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明

在麻壇上，最低級的作弊者，稱為賴子；技術(shù)高的，稱為老千；技術(shù)更高一點的，稱為大老千；作弊達到出神入化的最高境界之人，便會被大家稱為“麻仙”……

1. 夜救

趙清源喜歡打麻將，也愛作弊，只是作弊的手法拙劣，無非也就是偷牌換張，裝作東西掉地下，彎腰去撿，趁機偷看別人手里的牌等等，經(jīng)常被人發(fā)現(xiàn)。所以，像他這種人，只能算是個賴子。

這天晚上，趙清源和往常一樣，又在家附近的麻將館里輸了個口袋溜光，正垂頭喪氣地往家走。突然，他發(fā)現(xiàn)前面地上有一團黑影，趕緊走近一看，原來有個人臉朝下躺在地上。

這個人莫非是喝醉了酒？趙清源一邊想著，一邊伸手去翻這個人的身子。這一翻開身子，把趙清源嚇了一大跳。這是一個看上去六十來歲的老人，臉色烏紫，嘴邊還掛著一長串白沫。

趙清源雖然嗜賭如命，但心地還算善良。他當(dāng)即背起昏迷著的老人，一溜小跑地將老人送進了醫(yī)院。

送進醫(yī)院得交醫(yī)療費，可趙清源翻遍了老人的口袋，除了找到一包香煙、一把零錢和兩張銀行卡，便別無他物了。聯(lián)系不上老人的家屬，老人又昏迷不醒，銀行卡里的錢取不出來，最后實在沒招了，趙清源只好給妻子江曉蕾打電話，讓她把明天進貨用的三千塊錢送來救急。

江曉蕾這人，對丈夫打麻將管不住，但良心特好，聽了趙清源的訴說，便匆匆起床，奔向了醫(yī)院。

十多分鐘后，江曉蕾替老人交上住院費，老人推進了急救室。

搶救手術(shù)一直進行到凌晨，一位大夫從急救室里出來，說：“病人已經(jīng)被搶救過來了，患的是腦溢血，要是再晚搶救幾分鐘，后果不堪設(shè)想?，F(xiàn)在剛進行完手術(shù)，病人過些時候才能清醒?！?/p>

趙清源兩口子折騰了大半夜，到這時才松了口氣。他家開了一間煙酒店，江曉蕾先要去開門做生意了，留下趙清源一個人守在醫(yī)院里。這時，護士又來催促趙清源去交醫(yī)療費。

趙清源以為護士搞錯了，理直氣壯地說：“昨天晚上不是剛交了三千塊嗎？”

護士說：“用完了，搶救時用的全是好藥，那三千塊早就沒了，你得再交三千塊?！?/p>

“什么？還得交三千？”趙清源吃了一驚，說，“是這樣的，護士小姐，這老頭兒跟我非親非故，我都已經(jīng)替他交三千了，剩下的醫(yī)療費，你們能不能等他醒了，讓他來交？”

護士冷冰冰地說：“我們不管，如果你不替他交錢，我們就停藥?！?/p>

趙清源有些火了：“你們醫(yī)院怎么這樣呢？這不是救死扶傷的地方嗎？你們怎么能說出這種話來呢？”

護士也提高了嗓門，說：“我們怎么啦？醫(yī)院又不是慈善機構(gòu)，病人不交錢，我們總不能拿自己的工資往里墊呀！”

兩個人正爭執(zhí)著，躺在病床上的老人痛苦地哼了一聲，醒了。

趙清源趕緊說道：“哎喲，我的老爺子！你可總算醒了，人家正要錢呢，卡里有錢沒，快交出來?！?/p>

老人剛醒，還沒明白怎么回事，只是盯著趙清源看。

看到老人沒明白什么意思，趙清源便從頭到尾將昨晚發(fā)生的事情詳細講述了一遍。

老人聽后，說：“小伙子，謝謝你救了我的命，我兜里有銀行卡，你幫我拿過來好嗎？”

趙清源幫老人找出銀行卡，老人伸出微微顫抖的雙手，抽出一張交給趙清源，說：“小伙子你再幫個忙，這卡里有一萬塊錢，我把密碼告訴你，你去幫我取出來，行不行？”

