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榮初

一

除夕之夜，吃過年夜飯，始豐縣第五中學(xué)的教師萬貴和女友丁香一同來到祥云寺。這寺廟歷史久遠，香火興旺，尤以燒頭香聞名四鄉(xiāng)。他們?nèi)胨潞?，買了三支大香和一對二斤重的大蠟燭，趕到燈火輝煌的大雄寶殿中。此時香客已有不少，都在等候半夜零點這個神圣的時刻，按時點上香燭向佛祖膜拜，當?shù)鼐徒袩^香，遠近的人都說這炷香靈驗得很！

萬貴和丁香今年國慶訂婚。他們兩人并排跪在蒲團上，朝佛祖拜了三拜，口中輕聲念著：“青絲同色心同熱，生要同衾死同穴。”禱告后，丁香從口袋中摸出一把小剪和一個錦盒，從自己的頭上剪下幾根烏黑發(fā)亮的長發(fā)，放入錦盒，再把小剪遞給萬貴，萬貴也從自己頭上剪下幾根頭發(fā)，把它和丁香的頭發(fā)揉在一起，重新放入錦盒之中。丁香見此，心潮澎湃，趕忙在鼻子上摸了三下，在眾目睽睽之下，飛快地在萬貴額頭上親了一口。萬貴很開心，說了聲“好香”。走出寺門，丁香說：“我的名字就叫丁香，這個香字可不是隨便起的，我自生出娘胎后，就有了這種特異功能：只要在鼻尖上輕輕摸上三下，體內(nèi)的香氣就會散發(fā)全身，持久一、二分鐘后香氣就會集聚在我的腳指上。我媽活著時告訴過我，她也是如此，這個秘密只能讓自己最親愛的男人知道，今天我倆燒頭香許了愿，所以我就讓你先享受一下?！?/p>

他倆坐在寺外石凳上，萬貴說：“你是我的，我要親你?！闭f著脫去丁香的棉襪，手捧熱乎乎的香腳親吻起來……

二

七月中旬的一天，萬貴到新華書店買書，排隊付款時他突然發(fā)現(xiàn)一個高個的青年人正偷竊一位姑娘的錢包。他不容分說，沖上前去抓住小偷的手，大喊一聲：“你干什么？”小偷先是一驚，馬上神色坦然地反問萬貴有什么事情？這時，萬貴身后擁出二人，抓住萬貴的手說：“先生，你看錯了?！苯又驁A場說：“算了算了，何必多管閑事。”萬貴想這幾個可能是同伙的，他說：“你們放開我，我要把小偷扭送到派出所去?！蹦枪媚镆娙f貴一臉正氣，很受感動，說：“我與你一起去?！睍昀锏墓ぷ魅藛T也過來“助威”，那小偷無計可施，只好耷拉著腦袋走出店門。哪知一出店門，原來打圓場的兩個青年人兇神惡煞地沖到萬貴面前，說哪里有小偷，誰叫你多管閑事，一邊說一邊把萬貴打倒在地。萬貴和姑娘同聲急呼抓小偷，而小偷和他的同伙卻飛快地鉆入旁邊的深巷消失了。

一次見義勇為的行動，讓萬貴認識了這位姑娘。她說她叫劉碧玉，大學(xué)畢業(yè)后安排在縣委辦公室工作，她的父親劉福進是縣委宣傳部長。姑娘這等身世，讓萬貴有些意外，他打量這位劉千金，只見她濃眉大眼，青春勃發(fā)，心直口快，無一點嬌媚之氣。相比之下，她雖然不及丁香那樣俊秀可人，卻是另有一番風情。

抓小偷這件事發(fā)生后第二天，縣報登出新聞，稱贊萬貴勇斗小偷被打之事。

又五天，教育局林局長找萬貴談話，把萬貴大大地表揚一番，說根據(jù)他良好的表現(xiàn)，要調(diào)他到縣教育局做秘書工作。

萬貴自幼喪母，全靠父親萬相進含辛茹苦把他扶養(yǎng)成人。相進是個老教師，在鄉(xiāng)下小學(xué)任教三十多年了，現(xiàn)在接近退休。萬貴上了報，調(diào)入縣局機關(guān)，他深感榮幸。最讓他喜出望外的是林局長竟親臨萬家，與他暢談發(fā)展農(nóng)村教育之事。臨別時，局長神秘地告訴萬老師，劉碧玉想與萬貴交朋友，這也是她父親劉部長經(jīng)過“考察”后表的態(tài)，他愿意做這個大媒，請萬老師考慮。

