矯友田
這是第幾次炒老板的魷魚,白寶已經(jīng)記不清楚了。兩年前,白寶和一幫老鄉(xiāng)來到這座城市打工,他們在一家建筑工地上累死累活地干了大半年,結(jié)果包工頭找了些站不住腳的理由,將他們的血汗錢扣除殆盡。他出于憤怒,揮拳打傷了那個包工頭。結(jié)果第二天,那個包工頭召集來一幫黑道上的“小哥”找他出氣,幸虧一位老鄉(xiāng)及時報信,他才逃過一劫。后來,那些和他一起出來的老鄉(xiāng)都失望地返回山里,只有他留了下來……
眼下最要緊的事情是重新找到一份工作,可是一個星期又過去了,白寶仍處處碰壁,身上也只剩下幾十元錢。一天傍晚,白寶坐在街頭,無聊地翻看著一份從路旁撿來的報紙,上面有一則新聞:“一個年輕人用剃光的腦袋替人家做廣告?!边@則新聞一下子激發(fā)了他的靈感。于是,他用剩下不多的錢買來紙板和彩筆,制作了一個特殊招牌,上面用紅筆寫著幾行醒目的大字:“如果你在生活中遭遇了不順心的事情,如果你肚子里的火氣一直無處發(fā)泄,那么請你用拳頭在我身上發(fā)泄吧!打一拳收費2元?!卑讓氃诶霞視r曾練過兩年拳腳,他相信憑自己的體格,絕對能夠承受住一些平常的擊打。
白寶的招牌在街頭上一露頭,便呼啦圍上一大群看熱鬧的。人們議論紛紛,也有躍躍欲試的,但是當他們一看到白寶那黝黑結(jié)實的身軀時,都放棄了念頭。
直到傍晚,才有一個戴眼鏡的小伙因為失戀而郁悶,在他身上發(fā)泄了兩拳。后來,那個小伙擔心將他惹翻臉,便遞上5元錢,騎上摩托車離開了。
第二天,白寶的攤前不再像昨天那樣熱鬧了,有些人甚至認為他頭腦有問題,遠遠地繞他而過。眼看又到中午了,白寶沒有接到一筆生意。就在他垂頭喪氣的時候,一輛寶馬在他身邊戛然而止,車門打開,下來一個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他也不言語,繞著白寶轉(zhuǎn)了幾圈,又用拳頭擂了擂他的胸膛,點了點頭。然后,他掏出一支“小熊貓”點上,吸了兩口之后才問:“你愿不愿意到我的公司做事?”
原來,這個中年男子姓蘇,是這座城市商界里的風云人物。他除了經(jīng)營幾家大型娛樂公司之外,最近又別出心裁地開辦了一家“發(fā)泄吧”,而他的“發(fā)泄吧”正缺少一個“人體沙袋”。
白寶高興地答應(yīng)下來,第二天就進入“大鷹發(fā)泄吧”充當“人體沙袋”。他的薪水是按照每天遭受擊打的時間提成。因為這是一家正規(guī)經(jīng)營的娛樂場所,所以到這里來尋找“發(fā)泄”的大有人在。白寶雖然練習過拳腳,但是在顧客面前,他只能做消極防守,對身體的一些要害部位做必要的保護,剩下的只有挨打的份兒了。因而,他的身上經(jīng)常是青一塊紫一塊的。
兩個月后的一個下午,一個秀發(fā)披肩、身材頎長的妙齡女子來到“發(fā)泄吧”。她選了一副紅色的拳擊套戴上,徑直跑上拳臺,然后杏眼圓睜、咬牙切齒地撲向白寶。她出拳的速度很快,像雨點一樣落在白寶的身上。她不像其他顧客那樣,發(fā)泄幾分鐘后就收手,她一直揮拳打了將近半個小時,直到大汗淋漓、精疲力盡為止。然后,她將拳擊套摘下狠狠摔到臺下,疲憊不堪地依著拳臺的護欄,大口喘著粗氣。
一連兩個星期,她都要到“發(fā)泄吧”里來對白寶擊打一通。從她每次來都是數(shù)百元的消費上看,白寶感覺到她不是一個一般家庭的女孩。后來從一名服務(wù)生的口中探得她是本市首富金老板的千金。既然她生在一個那么有錢的家庭,為什么還會有如此多的怨憤呢?想到這里,白寶就愈加好奇。但是,公司有規(guī)定:他在為顧客服務(wù)時,只能無條件接受對方的擊打,不準問為什么,否則將視為違反合同。
終于有一天,白寶在給她做“人體沙袋”的時候,一邊躲閃著她的擊打,一邊壓低聲音問:“小姐,你為什么會有這么大的火氣呢?你這樣既浪費錢,又傷害身體——”
她聽了仍揮舞著拳頭,絲毫不肯停歇,嘴里憤憤地喊叫道:“我恨他們!恨身邊的一切!!”此時,盡管她已經(jīng)力不從心,但是面孔上卻浮起一種歇斯底里的神情,一拳朝白寶的臉上打來。本來對她這一拳,白寶可以輕松地閃過,可是不知為什么,他竟沒有躲閃,甚至迎著她的拳頭。只聽“嘭”的一聲,她的拳套重重地落在白寶的鼻梁上。
兩道血水頓時從白寶的鼻孔涌出來,他仍站立著,任血水流過下巴,滴落在地下。女子不解地問:“剛才你為什么不閃開?”