趙清源爽快地答應(yīng)了。

中午，江曉蕾到醫(yī)院送飯。在服侍老人吃飯的時候，江曉蕾得知，老人孤苦伶仃，沒有什么親人，昨晚睡到半夜，覺得胸口發(fā)悶，便想出來散散步，誰知，剛走了一小段路，便摔倒在地，不省人事了。聽了老人的話，江曉蕾動了惻隱之心，便勸慰老人說：“大爺您放心養(yǎng)病，我們兩口子也不太忙，可以輪流過來照顧您?！?/p>

后來，趙清源兩口子又得知，這位老人姓蕭，名叫蕭環(huán)山，老家在東北，年輕時來到了南方，便一直沒有回過老家。蕭大爺年輕時結(jié)過一次婚，可后來妻子因病去世，蕭大爺沒有再續(xù)弦，孤身一人度過了半生。

老人在醫(yī)院里住了一個多月，趙清源夫婦耐心地侍候了老人一個多月。后來，老人身體康復(fù)了。辦理完出院手續(xù)，走出醫(yī)院大門的時候，老人突然停下腳步，對趙清源夫婦說：“小趙、小江，你倆跟我非親非故，我不能白白讓你倆侍候我這個糟老頭子一個多月，我得報答你們。”

趙清源一聽蕭大爺?shù)脑?，懷里像揣了只兔子似的怦怦亂跳。他想，蕭大爺一定是要給自己些錢，不知能給多少呢？

“大爺，千萬別說這種客氣話，什么報答不報答的，我們可不是沖著這個才照顧您的?！苯瓡岳俳涌谡f，“咱們能認識，這就叫緣分，我們兩口子不缺錢花，您的錢留著養(yǎng)老用吧！”

趙清源見妻子這樣說了，盡管心里不情愿，但也只好順著妻子的話說：“是啊，蕭大爺，我們不缺錢，不需要您的報答?！?/p>

“誰說要給你們錢了？”蕭環(huán)山笑著說，“贈人千金不如教人一技，千金總有花光的時候，可是只要有一技在手，便可以一生一世吃喝不愁。”

趙清源一聽老人不是要給自己錢，頓時大失所望。

不過，江曉蕾倒是來了精神，說：“那敢情好，我們家清源呀整天游手好閑，我正巴不得讓他學(xué)門技術(shù)，好干點正經(jīng)事兒呢！”

蕭環(huán)山笑了：“我這門技術(shù)呀，說起來還只有游手好閑的人才能學(xué)得會?！?/p>

趙清源被蕭環(huán)山的話給逗樂了：“什么技術(shù)？”

蕭環(huán)山笑瞇瞇地說：“打麻將?！?/p>

“大爺您開什么玩笑，現(xiàn)在我都管不了他了，天天打麻將，不把錢輸光都不肯回家，”江曉蕾急了，“他學(xué)啥都行，就是不能學(xué)打麻將。”

趙清源邊笑邊說：“大爺真是會開玩笑，打麻將還用得著學(xué)？一看就會的玩意兒?！?/p>

“我沒有開玩笑，”蕭環(huán)山很認真地說，“你打麻將總是輸，那是因為你不會打麻將，你要真正學(xué)會了，情況可就不一樣了?！?/p>

趙清源一聽，眼睛頓時亮了，試探著問道：“莫非……莫非您老人家就是傳說中的麻仙？”

蕭環(huán)山笑而不答。

2. 學(xué)藝

趙清源開始拜師學(xué)藝了。

江曉蕾雖然反對，但架不住趙清源的軟磨硬泡，再加上聽蕭環(huán)山把打麻將說得神乎其神，心里也有些好奇，于是索性由著這一老一少去胡鬧，不再管他們。

學(xué)藝之前，蕭環(huán)山首先告誡趙清源兩條戒律：第一條是不可恃技自傲，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越是身懷絕技，越是要低調(diào)，否則后患無窮；第二條是不可貪心過重，見好就收，貪念過重必定會引火燒身。

對于這兩條戒律，趙清源自然是滿口答應(yīng)，蕭環(huán)山這才開始教他打麻將的技藝。

所謂打麻將的技藝，說一千道一萬，無非還是個作弊。但是，蕭環(huán)山教給趙清源的作弊手段卻遠不是偷牌換張、鉆桌子看牌等下三濫的招數(shù)。

一副麻將牌，除去花牌，總共一百三十六張。這一百三十六張牌的碼放過程中，可以演變出若干種變化來，但只要用心觀察和計算，便會從中發(fā)現(xiàn)一定的規(guī)律來，這就是所謂的“牌性”。打麻將的最高境界，就是計算“牌性”。