教育局長登門訪問時傳來的信息，讓萬相進激動得一夜未眠。他思來想去，決心促成萬貴和劉碧玉交朋友，至于丁香那頭事，好在還沒有登記結(jié)婚，只要萬貴想通了，事情解決起來也不太難。

第二天，萬相進瞞著萬貴，單獨約丁香在家中談心。萬相進說了許多夸獎丁香的好話，然后和盤托出萬貴和劉碧玉要聯(lián)姻的事。丁香聽了心潮洶涌，她沉思良久，對萬相進說，我與萬貴相愛的事，在學(xué)校老師和親屬中早已傳開，為了你們?nèi)f家的未來，我愿意忍痛割愛。既然我愿意作出犧牲，希望萬貴也作出一點犧牲，把他在教育局的崗位讓給我，讓我也過上幾天好日子。萬相進原先以為丁香一定要為此事大吵大鬧，哪知她如此識大體顧大局。他對丁香說，你就做我的女兒吧，你叫萬貴一聲哥，我就把萬家兩間新房子統(tǒng)統(tǒng)寫在你名下，我相信萬貴也不會有絲毫的異議。至于把你調(diào)入教育局，我想這也應(yīng)該，局長一同意也不難辦。丁香聽完也不再說些什么，只說了句萬老師，你多保重。

在萬貴和劉碧玉結(jié)婚前一個月，萬貴調(diào)入縣人事局工作，丁香調(diào)入教育局，萬相進老師調(diào)入離家最近的城關(guān)六小任副校長。由于權(quán)力的作用，萬貴和劉碧玉的結(jié)婚之宴，辦得有聲有色，那天來客中出現(xiàn)一位戴變色眼鏡的女子，她送來一個紅紙包著的錦盒，上寫著“萬貴先生親啟”。萬貴收到后深感這份禮品奇特，瞞著劉碧玉到衛(wèi)生間打開一看，只見里面無金無銀無鈔票，只有一束纏在一起的幾根長短頭發(fā)。他震驚了。原先以為自己與丁香的一切已經(jīng)安然過去，哪知道丁香還要給他這份“重禮”。新婚之夜，他想了很多，也喝了不少酒。回家后，他來到客廳，又打開一瓶茅臺酒，一口氣吞下半瓶，不一會就在沙發(fā)沉沉睡去，連洞房也沒有進去一步。劉碧玉倒也理解，她和衣陪在萬貴身邊，直至天明。

三

萬貴和劉碧玉結(jié)婚一年后都升為副科長，同機關(guān)的人都知道他們是劉福進部長的關(guān)系，也視之為常。

再說丁香進了教育局，表現(xiàn)很突出，但提升之事與她無緣。臨近春節(jié)，家里人鼓動她，說她應(yīng)該去祥云寺燒頭香，燒個副科，燒個對象來。她說，先前我與萬貴也去祥云寺燒過頭香，當著佛祖的面，許下永結(jié)同心的愿，結(jié)果讓劉碧玉得了去，可見菩薩也不那么靈驗，還是順其自然吧！

但到了除夕夜半，丁香還是擠進了祥云寺大殿，她買三炷香和一對大紅燭，零點時點燭上香，拜了佛祖，許了一個愿就匆匆離開。

萬貴其實常常思念著丁香。

在同一個縣府大院里工作，萬貴與丁香偶爾總要碰面，他總想對她問個好，講幾句話，但丁香總是視而不見，遠遠地避開。萬貴曾多次給丁香打過電話，可丁香一概不接，萬貴覺得丁香的心實在太硬了。

