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襪生塵
你就是我的天堂
實習(xí)第一天朱顏早早來到醫(yī)院,電梯里遇見一個長相順眼、身材高大的健康男人。他與她打招呼,新來的實習(xí)生?朱顏點頭羞澀一笑,就沒有了任何言語。進入科室后才知他叫俞光年,是本院最好的骨科醫(yī)生,不由刮目相看,但除工作上的會面,亦無其他交往。
一周后的下午,一資深護士因工作疏忽導(dǎo)致配藥錯誤,即將換藥的時候,因為顏色改變被護士長發(fā)現(xiàn),當時中午值班的只有她和朱顏兩個,她硬是把錯誤推過來。朱顏漲紅著臉辯解,俞光年走過來問詢,知悉情況后,他低低頷首。我中午也在值班,看見朱顏一直在各個病房忙碌,根本沒有進來配藥。那個護士還欲辯解,他的目光凌厲,掃了過來,一剎那,周遭一片安靜。
他轉(zhuǎn)身輕撫朱顏肩膀,你是個好護士,不要為這點小事情氣餒。他的眼里有光,神采飛揚,朱顏在一瞬間情竇初開,愛上這個救她于水火的男人。
她知他已經(jīng)結(jié)婚,有一五歲女兒,事業(yè)有成,婚姻美滿;她知他大她十二歲;她知他是個生活作風(fēng)嚴謹?shù)娜?,絕對不會對她發(fā)生愛情;她知她的愛只能是一個人的事情,永遠暗無天日,見不得光;她什么都知道,可她什么都不管。
他和那些唇上長著毛茸茸胡須的男同學(xué)完全不同,他成熟,內(nèi)斂,他的腰板挺拔筆直,他的微笑就能讓她魂飛魄散……
由于家在外地,下班后,朱顏獨自回宿舍,面對空蕩蕩的屋子如入地獄,第二天看見他,立馬翻身步入天堂。
十八歲那年,朱顏的單色愛情就這樣像旋風(fēng)一樣席卷而來,鋪天蓋地。
愿意天天見到你
誰也沒想到俞光年會有情人,一個叫安玫的舞蹈演員,意外脛骨骨折后被富家男友拋棄,悲痛欲絕之余被人推薦到俞光年這里來治療。
俞光年給她希望,從軀體到精神上,兩人逐步發(fā)展為情人。這原本是外人不知道的秘密,但是安玫身體痊愈后帶著醫(yī)院出示的孕檢單,請求俞光年的妻子退位讓賢,俞光年亦是左右為難,于是事情就被抖落出來。
得知這個消息朱顏如一株被抽干水的青果,面容憔悴,眼神空洞,到底是什么樣的女子能得到他的恩澤?她久久難以平復(fù)。
當看到安玫公然來等俞光年的時候,她的波浪卷發(fā),絢色眼影,她的性感骨架,生生刺痛了朱顏的雙眼,她知道自己不戰(zhàn)已敗了。朱顏和他們打招呼,站在那里擺出微笑的外殼,純白柔軟的靈魂,因這卑怯、傷痛,躲藏起來小心翼翼地蠕動著。
一月后,俞光年離婚凈身出戶,朱顏懨懨著并不準備參加他的再婚儀式,事情卻出了轉(zhuǎn)折,安玫的男友重新打道回府,用一棟別墅輕而易舉就挽回了她的心。安玫流掉肚中孩子,和男友趕到外地重登舞臺。
俞光年的離婚本就不被人看好,現(xiàn)又遭這般打擊,在短短數(shù)周就消瘦了,仿若被霜打了一般沒精神,在手術(shù)中數(shù)次出差錯,被院長通報批評。朱顏也因此變得坐立不安,心亦在滴血,卻無能為力。
俞光年到底不是等閑之輩,他辭職借款承包了一所私人醫(yī)院。在街上遇到,他含笑問,實習(xí)結(jié)束有何打算,不如來幫我忙吧。她原本沉寂的心,立馬被點燃了一把火,在光影里重生了,只要能天天見到他,為什么不呢。
等待也是一種愛
創(chuàng)業(yè)初始是段艱苦的歲月,可在朱顏的心里卻是快樂的,因了愛上他,變得勇敢,想和他一起同甘共苦。她工作態(tài)度樂觀、細心負責(zé),隨俞光年一起開展義診活動,收集資料上門服務(wù),拉攏團體業(yè)務(wù)。
為了能在夜晚義務(wù)值班,她搬到院內(nèi)俞光年隔壁宿舍住,半夜聽到他咳嗽,立馬起身倒水拿藥,敲門送去,他有咽炎,仿佛她一早就知道。中午下樓為他買盒飯,不經(jīng)意就挑了他喜歡的口味,配了他的鑰匙,為他整理房間。
醫(yī)院漸漸擴大,事物繁忙之余,俞光年不在,朱顏亦可當家。他也教她很多,無論為人處世還是工作經(jīng)驗,喜歡和他獨處,有人說,男人的魅力是在工作的時候散發(fā)出來的,他考慮事情眉頭擰成一條線,標準成熟美男人。
醫(yī)院被評為十佳,他開會回來前打電話給她,隱藏不住的喜悅。下班后在門口等我,我們一起吃飯。朱顏遂站在那里等了很久,這是她一生中第一次等待一個人,是唯一一次沒有埋怨沒有焦慮地等待,好像他不來,她也可以這樣安靜地等待下去,在黃昏里,站成標本。