如果能掌握“牌性”，在碼牌、擲色子之時，只要稍作技術(shù)練習(xí)，便可以做到想要什么牌，就來什么牌。

當(dāng)然，要算清這一百三十六張麻將牌的“牌性”的確是樁苦差事，幸好趙清源在這方面天生就有靈性，一學(xué)就會，一教就懂。就這樣，過了一段時間，趙清源打麻將的技術(shù)也可以算得上是略有名堂了。

這一天，趙清源決定到附近的麻將館里小試一下牛刀。跟趙清源同桌競技的三位麻友都是“大牯?！?，對作弊的技巧一點都不懂。趙清源心想，好歹自己跟著師父學(xué)了半年多，要贏這三頭“大牯牛”還不是小菜一碟？

可是，真下了場子，情況遠沒有趙清源想的那么簡單。跟師父學(xué)藝時，師父在洗牌、碼牌、擲色子等環(huán)節(jié)上動作做得很慢，并且一邊做一邊跟趙清源講解，所以趙清源才能做到心中有數(shù)，手到牌來。但現(xiàn)在真到了牌桌上，這三頭“大牯?！毕磁茣r稀里嘩啦一陣亂推、亂搓，趙清源別說算“牌性”了，連眼睛都不夠用了，看都看不過來，哪兒還有心思去算計？

如此幾圈打下來，蕭環(huán)山傳授的麻將技術(shù)，趙清源愣是一招都沒用上，最后輸?shù)眉绷搜郏w清源只好又用起了過去常用的下三濫招數(shù)。結(jié)果，趙清源作弊不成，被牌友發(fā)現(xiàn)，三個牌友當(dāng)場將趙清源按倒在地，要不是新近認識的一個叫陳四的麻友，在旁邊全力勸阻，趙清源這次非頭破血流不可。

經(jīng)過這場大敗之后，趙清源不由對蕭環(huán)山的“麻仙”身份產(chǎn)生了懷疑，便去找蕭環(huán)山，埋怨他教的麻將技術(shù)全是花拳繡腿，中看不中用。對此，蕭環(huán)山微微一笑，也不解釋，而是帶著趙清源又去了附近那家麻將館。

說來也湊巧，蕭環(huán)山領(lǐng)著趙清源一進麻將館，便又遇到了那三頭“大牯?！薄Ｄ侨艘娳w清源又來打麻將，便對他冷嘲熱諷。趙清源想要還嘴，卻被蕭環(huán)山搖手制止。

“三位朋友，我這個小徒弟不懂牌場上的規(guī)矩，前幾天來這里丟人現(xiàn)眼了，”蕭環(huán)山笑瞇瞇地說，“今天我?guī)麃恚皇窍蚋魑毁r禮道歉，二是想跟各位再到麻將桌上切磋一下?！?/p>

趙清源不知道，這三個人原來并不是“大牯?！?，而是一伙兒的。打麻將之時，他們互相使眼色、打手勢，合起伙來作弊，專騙趙清源這樣的冤大頭。此時，這三人一聽蕭環(huán)山主動送上門來，要跟他們較量牌技，不由心頭暗喜，互相一使眼色，便樂呵呵地答應(yīng)下來。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蕭環(huán)山一下場子，情形便與趙清源截然不同了。只見蕭環(huán)山氣定神閑，掐指默算，談笑之間有如神助，想要什么牌，伸手便能摸來。一時間是連連坐莊，使得三位同桌愁眉苦臉，一個勁兒罵娘。

在一旁觀戰(zhàn)的趙清源，心里那叫一個美。

一圈牌還沒有打完，三位同桌口袋里的錢便被蕭環(huán)山贏了個精光。身上沒了錢，這三人只好連聲罵著“邪門”，無可奈何地搖頭認輸。

直到此時，趙清源才算是真正見識到了“麻仙”的手段，從此心悅誠服，安心跟著蕭環(huán)山苦練麻將技藝。

話說趙清源跟著蕭環(huán)山學(xué)藝整整一年之后，這天，蕭環(huán)山突然告訴趙清源，他可以學(xué)成出山了，從今以后，不用再來找自己學(xué)習(xí)打麻將了。最后還特意告誡趙清源：“小趙，你只要牢記我曾經(jīng)說過的那兩條戒律，便不會惹出什么麻煩，還可保你吃喝不愁、一生平安。”