陽春三月，大地充滿生機，教育局里傳出新聞，說丁香要調(diào)到市委宣傳部工作。這個消息對縣機關(guān)大院里的人們震動不小，上調(diào)就意味著提拔。特別像丁香這樣溫文婉約、清麗動人的姑娘，在市委大院中也是格外引人注目。果然，不出半個月，名花有主，傳聞丁香嫁給市委副書記高管銀的兒子高正德。小高是部隊轉(zhuǎn)業(yè)干部，曾在抗洪救災(zāi)中立過二等功，負過傷，腿殘。他對丁香說：“你很完美，我卻有過受傷的經(jīng)歷，你不怕我們今后生活上不方便不協(xié)調(diào)？”丁香說：“不會?！备哒聠柕酶靼祝骸芭c我相愛，你有什么要求嗎？”丁香說我沒有什么要求，只要結(jié)婚前把我調(diào)到市里來工作，這樣我可以很好地照顧你，減輕你父母的負擔?；槭乱磺袕暮?，連喜宴都不必辦，兩人登記了，合鋪就是。高正德聽完心里蠻舒服。臨別，高正德緊緊地握住丁香的手，只覺得她的手心滾滾燙、濕潤潤的，像是有霧氣冒出，他將手放在鼻子上聞聞，感覺好香，比街上的法國香水還純正，這倒讓他又驚又喜，真想久握不放。

四

萬貴得到丁香要調(diào)市里工作并嫁給高正德的消息時，他的心頭像發(fā)生了一次十二級的強烈地震。他覺得丁香是個奇女子，有出奇制勝的本領(lǐng)，她要是“一步登天”，將來，到了將來，我這個小小的萬科，我妻子小小的劉科，甚至老泰山劉部長都可能遠不及她。他暗下決心，一定要為丁香好好地送別。他打電話給丁香，說要看看她。丁香回答說：“你忙，就不必了吧！日后會有機會的。”萬貴苦苦懇求說：“難道我們多年老同學(xué)的情誼你也不顧了？”丁香說：“兩年前，你顧過我這個老同學(xué)的情誼嗎？萬科長何必花心思去約見一個小干部？”萬貴說：“現(xiàn)在你馬上就是大干部了，不要看不起我萬貴，我是一定要送送你的。我一個人送你，時間10分鐘，無論如何要請你作出安排，到時我還有一樣小東西送你作個紀念，我還想……”下面的話，萬貴沒有再說出口。丁香沉思了一會，說：“那就安排在今晚8時，你到我家里來，時間10分鐘。”

萬貴按時到丁香家里，客廳里只有她一個人。他看到她，心里很激動，他想擁抱她，怕她拒絕，他不敢；他想和她講一些道歉的話，一時間也說不出口。他呆呆地坐在沙發(fā)上，丁香像是胸有成竹，淡淡一笑說：“萬貴，過去的已經(jīng)過去，何必再去想它，其實我應(yīng)該謝謝你，不是你們幫助我，我可能今天還是一個窮教書的呢?！痹捳f到這個分上，萬貴一時竟接不下話茬。呆坐了一會，他從貼身口袋里拿出一個錦盒，說是要送還丁香。丁香見了錦盒，知道是自己當初作為萬貴大婚的賀禮送給萬貴的，心中頓起波瀾。她對萬貴說：“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彼贸龊兄星嘟z，要點火把它燒了。萬貴說燒了可惜，還是物歸原主吧，你拿你的長發(fā)，我拿我的短發(fā)，分別保存為好。丁香無語，萬貴用手挑揀頭發(fā)，哪知一束長短不一的青絲已緊緊纏在一起，怎么也分不開來。萬貴說不分了，盒子就留在你處，丁香聽了沒有拒絕。萬貴說我要走了，不知何日再見，我想最后一次讓我吻吻你的腳。丁香紅了一下臉，隨手脫去自己的鞋襪，把一對光潔秀美的大腿擱在茶幾上，萬貴像孩子吮吸母親乳汁般的，在她的腳趾上親吻起來，越吻越香，如癡如醉……

得到丁香上調(diào)出嫁的消息，劉部長覺得丁香已經(jīng)不是他屬下教育局的一個小干部，而是他上級機關(guān)一位前途無量的年輕女性，他不能無動于衷。他一不打電話，二不發(fā)通知，而是親臨教育局看望丁香，一再表示樂意為她排憂解難。臨別時，他還懇切地邀請她參加他的家宴，言明萬貴和萬校長也一同出席。丁香推辭再三，劉部長寸步不讓，連說又不是公款請客，粗茶便飯，務(wù)請當晚光臨。加上教育局的林局長也從旁勸說，此等盛情，丁香只好答應(yīng)。