白寶這才將面孔仰起,以便止住鼻孔外涌的血水,毫不介意地說:“這一拳是我自愿挨的,而我只是希望這一拳能夠替你多少化解一些火氣。盡管我不認識你,但是我也不希望你這樣折磨自己?!?/p>
她低下頭,臉上涌起一抹愧疚的神情,起身對他說了聲“對不起”。然后,她走下拳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一連半月,白寶再沒有見到她的身影。不知為什么,白寶的心中卻涌動起一種莫名的失落。
那是一個周末的下午,她又一次走進“發(fā)泄吧”。這一次,她沒有像以前那樣抓起拳擊套就跑上拳臺,而是站在拳臺附近,靜靜地看著一名身材肥胖的失意男子揮舞著拳頭在白寶身上發(fā)泄。幾分鐘之后,那個男子便晃動著肥胖的身軀,氣喘如牛地走下拳臺。她站在拳臺下,朝拿著毛巾擦汗的白寶微笑著說:“我叫金婷,那天失手打傷你,真的很抱歉。如果可以,我想請你一起去喝杯咖啡。”
其實,在她閃身走進大廳的那一瞬,白寶已經(jīng)將她的身影收入眼里。面對她的約請,白寶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點頭答應(yīng)下來。
交班后,白寶到更衣室換好衣服,剛走出“發(fā)泄吧”,金婷便駕著一部紅色的寶馬駛過來,白寶有些拘束地上了她的車子。然后,她駕車帶他來到一個靠近海邊的咖啡屋,選了一個面朝大海的位置坐下。白寶還是第一次走進這種在他看來只屬于情侶的浪漫場所,臉上不由地泛起一種莫名的拘謹和羞澀。
待聊過之后,白寶才明白金婷的苦衷。原來她大學(xué)畢業(yè)后,便回來幫助父親打理公司業(yè)務(wù)。他們集團公司的另一位大股東姓方,是與她父親一起創(chuàng)業(yè)的老部下,交情非常深厚,她也總是親切地喊他為方伯伯。方伯伯有個兒子叫方奇,比她大一歲。兩年前,她剛從大學(xué)回到父親的公司工作時,方奇幾乎每天都會纏在她的身邊。方伯伯在她父親面前替兒子求婚,她父親竟不顧女兒的意愿欣然應(yīng)允。因此,方奇在她面前就愈加肆無忌憚。她只是礙于方伯伯的情面,才沒有跟方奇撕破臉皮,只能想方設(shè)法擺脫他的糾纏。
方奇生性風流,經(jīng)常跟一些權(quán)貴人士的公子哥泡在一起蹦迪K藥,據(jù)說與黑道勢力也有沾染。因此,金婷不愿將自己一生的幸福押在這樣一個人身上。然而,父親的決心已定,如果她拒絕這樁婚姻,父親便要與她斷絕父女關(guān)系。白寶聽她說完這些事情后,不由得替她嘆息幾聲。
臨走時,金婷忽然對他懇求道:“白先生,這次約你出來,我是想讓你幫我一個忙。如果事成,我會給你一筆很大的酬金?!?/p>
白寶詫異地問:“需要我?guī)湍阕鍪裁茨?”