趙清源認真地點頭答應(yīng)，這才戀戀不舍地離開了蕭環(huán)山的家。

自從學(xué)成出山之后，趙清源夫妻的生活漸漸寬裕起來。趙清源贏的錢越來越多，夫妻倆便賣掉了原先居住的小房子，在市中心買了一套大房子。這時，江曉蕾便勸趙清源收手：“打麻將終究不是個正經(jīng)事，趁咱們手里還有些積蓄，不如拿出來開個飯店，只要咱好好干，還愁賺不來大錢？”

但是此時，趙清源正享受著打麻將所帶來的快感，江曉蕾的話他哪里能聽得進去？

3. 大莊

剛開始出來打麻將的時候，趙清源還謹記著蕭環(huán)山的囑咐，始終未觸犯那兩條戒律。但隨著時日漸久，趙清源的打麻將技術(shù)日漸成熟，他不免滋長出一些驕傲的情緒來。漸漸的，蕭環(huán)山囑咐的那兩條戒律便被趙清源拋在了腦后。此時的趙清源已經(jīng)沒有了在小麻將館里打牌的興致，一晚上大不了千八百塊的輸贏，實在提不起勁來。這一天，他聽麻友陳四說，附近有一家地下黑賭場，那里面賭得很大，一把就是幾萬塊錢的輸贏。

趙清源聽了，頓時來了興趣，馬上纏著陳四替他牽線，他要去大賭場里試試水。陳四答應(yīng)了。

賭場的地點很神秘，只有在每天晚上才開放。參賭的人，首先要經(jīng)過嚴格的身份檢查，其次要在晚上八點鐘之前，趕到百樂門大舞廳的后門會合，坐上一輛窗簾緊閉、沒有牌照的大巴車，并且還要戴上特制的眼罩，然后司機才會開車帶他們?nèi)ベ€場。

汽車彎彎曲曲一路顛簸，開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達了這所地下大賭場。

賭場里的裝修非常簡陋，但是地方很大，大廳足有一千多平方米，還有大大小小的包間。

趙清源頭一次來到這里時，還比較謹慎，打牌的時候故意有輸有贏，一晚上下來，只不過才贏了一萬多塊錢，絲毫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

來過幾次之后，趙清源發(fā)現(xiàn)這里雖然賭得極大，但并沒有什么高手，想來都是些有錢沒處花的大款。趙清源想，遇到這種“菜鳥”，不狠狠地宰他們一把，簡直就是犯罪。于是，趙清源漸漸地開始放開手腳，大把大把地贏錢。最厲害的一個晚上，竟然贏了十多萬。

趙清源終于引起了大莊的注意。大莊也就是賭場里的老板，是個神秘人物，沒有人知道他的出身來歷，就連賭場里的工作人員都不知道。

他年紀不大，看上去頂多也不過四十歲。他長得很清秀，文質(zhì)彬彬，經(jīng)常穿著一件很隨意的夾克衫，戴一副很普通的寬邊近視眼鏡，乍看上去，就像是一位中學(xué)教師一樣。

在賭場里一個隱蔽的房間里，大莊面對著監(jiān)視屏，問身邊的人：“你們看清他的手法了嗎？”

站在大莊身旁一位穿了一身黑西服的人猶豫不決地說：“看……看不大出來，好像是這小子運氣特別好?！?/p>

大莊冷冷地說：“你相信一個人的賭運會一直這么好嗎？”

黑西服吞吞吐吐地說：“這個……這個好像不太可能，不過……如果他是出老千，手上一定有動作，可是我們觀察了他好幾天，始終沒發(fā)現(xiàn)他手上有什么特別的動作?！?/p>

“笨蛋，”大莊冷冷地說，“你要是觀察他的手，你一輩子也休想看出訣竅來?！?/p>

黑西服不解地問：“那……那訣竅在什么地方呢，老板？”

“在他腦子里，”大莊緩緩地說，“出老千的最高境界就是算‘牌性，他現(xiàn)在用的就是這一招，一百三十六張麻將牌，全都印在了他腦子里?！?/p>

“媽的，這小子是什么來路？竟然敢到咱們場子里來搗亂，”黑西服說，“老板，我找?guī)讉€兄弟，把他給做了，怎么樣？”

“扯淡，敢開賭場就不能怕人家出老千，牌桌上的事情只能通過牌桌來解決，”大莊若有所思地說，“況且，這個人所使的這種招數(shù)，一般人根本不會用，除非……除非他跟傳說中的那個東北麻仙有什么關(guān)連?！?/p>

