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艷峰
老家門口的打麥場,是我們這些孩子們的樂園,因為常有耍猴的唱戲的在這里表演。
讓我們最開心的,是河西唱大鼓書的大頭洪的到來。單是他的長相和走路的姿勢就足以讓我們嘻嘻哈哈地笑個不停。短短的羅圈腿和內八字的兩只小腳,讓他走起路來像個胖鴨子,屁股用力地扭,卻怎么也走不快。脖子很細,頭卻很大,像個老倭瓜,讓人懷疑一不小心那老倭瓜就會掉下來摔成八瓣!四、五十的大人了,長得還沒我高——他是個侏儒。
因為是在我們家門口,晚飯時,母親會讓我給他端一碗疙瘩湯,再拿一個夾了醬豆的饃。他吃罷,便左手拿著弦板,右手拿起鼓槌,搖著胳臂甩著手腕敲打起來。老半天,大人們終于三三兩兩地掂著小板凳來了,等大人們黑乎乎地坐了一片時,那鼓咚咚咚三聲重響,大頭洪終于要開始唱了。開場前,是一段開場白,只聽他憋著嗓子拉著長聲念道:雞也不叫了,狗也不咬了……唱到精彩處,大人們拍手叫好,至于怎么好,我們這些孩子大多都沒聽到——早已東倒西歪地睡著了。
第二天,大頭洪趁人們還沒出門干活,一大早就背著個布袋,手里拿著個小茶缸,挨家挨戶地收玉米,不想給玉米了,給一毛錢也行。因為吃了我們家的飯,他便不來我們家收。看他從門前一搖一擺地過去,我便追著去看。一般的家,見他來了都很自覺。也有的耍賴皮,說昨天夜里沒聽,不給。他也不多說話,扭頭便走。我便為其抱不平,悄聲告訴他:大頭洪,他去聽了,我看見啦,他們家里人都去了呢!他笑笑,還是不說話,也不再回去要。
大頭洪好一陣子沒來了。
一直到初冬的一個下午,才又見到他??上В床坏剿聒喿幽菢优ぶü蓳u搖擺擺地走路了。他是坐在架子車上來的,拉車的是他的徒弟。這徒弟我們都認識,是后村的罐兒,傻子,都叫他傻罐兒。傻罐兒的爹娘早死了,哥哥嫂子整天打他,不讓他吃飯。我們常??匆娝诶牙锇菛|西吃呢。大頭洪怎么收了個傻子做徒弟,難道只是想利用這個傻子拉著他走路嗎?
我坐在前排,離他最近。無意間一低頭,看到大頭洪腳下濕漉漉的一片,順著往上找,便看到他的棉褲腿外面露著一根細細的橡皮管,尿液正一滴一滴地流下來。再往上看,褲襠也已濕了一大片。那可是冬天啊,看得我身上一陣陣發(fā)冷。
他一定是得了一種很厲害的病,小時候,我們家的一頭豬也是這樣,老是滴尿,治也治不好,最后尿血死了。
那一次,雖然大頭洪和傻罐兒都是吃的我們家的飯,可娘還是讓我端了滿滿一茶缸玉米給他們送了去。娘說大頭洪不容易,自己都病成那樣了,又收留了一個傻子。本來村里人可憐他孤苦,看他病了,都自覺地輪流送飯給他,不讓他出來唱了,可他自己偏偏要出來,真是找罪受!
大概又過了一兩年的樣子,聽人們說大頭洪死了。臨死前,他托人把傻罐兒的哥哥叫到身邊,給了他好多整大張的和一毛一毛的錢,讓他以后別打傻罐兒了,還說傻罐兒其實并不是全傻,他吃飽了,很會干活的。
可傻罐兒的哥哥收了錢,還是整天打他,他嫂子照樣還是不讓他吃飯。
傻罐兒又跑出來要飯了。那陣子,人們經常聽到有人在大頭洪的墳前敲鼓,甚至黑半夜還在敲,咚咚的鼓聲傳出去好遠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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