金婷很認真地說:“你可否給我做一次男朋友?我已經(jīng)跟方奇挑明了,自己已經(jīng)有了男朋友,而且在下周三帶男朋友到‘海天酒店與他見面,使他徹底死心。”思忖了一會兒,在她懇切的目光下,白寶點了點頭。到了周三那天,白寶應(yīng)約和金婷駕車來到五星級的“海天酒店”。方奇已經(jīng)在一個豪華的套間里點了一桌豐盛的酒菜。他倆進來后,方奇用一種輕蔑的眼光打量著白寶,問他:“你就是金婷的男朋友?”白寶點了點頭。方奇點上一支香煙,吐了一個煙圈,傲慢地問道:“聽金婷說,你姓白——白兄在哪兒高就呢?”
白寶剛想回答,金婷卻把話題接了過去說:“他是一家電器公司的老板?!?/p>
方奇朝白寶冷笑兩聲說:“你感覺跟金婷般配嗎?不會是像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那么簡單吧!哈哈……”
白寶被他的傲慢激怒了,憤憤地問道:“方先生,請你說話有分寸點!你認為你就般配嗎?!”
說完,白寶故作親昵地牽住金婷的手,兩人并肩走了出去。方奇將手中大半截香煙狠狠地摔在地板上,用皮鞋踩碾了幾下后,惡狠狠地掏出手機布置了一番。
白寶和金婷剛走到停車場,幾輛轎車便將他倆圍住,車上下來七八個手持木棒的彪形大漢。他們不由分說,揮著木棒就朝白寶打來,金婷嚇得失聲尖叫。
白寶赤手空拳應(yīng)對那一幫惡徒,他一邊靈巧地躲閃,一邊尋找時機出手。幾個回合下來,有兩個惡徒被白寶飛腿踹倒在地上。這時,附近又躥過來六七個惡徒,白寶漸漸有些招架不住了,身上也挨了幾棒子。
愣在一邊的金婷驀然醒悟過來,她趕緊撥打手機報警。一個惡徒看到后,一個箭步?jīng)_上前去,從她手中將手機搶走,狠狠地摔在地上。此時,白寶的身上又挨了幾棒,一個趔趄倒在地上。金婷一見,發(fā)瘋似地撲上前去,準備用身子護住白寶,嘴里大聲喊叫著:“不許打人!你們?yōu)槭裁创蛉?!”
一個打紅眼的惡徒,竟揮舞木棒朝金婷的后背打來。在這千鈞一發(fā)關(guān)頭,白寶翻身用盡全力將金婷抱在胸前,他的整個身體則暴露在惡徒們的棒下。那一棒重重地落在白寶的頭上,他“撲通”一下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血水從他的頭上汩汩涌出來。那一幫惡徒見白寶已被制服且不知死活,便趕緊收手,駕車逃離了現(xiàn)場。
金婷像一只受傷的小鹿,不停地呼喊著白寶的名字,驚恐得不知所措。在一些好心人的幫助下,她才將滿身是血的白寶送到附近的醫(yī)院搶救。
經(jīng)過醫(yī)生緊急手術(shù),白寶保住了生命。醫(yī)生告訴一直守在急救室門口的金婷,如果再遲來5分鐘,他就有生命危險。金婷聽后,不知是因為驚喜,還是因為受驚嚇過度,再也無力支撐自己的身體,暈倒在地上。
兩天后,白寶才蘇醒過來,金婷一直守在他的病床前。白寶醒來后問她的第一句話是:“你沒傷著吧?”
她使勁地點了點頭,然后轉(zhuǎn)過臉去,眼淚“吧嗒、吧嗒”落下來。許久,她才抑制住自己的感情,聲音有些哽咽地說:“對不起,這一切都是因為我造成的。你可以安心治療,一切費用都由我承擔,而且我也會像先前我們約定的那樣,給你一大筆酬金?!?/p>
白寶吃力地搖了搖頭說:“這一切……都不怪你,是我……心甘情愿做的……”
金婷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將頭埋在白寶的病床前,嗚嗚地哭了……
一個月后,白寶康復(fù)出院。出院那天,金婷送給他一個大大的玫瑰花籃,里面還有一張心形的粉紅色卡片,上面寫著一行清秀的小字:“你愿意娶我嗎?”
白寶看后,面孔一下子紅了,他撓撓頭說:“這怎么行呢?而且你并不了解我,嫁給我,你會后悔的。”
金婷上前一步捂住白寶的嘴,細聲說:“怎么會呢?就在那天你情愿承受我那一拳的時候,我就知道嫁給你這樣的人,一輩子都不會后悔……”
(責編:錦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