4. 設(shè)局

這天，趙清源正摸著牌，忽然一個穿黑西服的人走過來跟他搭訕：“朋友，我看你手氣挺順，想不想玩點兒更大的？”

趙清源不動聲色地反問：“你們這里還有更大的？”

黑西服說：“當(dāng)然，我們這里專門設(shè)有貴賓室，那里邊玩兒可比這些大多了?！?/p>

“是嗎？”趙清源有點動心了，說，“玩不玩再說，先過去看看也行。”

黑西服彬彬有禮地說：“非常歡迎。”

貴賓室里的裝修明顯要比外邊豪華氣派得多，墻上掛著潔白的阿富汗壁毯，屋頂懸掛著菲律賓水晶吊燈，歐式的落地窗緊閉著，遮了一層厚厚的白色天鵝絨窗簾。

貴賓室的麻將桌前，坐著兩個肥頭大耳、一臉蠢相的胖子，加上這個帶他來的黑西服，一共是四個人，正好湊夠一桌。

趙清源并沒有急著坐下來，而是略懷戒心地問：“玩多大的？”

黑西服說：“五毛錢一張，行嗎？”趙清源知道，在賭場上，通常所說的一毛就是一萬。

趙清源滿不在乎地說：“好哇，這才夠刺激?！?/p>

“是啊，是啊，輸贏無所謂，最重要的是夠刺激才行?！狈逝肿由敌φf。

漂亮的服務(wù)小姐端著金燦燦的托盤，將各色籌碼均勻地分送到了四個人的面前。接下來，牌局開始了。

一開始，趙清源打得還算順利，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其他三個人手里的籌碼越來越少，而趙清源面前的籌碼堆成了小山。趙清源在心里粗略地估算了一下，至少贏了一百多萬。

打到第四圈的時候，黑西服抬腕看了一下手表，說：“已經(jīng)三點了，咱們再打最后一圈，這樣吧，反正手里還有這么多籌碼沒輸完，索性全都輸給趙兄得了，咱們再加大一倍籌碼，怎么樣？”

兩個胖子也全都答應(yīng)，說：“反正輸贏也無所謂，越刺激越好?！?/p>

趙清源猶豫了一下，也答應(yīng)了。趙清源之所以敢答應(yīng)，那是因為幾圈打下來，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同桌的這三個麻友雖然出手大方，但打起麻將來全是“菜鳥”。跟這種人打牌，賭注再大也不用怕。

可是，第四圈一開打，趙清源便發(fā)現(xiàn)自己上當(dāng)了。

這三個人的牌路一下全變了，坐在他上家的黑西服突然開始憋他，趙清源出什么牌，黑西服便喂他什么牌，而坐在趙清源下家的胖子又拼命地用好張去喂另一個胖子。于是，牌局的形勢開始急轉(zhuǎn)直下，坐在趙清源對面的胖子開始把把和牌。

直到此時，趙清源才一下子明白過來。原來，這三個人是一伙兒的，這是聯(lián)合起來要整他。

趙清源把面前的麻將牌一推，說：“朋友，你們要是這樣，咱們可就沒法玩兒了?！?/p>

“你什么意思？我們怎樣了？”黑西服的臉色一下變得極其難看，說，“打牌隨心意，我們想怎么出牌就怎么出，你管得著嗎？”

趙清源憤憤地說：“好，我管不著，我不玩兒了總行吧？”

“不行，必須打完這一圈才能起身，這是牌桌上的規(guī)矩?！弊谮w清源對面的胖子陰森森地說。

趙清源無奈，只好又坐了下來。

這一坐不要緊，趙清源對面的胖子竟然連坐二十多把莊，趙清源面前的籌碼輸了個干干凈凈。

趙清源鐵青著臉說：“按照牌桌上的規(guī)矩，籌碼輸光了，這下總可以不玩了吧！”

“好，可以，”黑西服微笑著指揮一個胖子，說，“把兌換籌碼的小姐喊來，讓這位趙兄掏錢?！?/p>

趙清源粗略估算了一下，這一晚上，大約輸了一百多萬元。趙清源不由有些懊惱，暗罵自己糊涂，中了人家的暗算。

這時，服務(wù)小姐進來了，只聽她輕聲細語地對趙清源說：“先生，您輸?shù)舻幕I碼一共是一千兩百萬元?！?/p>

趙清源仿佛是聽到了一聲驚雷似的，嚇得一下就從椅子里蹦了起來?！笆裁矗嗌?？”趙清源一臉驚駭?shù)卣f，“不是五毛錢一張嗎？”