傍晚，丁香應(yīng)約前往劉部長家中。她從挎包中取出一瓶人頭馬洋酒，對劉部長說，感謝部長盛情，晚輩總得向領(lǐng)導(dǎo)表點敬意，我從超市特地買來一瓶好酒，以表謝意。劉部長和林局長見了，連連稱贊說丁香，你不愧是未來的市委副書記媳婦，辦事處處讓人稱心滿意。丁香說：“我從不喝酒，今天就算破例吧?！彼騽⒉块L先敬了滿滿一杯，說謝謝部長盛情款待；再向林局長敬了一杯，說是感謝他對她的教育和培養(yǎng)；接著向萬校長敬了一杯，說多謝他對她的諄諄開異；最后向劉碧玉敬了一杯，敬酒詞是：劉科，我們交往很少，你和萬貴結(jié)婚大喜，我未曾參與喜宴，實在遺憾在心，今晚我們連干三杯，以補前情。劉碧玉聽了，覺得丁香夠朋友，笑著點頭，三杯人頭馬頃刻下肚。坐在旁邊的萬貴想，丁香給同席的四位都敬了酒，怎么不提到自己？正在思量中，丁香說：“萬貴，我們是老同學(xué)，本該也敬你三杯，想想與你的多年交往，三杯酒難能表達我的心思和感情，酒就免了吧。不過，今天你也是半個主人，我應(yīng)該送一點禮物給你留個紀念。”說著從挎包中拿出一個錦盒，又從錦盒中取出卷青絲，當著大家的面說，各位領(lǐng)導(dǎo)，這是幾年前我和萬貴在祥云寺燒頭香許愿時留下的信物，現(xiàn)在時過境遷，今天我把它當眾燒毀，也算了卻一份心債。只見打火機一閃，藍藍的火苗立即將這一小卷青絲燒成灰燼，客廳中悠悠飄浮出一絲淡淡的焦臭味……

五

歲月如流，三年轉(zhuǎn)眼過去了。丁香已被任命為市委宣傳部副部長。市委為了建設(shè)教育強市，決定對提高貧困山區(qū)中小學(xué)的教育水平進行專題調(diào)查研究。市委選派丁香任調(diào)研組長，縣教育局林局長任副組長。縣委劉部長聞訊立馬予以配合，縣人事局派萬貴參加。他們挑選最邊遠的山區(qū)——三府鄉(xiāng)開展調(diào)研。十九個組員沒有住在鄉(xiāng)政府大院，而是分三組入住一所中學(xué)、兩所小學(xué)，與師生們朝夕相處，有利了解第一手真實情況。

三府鄉(xiāng)地處三個州的交界處，山高路險，人少地瘠，近年來有近一半的青壯年外出打工謀生，留在家里的就是一些老人和小孩。有的人賺到一些錢，先富起來了，他們辦的頭等大事就是全家遷進縣城，花大錢買公寓（或別墅），選名校，讓鄉(xiāng)下人即刻變成城里人。而大部分人家經(jīng)濟困難，老老小小只好住在老房子中留守。三府中學(xué)只有三個班，一百多個學(xué)生，學(xué)校就設(shè)在三府堂這座破廟的廂房里，廂房中只有木條架起的窗格，沒有玻璃，早年糊上的白紙早已發(fā)黃，有的已被風吹得支離破碎。早春時，山上仍有積雪，北風呼號，學(xué)生在這種環(huán)境中上課，常常被凍得瑟瑟發(fā)抖。丁香和調(diào)研組的同志看到這一情景，心里震撼了，丁香問老師為什么不上好玻璃窗，老師說沒錢。老師還說有一半的學(xué)生還欠著菜金和蒸飯的柴火費，至今都由老師墊著。中午時，丁香等和師生一起吃飯，學(xué)校為調(diào)研組準備了一盤竹筍燒臘肉，而很多同學(xué)吃的還是霉干菜和豆腐乳。丁香他們于心不忍，將自己的筍肉一一分給同學(xué)們吃。同學(xué)們謝絕客人的好意，捧著飯盒四下逃散。

