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　嫫等

打工妹的愛情

2000年5月，我應邀到北京主編中國新聞社的月刊《視點》，我只帶了三身換洗衣服，想先看看再做決定，不料下了飛機直接被接到印刷廠見投資人，剛走進排版車間，就聽見投資人很有氣勢的四川普通話在怒吼，緊接著該刊原主編在一陣怒吼聲中拎起背包飄然而去。

于是，我替飄走之人盯版盯到凌晨，算開始上班了。

第二天從印刷廠出來，我先住進了中國新聞社地下室招待所，“地下宮殿”管道多，每次出入都會轉向，一間小房只能放下一張床一張小桌，帶來的衣箱塞在床板下，再拖出來時，箱皮上竟浮了一層“露水”。我忙，工作到很晚才回來休息，晚上回來看見林立著的管道邊，三三兩兩站著十多個打工弟和妹，妹們大都臉色紅潤表情羞澀充滿向往，弟們大都發(fā)育不良，身上的衣服大垮垮的，身子在里面很勉強地撐著。

一天晚歸，正聽見一場和愛情有關的對話：

長著娃娃臉的安徽妹子對身邊的“衣服桿子”說：“你說的再好聽也不管用，你把我弟供上大學，我就和你好!”

桿子說：“我在和你談戀愛，不是說你弟上學的事?！?/p>

娃娃臉堅定地說：“你供我弟上學我就和你好?！?/p>

桿子有點急：“你咋不懂愛情呢?”

娃娃臉紅了一下更加堅定地說：“就不懂，你供我弟上了大學，嫁給你都行?！?/p>

桿子索性轉過身去：“我弟咋辦?我弟學得好，過兩年就上大學了。”

娃娃臉快速地說：“那就不說了。”說完就走。

桿子訕訕地跟在后面，走到女生宿舍門前時，有幾個女生高叫：“哎哎哎，到女生宿舍了，不能過來!”

衣服桿子看著門關上了，慢騰騰走了。

同學會

同學會成為一種潮流，是最近幾年的事。

發(fā)達了，人模狗樣了，想找一個平臺顯擺顯擺，到同學會去吧。

念舊了，思前想后了，渴望尋找過去的影子以“釋心中之塊壘”，到同學會去吧。

想起了那年的一次同學會。

那年，受單位派遣，到省城出席一次培訓會。會后，我到書城去購書，在無意間回頭的一剎那，發(fā)現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臉很方，眉毛很短，鼻孔卻出奇危險地高懸著。這張臉孔與我大腦中存儲的某張臉孔吻合，而我知道，不論時間多么久遠，臉孔的輪廓不會輕易地磨去。

對方也在好奇地打量著我。

最后，是我沒有忍住：你是剛兒?

你是黑兒?

果然就是。擁抱，交頸，拍肩捶背，一團和氣，時間概念不復存在，我們又回到了十六年前的中學生活。

于是，一場同學會在所難免。剛兒不再是一上課就想睡覺的那個懶家伙，而是省林業(yè)廳下屬事業(yè)單位的一名負責人，剛兒的一通電話，省城工作的五六個同學就聚集在一家火鍋店。

都說，黑兒變白了。

他們說，只要我一進教室，空間會突然暗下來。

他們還記住班主任對我的評價，這個同學雖然臉黑一點，心卻是紅的。

他們說，連黑兒都變白了，天下沒有事不可以改變的。

我的心突然溫暖起來，十六年前的一些碎片被連成了一幅美好的圖畫。

我們不停地東拉西扯。一直到能聽到彼此肚子咕咕的叫聲。

火鍋店的小妹跑來幾次，問是否可以上菜。我們說，再等一等。

我們等另一位同學，一位小名叫毛狗的同學。此毛狗非彼毛狗，現在，他在省政府某重要部門工作，年齡不滿三十四歲，卻當了兩年的處長了，前途一片光明。也就是說，那一年，他是我們同學中做官做得最大的、也是最有希望的一位。

毛狗來了電話，聲音很低，說在開會，很重要的一個會議。再等一會兒。

十五分鐘后，毛狗的電話又來了，說是廳長正發(fā)表重要講話，不能提前走。

此后，一直沒有消息。

剛兒硬著頭皮打過去，回答說，再等等吧，十分鐘后就來。

我們讓小妹把菜丟進鍋里，先熱熱火火地煮起來。

十分鐘很快地過去了，二十分鐘過去了。

半個小時后，毛狗來電，讓我們先吃，他得陪領導出席一個宴會。

一下子安靜下來。

場面有些尷尬。

剛兒當場一聲吆喝，氣氛重新熱烈起來。

那晚，我被他們灌了酒。不過，沒有醉，還有興致回憶我給同桌女生寫的那一封情書。

飯畢，我堅持要求回所住的賓館。

他們說，再等一等，毛狗要來。

剛兒說，黑兒，不夠朋友了嘛，我們去唱歌吧，毛狗處長要來啊。

我說，替我謝謝毛狗處長了，我得回去了。

躺在賓館的床上，無緣無故想起莫言的小說《倒立》中的情節(jié)：一位女同學被身份顯貴的同學戲弄，表演翻身倒立的動作。

最近有人告訴我，他說：同學會其實很累，遇到比自己混得好的，心里總有一絲絲悵然一絲絲酸意；遇到比自己混得差的，總不知道應該如何表達，總怕傷害人家的自尊。

我總在想，同學會不可急匆匆地開，也許真正意義的同學會，應該等到我們都退休了都老了的時候。那時，我們全身通達，放下了一切，沒有世俗的臺階與位置，把金錢看得很淡，這樣的同學會，一定會復原我們當初的快樂，復原我們最初的最樸實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