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獒絕對沒有狼厲害。
一位老獵人,在大漠落日下,一邊燃起柴火煮酥油茶,一邊自信地對我說。他的手,指向柴煙飄過的那道交界線。那是我同你差不多年輕的時候啦……老獵人舒展胸膛,仰起頭,將三口才能喝完的一碗酥油茶一口咽下,好像一下子恢復(fù)了當(dāng)年驕傲的神氣。
你看過老狼帶著小狼過冰河嗎?
我用書本上學(xué)來的知識胡亂地應(yīng)付他:當(dāng)然看過,老狼一般都會把小狼叼在嘴里。
如果是一群小狼,老狼還會一只只地叼在嘴里過冰河嗎?
我沒多想,只肯定地點了點頭。
你錯了。你要知道在任何時候,狼的心情都比藏獒急切,而且它對待自己的子女比藏獒以及很多其他動物更具責(zé)任心,它更懂得野外生存的不易。如果有一群小狼,老狼絕不會一只只叼在嘴里帶過冰河去,因為它怕在冰河里游的時候,留在岸邊的子女會發(fā)生意外。那次我毫不費(fèi)力地?fù)飚嬃艘恢灰绑H。那是母狼伙同一只公狼活活咬死的野驢,母狼把野驢的胃吹足了氣,再用細(xì)密的牙齒牢牢縫住創(chuàng)口,讓它脹鼓鼓好似一個皮筏。它把五只小狼全部托運(yùn)在上面,借著那“皮筏”的浮力,就這樣全家安全地渡過了正在解凍的冰河。
我驚訝,這雪域高原竟有這么厲害的狼啊?
這只能算聰明的狼。智慧的狼在后面。老獵人胸有成竹地說。有一次,我遇到一只帶著四只小崽的母狼,渾身雪白。它跑得不快,因為要照顧跟在身后的小狼。我和狼的距離漸漸縮短,狼媽媽轉(zhuǎn)頭向一座巨大的沙丘跑去。我很吃驚。通常狼在危急時,會在草木茂盛處兜圈子,借復(fù)雜地形,迷惑獵人的眼睛,然后伺機(jī)脫逃。可這只狼卻不然,也許它真是昏了頭。我這樣想著,一步一滑,跑上了高高的沙丘拼命追下去。
那是我生平見過的跑得最快的一只狼,不知它從哪里爆發(fā)出來的那么大的力氣,就像貼著地平線的一支黑箭。到太陽下山,它真的消失在了藍(lán)色地平線上,累得我?guī)缀跬铝搜?/p>
我向著白狼消失的地方憤怒地開了幾下空槍,氣呼呼地往回走,一邊走一邊想,這真是一只不可思議的狼,那4只小狼到哪里去了呢?已經(jīng)快走出森林了,我決定再返回那個沙丘看看??彀胍共炮s到,寒氣凍得我渾身打顫,白荷般的月光下,沙丘好似一朵巨大的雪蓮含苞待放。這時我突然看到一個隱蔽的凹陷處,像白色的燭火一樣,悠悠地升起兩道青煙。
我跑過去,看到一大堆野驢糞,白氣正從中冒出來。我輕輕扒開,你猜我看到什么了?白天失蹤的四只小狼,正在溫暖的驢糞下均勻地呼吸,做著離開媽媽后的第一個有點兒不習(xí)慣的夢(我的表情無比驚訝,但我不忍心打斷老獵人的精彩講述)。地上有狼的腳印,白狼實在是太聰明了,完全超越了人類的機(jī)智,就連那些腳印也成了一種偽裝的秘密武器。為了延遲我的速度,它全是倒著走的,那活兒干得極為精巧,大白天居然瞞過了我這個有著幾十年捕獵經(jīng)驗的老獵人的眼睛。
那一刻,我羞愧得無地自容,很快便想出一個反敗為勝的辦法。
如果我躲在附近的樹上,一定能再次發(fā)現(xiàn)那只白母狼,到那時,我相信它走投無路,一定會死得很慘。可是眼看著那4只熟睡的狼崽從鼻孔里噴出的熱氣,不知為何,那一刻我竟然丟下手里的槍,雙腳發(fā)軟,撲通一聲跪在了它們面前。我選擇了放棄。
放棄?你怎么能放棄?你是獵人,獵人時刻渴望著收獲。
年輕人,假如災(zāi)難突然降臨的時候,你能有這只白狼的智慧保護(hù)你和你的親人嗎?我想,至少我不能。只可惜我年歲大了才明白這樣的道理啊,我應(yīng)該感謝白狼,是它教會了我。當(dāng)然,使我改變想法的主要原因是那4只小狼崽,如果不是我的出現(xiàn),它們會在一個熟悉的地方和媽媽一起睡得更香更甜。看到它們,我的心境變得尤其復(fù)雜,白狼作為母親為孩子付出的艱辛努力,讓我懺悔至今。所以,我萬萬下不了手啊。
望著老獵人手中轉(zhuǎn)動的茶筒,我已無心與他辯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