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尼]瑪利亞·瑪塔勒娜·布諾莫 著 李能安 譯
自從我的哥哥哈爾佐在別處新建兩層樓的大宅子之后,母親就常常捂著胸口,老覺得這件事 不可思議。
這怎么可能。哈爾佐哥作為政府機關某個辦公室的主任,憑他的合法工資就能建得起可以稱 得上豪華的新住宅?母親聽哈爾佐哥說過,建這棟豪宅幾乎花了他三億印尼盾!
“母親也不用大驚小怪,”一天晚上母親撫摩胸口提起這件事時,我對她這樣說。“也許哈 爾佐哥早就開始存錢,攢夠了當然就建得起如此豪華的住宅,”我繼續(xù)說,但并不自信。其 實我也覺得奇怪,甚至懷疑他早就是個慣于侵吞國家財產的蛀蟲。何況現在,一個政府機關 的辦公室主任沉迷于貪污腐化,這已不是什么新鮮事。
“但愿你說的對,”母親說,仍帶著疑惑的口氣?!暗疫€是不理解。如果你哥在合法工資 之外沒有額外的高收入,我想他不可能建得起那么豪華的住宅。我們都知道,你哥沒有副業(yè) ,妻子又是個花錢大手大腳的家庭主婦,兩個上中學的孩子也需要交學費和日常零用錢。”
我只是點點頭,心里亂得很。母親一邊捂著胸口,一邊在抽泣。
“您用不著為哈爾佐哥操心,”我勸說母親,但心里很不踏實。我的那些安慰話看來過于天 真,考慮到眼前明擺著的事實,甚至過于愚蠢。因為母親和我對哈爾佐哥每個月的收支狀況 都了如指掌。
從紙面上計算出來的數字來看,他的收入和支出確實存在著赤字。換句話說,作為辦公室主 任,他的工資不足于負擔他家庭的開支,包括他妻子的日常開銷、兩個孩子的學費和零用錢 ,還有電話、水電、燃料、書報等各種費用。他妻子曾經說過,他們家每月的生活費大約需 要150萬盾。
他妻子的話當然是可信的,因為他們一家人的生活可以說是相當奢侈:每天在他們餐桌上少 不了進口新鮮水果,像紅蘋果、橘子、葡萄之類;她每天用的香水、口紅、香粉也都是進口 貨;他們的孩子上學、放學都要┳車。
“你哥真難以捉摸。如果有一天他突然進監(jiān)獄,那時最好我已經離開人世。我不愿看到他因 為干壞事而蹲監(jiān)獄,”母親又是一邊捂著胸口,一邊在抽泣。
我試圖理解母親的心思,母親確實很可憐。眼睜睜看著哈爾佐哥令人擔憂的所作所為,母親 理所當然感到憂慮。母親早年守寡,那時我和哈爾佐哥還小。父親是陸軍中尉,在東帝汶執(zhí) 行任務時犧牲了。父親去世后,母親靠微薄的寡婦養(yǎng)老金維持生活,省吃儉用地把我們兄妹 倆拉扯大,還供我們上大學,拿學位。哈爾佐哥是教育學學士,我是經濟學學士。哈爾佐哥 后來當上了國家公務員,最后還撈了個政府機關某辦公室主任的頭銜。我呢,在私人銀行謀 了一個職位。
雖然從工資單上看,我的工資比哈爾佐哥的工資要高,但我更樂意過簡樸的生活。作為母親 的最小女兒,我覺得我有責任陪伴母親,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因此,我雖然成了家,但 仍和母親住在那棟老房子里。我丈夫只是一個小公務員,工資不高,沒有能力建造像哈爾佐 哥家那樣的豪宅。我經常安慰我丈夫,對他說不要為房子的事發(fā)愁,因為我們和母親同住的 這棟老房子,在母親過世后就會由我們繼承。哈爾佐哥在擁有豪宅之后,也曾表示過他自愿 放棄對老房子的繼┏腥?。?/p>
“在大米煮成熟飯之前,我一定要勸說你哥,”母親一邊說,一邊擦拭著眼淚。
“不用,媽。哈爾佐哥用不著勸說,那反而會傷他的自尊心,”我說。“我們還是為他祈禱 吧,希望他忠于職守,平平安安過日子。如果他確實貪污,但愿不太過分,因為貪污在當今 社會已經成了一種風氣。”
母親一面用銳利的目光注視著我,一面捂著胸口。“你的話開始離譜了。怎么能說貪污是正 常現象呢?貪污就是貪污,是一種違法行為!不是說政府現在開始要懲治貪污腐敗嗎?”