“是五毛呀，”服務(wù)小姐笑瞇瞇地說，“貴賓室里的五毛跟外面大廳里的五毛不一樣，外面一毛是一萬，貴賓室里一毛是十萬?！?/p>

趙清源急了，開口就罵：“媽的，你們擺明了要玩兒我！”

黑西服陰沉著臉說：“嘴巴放干凈點，誰玩兒你了，這是這里的規(guī)矩，不信你找外面那些老顧客打聽打聽，他們?nèi)贾??！?/p>

5. 圈套

天剛蒙蒙亮，江曉蕾便接到了趙清源的求救電話：“喂，媳婦快救救我。”

江曉蕾一頭霧水地問：“怎么了清源，出什么事了？”

“我賭錢輸了，現(xiàn)在被人扣押起來了，他們讓我打電話給你，” 趙清源在一間黑漆漆的小屋子里，拿著手機，垂頭喪氣地說，“你去請蕭大爺來，只有他能救我。”

江曉蕾焦急地問：“你輸了多少錢，咱們給他們不就得了？”

趙清源結(jié)巴著說：“給不起，我……我輸了一千多萬。”

“天吶，”江曉蕾發(fā)出一聲驚叫，“你瘋啦！”

“不是的媳婦，他們……他們合起伙來騙我?！壁w清源壓低了聲音說。

在一旁監(jiān)視趙清源的黑西服突然惡聲說：“少廢話，誰騙你，再這么說小心老子打掉你的狗牙。”

“是是是，不敢了，”趙清源忙說，“媳婦，你別問了，快去請蕭大爺吧，可千萬別報警，他們說你要是敢報警，就會殺了我。他們只是想跟蕭大爺賭一把，無論輸贏，都會放我走的。你請來蕭大爺后，去找陳四，他知道什么時間，到哪里坐車?！?/p>

放下趙清源的電話，江曉蕾不敢怠慢，直奔蕭環(huán)山的住處。

“蕭大爺，這一次你一定要救趙清源的命，否則……否則便沒人能救他了?！币灰姷绞挱h(huán)山，江曉蕾便流出淚來。

蕭環(huán)山問：“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慢慢說?！?/p>

接著，江曉蕾便把趙清源打電話說的事情詳細地描述了一遍。

蕭環(huán)山聽完，擰緊了眉頭，半天不語。

江曉蕾哀求道：“蕭大爺，你可一定要救救清源呀！”

“我早告誡過他不可恃技自傲，不可貪心不足，可是顯然他根本就沒放在心上，所以才會惹出這么大的麻煩，”蕭環(huán)山擰著眉頭說，“現(xiàn)在人家是來者不善，即便我出面，也未必能救得了他。”

“您可千萬不能不管呀，當(dāng)初，我就不同意他跟您學(xué)打麻將，可是你們兩個，一個執(zhí)意要教，一個執(zhí)意要學(xué)，現(xiàn)在學(xué)出了麻煩，您可不能不管。”

蕭環(huán)山搖著頭，嘆著氣說：“放心吧，你們兩口子救過我的命，這個事我一定會管?！?/p>

陳四很快便聯(lián)系上了。但陳四有個要求，讓蕭環(huán)山帶他一塊兒去賭場，他要親眼見識一下這場難得一見的賭神大戰(zhàn)。

入夜的時候，陳四已經(jīng)替蕭環(huán)山跟賭場接上了頭，按照賭場的指示，陳四帶著蕭環(huán)山來到百樂門大舞廳后門，有一輛黑色奔馳轎車早就在那里恭候他們了。蕭環(huán)山與陳四上了車，戴上眼罩，便直奔地下賭場而去。

牌局依然設(shè)在貴賓室里，不過牌桌上的人卻換了一半。那兩個胖子還在，不過黑西服的位置上卻換成了穿夾克衫的中年人。黑西服垂著手，小心翼翼地站在夾克衫的身后。

趙清源精神委靡、滿臉驚恐地縮在墻角，看到蕭環(huán)山進來，仿佛見到了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一樣，眼里流露出興奮的光芒。

“坐吧?！眾A克衫文質(zhì)彬彬地一伸手，示意蕭環(huán)山坐下。

蕭環(huán)山人還沒有入坐，先問規(guī)矩：“怎么賭？”

夾克衫胸有成竹地說：“這里你年紀最大，規(guī)矩由你定，怎么樣？”