當天夜里，丁香召開市縣調(diào)研組全體成員會議，她說我們要邊調(diào)研邊行動，如何支持貧困山區(qū)發(fā)展教育事業(yè)是個大題目，面對三府鄉(xiāng)學(xué)校的困境，我們應(yīng)該拿出個應(yīng)急措施，務(wù)實地幫他們一把。我建議市、縣教育局特事特辦，為三府鄉(xiāng)各中小學(xué)校改變一下教育條件，為了表示我的一點心意，我捐出5000元，資助學(xué)生還清三府鄉(xiāng)各中小學(xué)食堂的菜金和蒸飯費。其他同志可視各人的經(jīng)濟條件，也幫他們一把。俗話說眾人拾柴火焰高，眾人齊心，2萬多元的捐款一夜搞定。調(diào)研組開過捐款會后一星期，市、縣教育局各撥款5萬元，用于維修三府鄉(xiāng)中小學(xué)校舍，捐款就作為改善學(xué)生食堂伙食，三府鄉(xiāng)的村民知道了紛紛向丁香表示感謝，調(diào)研工作進行得十分順利。

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丁香在學(xué)校辦公室里審閱調(diào)研資料。篤篤篤，有人敲門，丁香招呼說請進，推門進來的竟是萬貴。他輕輕地說：“丁部長，你心里一直還在責怪我吧？”丁香聽了，心里好像被人揪了一把，她想自己現(xiàn)在是個副部長，不可能也不應(yīng)該去纏綿舊日的情感，她莊重而平靜地說：“你不要叫我丁部長，你直呼我的名字吧。過去的事情已經(jīng)過去，還是忘掉的好，祝愿你和劉碧玉都工作生活得更好?！比f貴說：“丁香，其他就不說了，今晚我來找你，其實不光為了我們過去的事情，我見你為貧困學(xué)生排憂解難做了許多好事，還捐了5000元錢，我當時因身上帶錢不多，只捐了300元，后來想想我實在捐得太少，深感慚愧，所以專門進了一次城，拿來1萬元錢，想捐給三府中學(xué)?！彪S即從口袋里摸出一個大信封。丁香見此十分動容，說：“萬貴，你捐這么多，和劉碧玉商量過嗎？”萬貴回答說：“一萬元錢不算多，這些錢是我寫文章積攢下來的稿費和獎金，劉碧玉并不知道。原先我想在你結(jié)婚時把這1萬元當成一份賀禮送給你，但我沒有送，我擔心弄不好還會引起誤會?，F(xiàn)在我們同在三府鄉(xiāng)搞調(diào)研，我把這些錢捐了，我想你也是會贊同的。不過有一句話我要特別說明，你對外只能說這些錢是一個‘黨員捐的，一定不要寫出姓名，否則會有人妄加評論，影響不好。”丁香從他的臉上看到了一個男人的良心，心里很激動，她在自己鼻尖上重重地抹了三把，隨即一股幽香從她身上散發(fā)出來。萬貴熟悉地吸了一口又一口。接著他低頭凝視著丁香的雙足，雖然口中無言，但丁香心里是明白的，他很想吻吻她的香趾。但此時此地，她不便再有什么表示，她伸出沾滿香氣的手，握著萬貴的手說：“我代表三府鄉(xiāng)的師生謝謝你?！?/p>

六

市縣調(diào)研組在三府鄉(xiāng)搞調(diào)研已經(jīng)日程過半，丁香接到通知，下山參加市委全會，這里的工作由林局長主持。

為了發(fā)展山區(qū)經(jīng)濟，三府鄉(xiāng)利用山高林密霧多，出產(chǎn)茶葉味甘香濃的區(qū)位優(yōu)勢，發(fā)動群眾開山種植云霧茶。當?shù)剞r(nóng)民依照舊有墾荒習慣，往往采用點火燒山的辦法，說這樣一燒又省工又增肥。由于燒荒時圖省工省力，燒荒后死灰未燼，被山風一吹，火苗復(fù)燃，蔓延開來，大火像火龍一樣飛竄而起，很快就竄到三府中學(xué)附近，周圍的老百姓和鄉(xiāng)村干部馬上趕到現(xiàn)場去撲火，調(diào)研組的同志也趕忙上陣撲火，萬貴奮不顧身一頭沖入火場，用衣服拼命地撲打火苗。火勢雖漸漸被撲滅，但他已勞累過度支持不住。他正要開口呼喊，他的身后突然有一陣鬼旋風竄起，火苗從背后向他襲來，熾熱的火焰瞬間吞沒了他。當近處的同志邊撲火邊趕到他身邊時，萬貴已奄奄一息。因傷勢過重，他被急送縣醫(yī)院搶救，但大面積燒傷還是奪去了他寶貴的生命。