俞光年終于來了,請朱顏去吃日本料理,點了很多菜,兩個人卻都沒有怎么吃。在幽靜的木制小間里,他好脾氣地聽她說些雞毛蒜皮,但是她仿佛有很多很多話要對他說,怎么也說不完。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這一刻,天長地久都嫌短暫。俞光年卻絲毫不覺她的心事,和她分析醫(yī)院的發(fā)展。
她想等等,再等等吧,他始終會有明白的那一天。
愛情是一場戰(zhàn)爭
醫(yī)院在三年的時間逐步發(fā)展成全市最大的私人醫(yī)院,俞光年買了車,終日容光煥發(fā),談笑風(fēng)生,工作和飯局同樣繁忙,依舊住在醫(yī)院宿舍里,新房子在朱顏的監(jiān)督下正裝修著,她以為他已知她的心,滿心歡喜地等著做女主人。
那日,俞光年出門,一女子點名尋來。朱顏有瞬間的恍惚,是安玫,她換了發(fā)型,依舊嬌俏可人、銷魂蝕骨。她說,我找光年。
朱顏有些慌亂,她抑制著盡量讓自己平靜,她對安玫說,光年出去了,要不到他宿舍等。
她領(lǐng)著安玫進屋,輕車熟路開門、倒水,安玫驚異,你和他很熟悉?朱顏輕笑,我一直都在他身邊照顧他。請她稍坐,明明知道她和自己搶光年的,卻仿若傻子一般不吵不鬧,只是翻出俞光年換下的衣服,連同內(nèi)褲一同端到衛(wèi)生間清洗。
安玫是個聰明的女人,她很快洞悉一切,知道自己已經(jīng)錯過,如受傷的小動物般禮貌告別。朱顏看著鏡子中的那張臉,依舊淡潔素雅,卻在這場愛情的爭斗中,失去了內(nèi)在的單純??蔀榱擞峁饽辏裁炊贾档?。
新房完工那天,朱顏打電話讓他過來驗收,足足等了一個小時,他攜著一溫婉女子進來。他高呼,朱顏過來叫嫂子。女子笑靨如花,徹頭徹臉的嬌憨,那是被寵愛的顏色。
窗外陽光燦爛,朱顏卻再度跌入地獄,她不信,卻只能微笑著點頭,心卻一點一點后退,埋進黑暗。怎么可能,這場以他為主角的戲劇里,她始終是一名觀眾,她那么愛他,始終距他如此遙遠?
愛情是場戰(zhàn)爭,沒有了他的陣地,再執(zhí)著的堅持,再癡心的等待,只能是無能為力的惘然,她再也不忍他的快樂更形成自己的凄清。
人生聚散,向來都是常事,朱顏留下辭職信,悄然無息離開。
始終不能忘記你
朱顏回了家鄉(xiāng)的南方城市做了一名導(dǎo)游,一日一日,就這樣慢慢流逝著,她關(guān)上心門,不愿意接受任何所謂的愛
情,跟隨旅行團在弧光掠影中消磨著時間,在時日顛沛中流離著生命。
那些突然想起俞光年的夜晚,血液流經(jīng)心臟最近的地方,突然蕩起寂寥的回聲。她將頭深深埋在雙臂里,痛快地哭,女子的哀慟,一點點裂開,撕開記憶深處的舊傷,把那些關(guān)于俞光年的過往,照得透徹而絕望,她固執(zhí)地以為此生只愛這個人。
只因他曾經(jīng)說,我最害怕被人忘記的寂寞,這幾年的任何節(jié)日朱顏一直在給他寄沒有回郵地址的卡片,寥寥問候,不求回應(yīng)。她一直有他的電話,可是從來沒有撥過,阻擋不了思念他,任由這思念如洪水般在心底蔓延,在思念中沉淪窒息,卻并不想讓他知道。
去了那么多地方,認識那么多的人,遇見那么多的事,朱顏始終對俞光年念念不忘,有些女人年輕的時候,一年半載便是一生,朱顏以為她的心這些年從來沒有遠離過,她以為這就是她的一生。
朱顏常常想,或許前生她是等待著俞光年的女子,等到了今生,即使沒有結(jié)果,卻依舊癡迷不悔。
時間終于過去了
那是個冬天,南方人少見下雪,她帶團去北方城市滑雪,火車中途停在那個熟悉的城市,有兄弟旅行社介紹散客。朱顏和那個男人眼神碰上的瞬間,有片刻的遲疑,這個男人好像在哪見過,可是又感覺不對,她使勁想,他是誰?
當他怔怔一番后喊她,朱顏,然后報上姓名,她突然驚醒過來,他就是俞光年。
他站在她對面,眼角明顯皺紋,頭頂微禿,肚子微凸,笑容勉強,如此的陌生。朱顏努力企圖將眼前的臉和七年前那個男人的臉重疊在一起,但是試了幾次后吃驚地發(fā)現(xiàn),七年前那個男子真實的面龐在她腦海里已是支離模糊。那么多無眠的夜里,她刻骨思念的,究竟是這一個人呢,還是那一段感情?
她心底波浪洶涌,泛起層層心酸,他筆直挺拔的身體呢?那動人心魄的微笑呢?四十歲的他,像那些缺少激情的暴發(fā)戶一樣,過多地透支了青春,成了蕓蕓眾生里再普通不過的中年男人。
他問,朱顏,這些年你過得好嗎?她看著窗外,原野上一片荒涼,原來愛情像花,是有時間和生命的,盛開過后,終會枯萎。那一刻,想起一句話: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朱顏微笑,我很好,她把手輕輕抬起覆到臉上,轉(zhuǎn)過頭來,眼淚就這樣猝不及防奔涌而出。
城色city2007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