的口吻提起了胡艄公家的滿妹子,說滿妹子這些年過得很凄惶,整個人又黑又瘦的,獨眼龍對她不好,經(jīng)常揍她,哎……花背,滿妹子,滿妹子,花背。癩哈蟆的腦海里時而是水靈靈的滿妹子,時而是雄壯壯的花背,滿妹子與花背的幻覺在相互糾纏,拱得他全身熱烘烘。滿妹子,我的妻,花背,我的兒。癩哈蟆的嘴里淌著白花花的口沫……他從酒席上退了下來,搖晃著身子回了家。癩哈蟆站在豬欄邊喊了幾聲花背,卻沒有回聲,這是以前從沒有過的現(xiàn)象,以前,只要他癩哈蟆的腳步聲在豬欄邊一響起,花背準(zhǔn)會立即跑出來跟他招呼,跟他親熱。癩哈蟆大感奇怪,酒意也跑了一半。他探頭往豬欄一看,驚得目瞪口呆,只見豬欄里鮮血橫流,花背與黑老五的那頭大種豬一動不動地癱倒在血泊中……
……
不知什么時候,月亮下了西天,放電影的土場上空無一人。
癩哈蟆抹干潤濕的眼眶,揀起一塊石子朝身后那片高粱地狠狠打去,吼了句:我操!
昏淡的月色下,癩哈蟆拖著他那團(tuán)矮小的黑影在山路上孤獨地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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