“好，那我就不客氣了，咱們就玩推倒和，不論大小牌，一把定輸贏，好嗎？”蕭環(huán)山知道宴無好宴，局無好局，如果能夠速戰(zhàn)速決那是最好，否則時間一長，難免會有閃失。

“爽快，麻仙果然不愧是麻仙，一把定輸贏，有氣魄，就這么定了，”夾克衫不動聲色地說，“不過，規(guī)矩你定，賭注要由我來定，你要是贏了，你就可以帶著趙清源平安離開這里；但你要是輸了，趙清源可以走，你卻得留下一雙手?！?/p>

蕭環(huán)山沉吟了一下，沉聲說：“好，我賭了?！?/p>

蕭環(huán)山坐下，開始緩慢地洗牌。蕭環(huán)山雖然老了，但是他的那雙手卻依然干凈、穩(wěn)定。

牌已經(jīng)碼好，色子也已擲出。這一把，由蕭環(huán)山做莊。蕭環(huán)山抓牌的手，伸出去很緩慢，但非常堅定有力，仿佛他要去抓的不是麻將牌，而是敵人的咽喉。

十四張麻將牌抓完了，蕭環(huán)山卻遲遲不肯出牌。坐在蕭環(huán)山下家的胖子忍不住了，便催促說：“你還打不打？趕快出牌呀?！?/p>

蕭環(huán)山笑了，說：“我好像是抓了一把天和牌，不用再出了?！闭f著，蕭環(huán)山緩緩地將手中的麻將牌一齊推倒。只見蕭環(huán)山手里這把牌分別是四五六筒、五六七條、七八九萬、三個紅中、一對二萬。

貴賓室里發(fā)出一片嘖嘖驚嘆聲，除了大莊，其他人不由全都看直了眼，就連趙清源也在心中驚嘆：“麻仙不愧是麻仙，就憑這一手，恐怕自己一輩子都學(xué)不會?！?/p>

蕭環(huán)山緩緩地說：“不好意思，雖然是把小屁和，但終歸還是和牌了，人，我可就要帶走了?！?/p>

“慢著?！贝笄f一擺手說。

“怎么？莫非你想反悔？”

“男子漢大丈夫，一諾值千金，說出口的話，我當(dāng)然不會反悔，”大莊微笑著說，“可是，你看仔細了，這把牌，你可是詐和。”

“不可能……”蕭環(huán)山這句話還未說完，便張大了嘴巴，再也說不下去了。那是因為，他忽然看到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在他推倒的這副牌里，明明有一張四筒、一張五筒、一張六筒，可是現(xiàn)在那張五筒竟然不翼而飛了，而是變成了一對四筒加一張六筒。

“按照牌桌上的規(guī)矩，詐和要賠三家，”大莊得意地笑著說，“所以，這把牌輸?shù)牟皇俏覀?，而是你！?/p>

6. 真相

蕭環(huán)山的臉色頓時變成了一片死灰。“愿賭服輸，我輸了，這雙手你可以隨時拿走，”蕭環(huán)山一臉戚色地說，“不過，我還是想知道，我的那張五筒為什么會變成四筒，不知可否相告？”

大莊得意地大笑道：“說穿了很簡單，那是因為在這副麻將牌上，我想把哪張牌變掉就隨時可以變掉?！贝笄f說著，手腕一翻，掌心里露出一個煙盒般大小的遙控器來。

只見大莊輕輕一按遙控器，蕭環(huán)山面前的那兩張四筒的中心部位突然便多出一個圓圈來，于是四筒變成了五筒，大莊再一按遙控器，蕭環(huán)山面前那一對二萬牌上方突然多出了一杠，于是二萬變成了三萬。

趙清源撲過來說：“你……你耍賴，這把不算?！?/p>

“退下，”蕭環(huán)山陰沉著臉說，“既是賭博，又有幾個不耍賴的，我們不也是一樣嗎？人家技高一籌，蕭某人今天輸?shù)眯姆诜！笔挱h(huán)山說著，將雙手緩緩地放到桌子上，說，“手在這里，拿去吧！”

大莊的臉色變了，不再是得意的神情，而是變得有些怪異，既像是有些興奮，又像是有些痛苦，還有一些迷茫和無助。

“刀！”大莊從牙縫里冷冷地擠出了一個字。

站在大莊身后的黑西服馬上從懷里掏出一把又窄又鋒利的西瓜刀來，交給大莊。

趙清源閉上眼，流出淚來，禍是他惹出來的，現(xiàn)在他實在無顏去看這殘忍的一幕。

“等待這一天，我已等了三十八年，”大莊眼睛里閃出深邃的痛苦之色，仿佛是在喃喃自語地說，“你終于也有了今天?！?/p>

“你是誰？”蕭環(huán)山詫異地問，“三十八年？你我之間難道曾經(jīng)有什么過節(jié)？”

