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里的楊志曾做過殿司制使官,原本信奉“一刀一槍在邊疆上博一個封妻蔭子”,押運“花石綱”,卻在“黃河里,遭風(fēng)打翻了船”,變賣家產(chǎn)賄賂上司,才算勉強過關(guān)。由于上司對他所犯的“瀆職罪”的寬容,后來,楊志才有機會替梁中書押送“生辰綱”,才有第二次犯“瀆職罪”的可能。
曾有人對楊志押送“生辰綱”時的身份產(chǎn)生質(zhì)疑。他是梁中書事后破口大罵的“賊配軍”,還是什么?如果用當(dāng)今的司法解釋來看,“主體是否屬于國家機關(guān)工作人員,身份并不重要,行為人是否享有職權(quán),是否依法履行職責(zé)才至關(guān)重要”,連依法執(zhí)行公務(wù)期間的“合同制民警”都有可能成為“主體”,于是,這個問題似乎就不難解釋了。
因為眾所周知的“道理”,楊志的“瀆職罪”輕如鴻毛。一個虛構(gòu)的“青面獸”影響了一大批富有同情心且手握令箭的有權(quán)分子或見狐死而悲的兔子。《論語》借曾子之口道:“如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這句話比較通俗的解釋,也就是《尚書》上說的——“法官落實了罪證,應(yīng)該起哀憐之心。”而實際上,這“哀憐之心”最突出的表現(xiàn)僅僅是對瀆職罪的寬容而已。
瀆職罪之社會危害性與危險性均大于非公職人員實施的同類犯罪,然而自古至今,寬容瀆職罪,卻又是民眾并不陌生的一種司法現(xiàn)象。整個社會對瀆職罪的認識向來就有偏差,普遍存在著曖昧的寬容心態(tài)。“秋菊”要跟村長“打官司”,等村長真的被警車“帶”走了,卻又焦躁不安起來。老百姓對大小官員懲罰“適可而止”的善良,也正是魯迅先生提出的“國民性問題”之一?!皼]把國家的錢往兜里揣”、“好心辦了孬事”式的“諒解”一占了上風(fēng),“秋菊”們頭腦里便是人們視為當(dāng)然的知識或歷史的習(xí)慣了。
當(dāng)前,有權(quán)威人士指出:全國重大責(zé)任事故背后的瀆職犯罪輕刑化現(xiàn)象突出,在已披露的刑事判決中,免予刑事處罰和宣告緩刑的比例高達95.6%(5月22日《檢察日報》)。瀆職侵權(quán)犯罪“本來法律規(guī)定的刑期就不高,你再弄一個免刑和緩刑,這樣缺乏嚴(yán)肅性,實際上是對瀆職侵權(quán)犯罪的放縱,或者說放任?!睊丁叭娣治觥?,精“觀察全部歷史”,偏重于“一世”,而原諒了“一事”,即目前常見的寬容方式。
縱觀歷史,王朝伊始,皆因為要“殷鑒前代”,故而對瀆職罪懲罰較嚴(yán);而“承平日久”,唯恐賴以生存的“基本均衡”及“良好形象”被逐漸破壞,所以對瀆職的官員多是提倡孔明斬馬謖后的“自罰薪俸”,如果不是“形勢需要”,法律對“不受財而枉法”的官員大多“責(zé)減一等”。
清代陸敬安的《冷廬雜識》里有“犬門”一文,說的是通州胡長齡的父親“嘗為州吏,承行盜案”,首犯供認糾集同伙,自大門而入,搶劫財物。已經(jīng)定案了,這個“胡翁”卻以為“眾犯因貧苦偶作竊,非真巨盜”,而跟主審官說情:“這犯人歸案后就從實招來,一定不是慣犯。如果首犯、從犯統(tǒng)統(tǒng)處以斬首,似乎不合情理?!敝鲗徆僖驗樯霞壌弑粕跫保皝聿患案木碜凇?,婉言謝絕?!昂獭眳s靈機一動,請求在卷宗上記載的首犯“自大門而入”的“大”字上添一點為“犬”。于是,主審官“悟而從之”,
自大門而入者,成膽大妄為之輩;而“自犬門而入”者,皆膽小如鼠之徒。清朝的官員顢頇,量刑竟以“膽大”“膽小”為標(biāo)準(zhǔn),故而“胡翁”的這一“點”,竟保住了十幾個犯人的腦袋。看起來胡翁“功德無量”,“添一點”即力挽狂瀾,殊不知這是地地道道的枉法舞弊,是不義之“義”,是無可推卸的瀆職罪,恰恰是愛毛反裘輕重倒置,是糟踐法律的惡舉。
“犬門”之類的“機智”,一旦被社會所贊賞,“胡翁”一旦被以為是救人于阿鼻地獄的“俠骨柔腸”,陽奉陰違肯定成了再自然不過的習(xí)俗,對付法律法規(guī)的“錦囊妙計”也就會層出不窮,瀆職罪實在也就算不得什么“罪孽”了。
編輯:盛漢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