丁香驅(qū)車趕到縣醫(yī)院時，她捧著萬貴的頭，喊了聲：“萬貴，萬貴，我來遲了?！眲x時，眼淚像雨點似的灑在萬貴的臉上。她抱著萬貴很久很久，后來在別人勸說下才慢慢松手。接著她緊緊地擁抱了正在身邊的劉碧玉，輕輕地喊了聲碧玉你要保重。碧玉像瘋了似的，重重地用雙手拍打丁香的背脊，喊了一聲：“丁香，我對不起你！”說完兩人同時號啕大哭起來。

七

萬貴被省人民政府追認為革命烈士，他的英雄事跡被廣為頌揚。

人事局領(lǐng)導(dǎo)邀請萬校長、劉碧玉清理萬貴在辦公室的遺物，劉碧玉因怕睹物思情，未曾前去。遺物由萬校長與人事局局長一起清理。

萬貴生前的辦公桌抽斗里都是一些資料和書本，中間鎖著的大抽斗中倒有兩件物品。一張是收據(jù)，上寫著：今收到丁香同志代一位黨員交來捐助辦學(xué)款壹萬元。收款單位是三府鄉(xiāng)中學(xué)。另一件是一個錦盒，錦盒中有一根長頭發(fā)和一根短頭發(fā)，二根頭發(fā)纏在一起，盒底上有一張小紙，上面寫著“青絲同色心同熱，生不同衾死同穴?！比f校長一看就知道這是兒子萬貴的親筆。面對這兩件遺物，他對人事局長說，此事你我知道就可以了，不必向外擴散，這兩件遺物我一定會保管好。萬校長回到家里馬上打電話給丁香，告訴她遺物清理的情況。丁香聽了，思緒萬千，她對萬校長說：“萬叔叔，你培養(yǎng)了一個有情有義的好兒子和好黨員，那1萬元捐款的確是他叫我代交的，是他用心血換來的稿費，用到了助學(xué)幫困上。他做好事又不愿留名，更值得我們大家學(xué)習。至于那個錦盒中珍藏的頭發(fā)，那次劉部長請客時，我當眾把兩人剪下的頭發(fā)燒了，而萬貴私下留起一根作紀念，他的情意我很理解?，F(xiàn)在萬貴已經(jīng)光榮獻身了，我會百倍地珍惜他這份情緣，所以這兩件遺物就由你來好好保管。我與萬貴生不同衾，而他希望死要同穴，這只是一個美麗的愿望，其實也是辦不到的。不過我有個辦法，萬貴的墳?zāi)垢鶕?jù)三府鄉(xiāng)人民的強烈要求，要建在三府中學(xué)附近的高地上，讓英靈與青山永存。我想請萬叔叔到安放骨灰入墓時，把那個錦盒一起放入墓中，讓萬貴的心愿得以實現(xiàn)?，F(xiàn)在萬貴走了，從今以后你就把我當作你的女兒吧！”萬校長聽了丁香的話，心潮澎湃，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第二年的清明節(jié)，萬貴烈士的墳?zāi)勾Ａ⒃谌玫母邖徤稀Ｄ翘?，縣委書記帶頭主祭，有近千名群眾參加。祭奠完畢，萬校長從竹籃中拿出香燭，對大家說：“今天大家在這里上新墳，我作為萬貴的父親，要在這里燒一次頭香。我不拜神仙不拜佛，只拜蒼天和青山，祈求天地保佑三府鄉(xiāng)人民幸福，三府鄉(xiāng)盡早摘了貧困鄉(xiāng)帽子?！毖援?，他淚流滿面，情真意切地點起紅燭、清香，朝藍天、青山各拜了三拜。這時，一陣山風吹起，燒頭香的裊裊青煙隨風直上九霄云天。

（責編：龍友 圖：薛志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