“你當(dāng)然不會認識我，”大莊發(fā)出了一串近乎瘋狂的笑聲，“因為我一出生，你便拋棄了我和我母親。這些年來，為了找到你，我遍訪天下賭場，練就了一身的賭藝，也闖出了一個賭王的名號，我練賭術(shù)、開賭場，目的就是為了找到你，替我死去的母親報仇?！?/p>

“你……你是麟兒？”蕭環(huán)山的聲音有些顫抖了。

“你總算想起我來了?！?/p>

蕭環(huán)山一下站起來，眼里涌出了兩行老淚：“你真的是我的麟兒？”

大莊狠狠地說：“我不是你的麟兒，從三十八年前你拋棄了我們母子那天起，我便不再是你的兒子。”

“你錯了，孩子，我根本就沒想過要拋棄你們母子倆，”蕭環(huán)山流著淚，搖著頭說，“是你母親……她不想再見我了，因為……因為我傷透了她的心。”

大莊愣了。

“她一直反對我打麻將，可是……可是我始終無法戒掉麻將癮，”蕭環(huán)山喃喃地說，“就在你出生的那天晚上，我還是沒肯在家陪陪你媽，而是跟著幾個牌友，爛賭了一夜，從那一天起，你母親便對我徹底絕望了，在你剛剛滿月的時候，她便抱著你不辭而別。直到那時，我才突然明白，在我的生命里，最珍貴的根本不是什么麻將，也不是什么麻仙的名頭，而是你們母子。此后的三十八年里，我走遍天涯海角，想找尋你們母子，可始終也沒能找到。你知道嗎？孩子，這三十八年來，我無時無刻不生活在痛苦的回憶里，除了你的母親，我這一生再也沒有碰過任何女人，那是因為我始終都深愛著你們?！?/p>

大莊喃喃地說：“我……我不信?！?/p>

“信也好，不信也好，”蕭環(huán)山含著淚、笑著說，“我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不過在我死之前，還能親眼看到你，即便死我也瞑目了?！?/p>

大莊握刀的手開始發(fā)抖。

“我能證明，這些年，蕭大爺真的是獨自生活，”趙清源急忙證明說，“他老人家身邊真的沒有別的女人，現(xiàn)在既然都解釋清楚了，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還要動刀動槍的呢？”

大莊的臉色開始變得蒼白起來，握刀的手抖動得更加厲害了。然而就在這時，突然有一把槍頂住了大莊的腦袋。

握槍的不是別人，居然是毫不起眼的小角色陳四。

“放下你的刀，賭王蕭麟，”陳四冷冷地說，“你的賭場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我們包圍了。”

趙清源急忙說：“陳四，你開什么玩笑？大家都是自己人，快放下槍?！?/p>

“誰有空跟你們開玩笑，我是一名臥底警察，為了找出狡猾的賭王蕭麟，我們可真是費了不少工夫，”陳四盯著大莊的眼睛說，“他隱藏得很深，我們幾次抓捕，都被他狡猾地溜掉了，所以我才會把趙清源推薦到這里來。因為我知道，趙清源的賭技很高，并且在趙清源背后還有一位麻仙在撐腰，要對付這兩個人，必須得賭王親自出馬。”

陳四正說著，外面突然闖進一個賭場的馬仔：“老板，不好了，外面全是警察……”馬仔說到這里時，才看到了頂在大莊腦袋上的那把手槍，于是，后面的話再也說不下去了。

一輛輛閃動著警燈的警車密密麻麻地停在了賭場周圍，一個個賭徒被警察押解著，垂頭喪氣地從賭場里走了出來。

“孩子，是我害了你，我罪該萬死?！笔挱h(huán)山被一名警察押著走向一輛警車的時候，突然扭回頭，沖蕭麟狂喊了一句。然后，他便像瘋了一樣，掙脫警察的手臂，一頭向警車撞去。

蕭環(huán)山倒在了地上，鮮血順著他的額頭流了下來。

“爸爸……”蕭麟的嘴唇哆嗦了幾下，終于發(fā)出一聲嘶啞的吼叫聲。

(題圖、插圖：楊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