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寧星
我在建筑施工隊干活的時候,曾跟過一位姓彭的師傅。他不識字,每次領工資用的一只小戳上也只刻著一個“彭”字。四十出頭了還過著單身的日子,和我們小青年一起擠在集體宿舍里。他不太愛說話,甚至有點兒木訥。叫好多人不明白的是他居然能看懂照明線路的鋪設圖紙。安裝隊里的師傅也只有他鋪設的線路不出問題。測試、驗收,一次通過,絕不會返工。
彭師傅的手很巧。工程上常會報廢幾套損壞的燈具。報廢的材料和電線頭都叫他撿來堆在宿舍的角落里。每到休息時間他就鼓搗這些廢料,一番折騰總能鼓搗出或小巧或笨拙且形狀怪異又好看的一只只臺燈來。他做臺燈似乎上了癮,在工地上的垃圾里他也撿做臺燈能用著的東西。宿舍里到處都堆著他做的臺燈。有人來串門,他就送上一只,連其他施工隊的工友都用著他制作的臺燈。他從不要任何報酬,只是對拿燈的人說:這燈配上王鳳芝的燈罩才好看呢。
王鳳芝是伙房的一個中年婦女。有著其他女工都羨慕不已的身材和烏黑的長發(fā),一件普通的碎花布衫若她隨意地穿在身上,也會顯得非常好看。她是經(jīng)不住酒鬼丈夫的毒打才躲出來,落腳在施工隊給大伙做飯的,已經(jīng)有好些年頭了。她的手也巧得很,會做燈罩,很小的,傘狀的那種。做燈罩骨子用的材料是工地上隨地丟棄的廢鐵絲。面料五顏六色的紗綢是從壽衣店討來的下腳料。每一只燈罩她會用絲線繡幾葉疏緩的蘭草。有著一種溫馨的味道在里面。
在每次開了工資的時候,她丈夫也來工地。那人好像叫酒精燒干了一樣,瘦得像根竹竿。走起路來老是搖搖晃晃。王鳳芝把所有的工資都會全部交給他,從來不留零花錢??伤龑e人特別摳門,就這些用廢料做的燈罩每只都要賣三元錢。大伙也曾抱怨過,可無奈商店里賣的燈罩實在太大,配上彭師傅做的臺燈的確也不怎么好看。
有人當著彭師傅的面說他之所以喜歡做臺燈,全是為了給王鳳芝推銷燈罩。彭師傅漲紅著臉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抱怨他的人:“王鳳芝就沒個頭疼腦熱買片感冒藥啥的?”聽的人開始莫名其妙,繼而轟然大笑,也就傳出了他和王鳳芝的風言風語。說他倆關(guān)系曖昧。
這樣的言語傳了不久。王鳳芝的丈夫沒到開工資的時候就找到工地來鬧。在水池旁摁住王鳳芝就打,誰去勸他跟誰急。王鳳芝也不還手,只是嗚嗚地小聲哭著??礋狒[的人越來越多,有起哄的,有說風涼話的。不知誰惡作劇地喊來了彭師傅。彭師傅像抓小雞一樣把正在打得起勁的王鳳芝丈夫抓起,丟在一旁,一字一頓地說:“你再這樣待王鳳芝,我就揍你!”說完頭也不回地去繼續(xù)干活了。王鳳芝的丈夫也拽著王鳳芝罵罵咧咧地走了。
那天晚上彭師傅破天荒地喊我喝酒。酒喝到中途,他沒頭沒腦地說了句:“王鳳芝回家了。”的確,王鳳芝再也沒有來過工地,半月后她的工資還是兒子來代領的?!澳銕煾滴艺娴暮退龥]啥,我只是看著她男人那樣待她……心里難過!”喝了酒的彭師傅話非常多。
后來,我離開施工隊去做生意了,再也沒有見過彭師傅。倒是聽說他把王鳳芝的兒子帶了徒弟。前幾年,向一個以前的工友問起彭師傅的近況,他還做不做臺燈了?工友說,他早不做了。自王鳳芝走后他就再沒有做過一盞燈。他,一直單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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