我微笑著搖搖頭??磥砟赣H太過于相信政府要正兒八經地實現改革的說法,所以她為哈爾佐 哥提心吊膽是可以理解的。
由于太過擔心,母親迫不及待地抓住哈爾佐哥回老家度假的機會,和他進行了一次嚴肅的談 話。當時我坐在他們旁邊,裝著在專心看報紙。
“你是一個在戰(zhàn)場上犧牲的烈士的兒子,你父親被人們稱為英雄。你要始終珍惜我們家這份 榮譽,千萬不要做出任何卑鄙的行為,玷污和糟蹋你父親的聲譽,”母親的口氣很嚴厲。
哈爾佐哥只是笑笑。“您說得對,媽。正是為了維護我們家的榮譽,我才故意建造漂亮的房 子。因為當今時代,家是識別家庭榮譽的首要標志。人們在決定對我們采取什么態(tài)度之前, 先要看看我們的家。如果我們的家漂漂亮亮,人們就會尊敬我們,對我們好。如果我們的家 破破爛爛,像個東倒西歪的茅草房,人們就會瞧不起我們!” 哈爾佐哥的口氣也很堅決。 ァ暗テ灸愕幕熬妥鬩員┞凍瞿憒砦蟮氖道主義思想!”母親嚴厲地說道。
哈爾佐哥咯咯地笑?!皨專瑢嵗髁x現在很時髦,看來并不錯,因為我們生活在世上需要物 質,我們擁有的物質越多,人們越認為我們是成功者?!?/p>
“如果成功是通過違法亂紀得來的,那就是可恥的!”母親呵斥道,語調更為嚴厲。
哈爾佐哥又是咯咯地笑。
“媽擔心你會進監(jiān)獄!”母親抽抽搭搭地哭著。“你們有錢建豪華住宅,不會是因為你挪用 了公款吧,孩子?”
哈爾佐哥還是咯咯地笑。“媽,您不要亂猜疑。”
“你老老實實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孩子!”母親在抽泣的間隙催促道。
哈爾佐哥突然站起來,連告辭的話也不說一聲就走了。從此哈爾佐哥再也不來我們的老家看 母親。他的妻子和孩子們也不再├戳?。?/p>
“看來你哥不會再聽媽的勸告了,” 哈爾佐哥三個月不露面之后,母親嘟噥著說。
“如果你哥仍不來看我,哪天我死了,你也不用告訴他,”母親失望地說。
“媽,難道這就是您的遺囑嗎?哈爾佐哥是您的大兒子,無論有多壞,他還是您的兒子,” 我說。
“我不要這個沒良心的兒子。即使成了大富翁,如果他的錢財是靠歪門邪道得來的,還不如 一身清貧,但正直,講良心!”母親斬釘截鐵地說。
我不再反駁母親的話,雖然我內心里認為母親對哈爾佐哥過于嚴厲,希望她對他好一些。因 此我決定保持沉默,同時找機會去哈爾佐哥家,把事情說清楚。
“哥,你必須向母親道歉,并明確向母親保證你沒有貪污過!”當我和哈爾佐哥面對面坐在 他寬敞的住家陽臺上時,我對他說。當時他妻子和兩個孩子在屋內正忙著電腦上網。
“母親真是老頑固!” 哈爾佐哥忿忿地說。
“哥,坦率地說,我也很納悶,為什么你突然有錢建這么豪華的住宅,而你并沒有其他副業(yè) ,不是嗎?”我說。
哈爾佐哥又是咯咯地笑?!翱磥砟愫湍赣H一樣守舊!”
“你就老實告訴我,哥,你哪來的錢建豪華住宅?”我步步逼他,一邊強制著對他微笑。
“你真是守舊!這樣的房子你們就認為豪華,豪華在哪兒?和鎮(zhèn)長比,和縣長的兒子比,我 這棟房子還差得遠呢!”
“說實話,哥!”我又進一步逼他。
哈爾佐哥的臉色突然變得陰沉。他呼吸急促,惡狠狠地瞪著我。看來他恨死我了。
我對視著他,一點也不示弱,但還是強制著自己面帶笑容,其實我感到很惡心。
“不錯,老實告訴你,我就是挪用公款建房!我們辦公室每年要領到一筆資金,作為運作和 管理的費用。那也很正常!所有的辦公室頭頭都那么做!” 哈爾佐哥若無其事┑廝?。?/p>
我撇撇嘴,無法掩蓋心中的厭惡。他的自白顯得很庸俗、很愚蠢,就像一個無賴的┨拱祝
哈爾佐哥冷冷地繼續(xù)說,“在這個國家,所有官員,有漂亮住宅的官員,沒有一個不貪污的 !如果目的是為了提高自身的名望,不至于被社會瞧不起,那么貪污是正常的!相反,如果 官員們生活貧苦,住在舊房子或茅草房里,那不可笑嗎?!如果官員們都有豪華的住房,對 國家的形象不是有好處嗎?同樣的道理,如果像我這樣的辦公室主任有這樣的豪華住宅,不 是比我和母親,還有你們一家人,擠在老房子里強得多嗎?!”
我越來越感到惡心,正想反駁哈爾佐哥那些沒良心的話,突然,伊娜姆——我家的幫手,慌 慌張張地跑進來。
“出什么事了,伊娜姆?”我問道。
“老太太摔了一跤,” 伊娜姆兩眼淚┩敉?。?/p>
我厲聲對哈爾佐哥喝道,“如果你不想成為受人詛咒的不孝兒子,你現在就必須向母親道歉 !”
然而,哈爾佐哥還是咯咯地笑。“我決不會向老古董道歉!”
“哥!”我尖叫著,一邊撫摸著胸口。
我和伊娜姆急急忙忙跑回家,見鄰居們正圍在母親的床前誦讀古蘭經。母親安詳地躺在床上 ,雙手合在胸脯上。但在我看來,母親是在捂著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