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遠握著自己的左手,不敢向任何人攤開。在暗地里,躲避著一些東西。我知道我的心,已經(jīng)定局。
相識
公司例行的五一節(jié)酒會,除了寫字樓里的同仁們,更有許多商業(yè)精英到場。
站在角落里,我看到我所有的同性們都穿了性感的晚禮服,個個烈焰紅唇。而我,已經(jīng)很“體面”的一套禮服就是白色絲質上衣,領口開得相當平直。黑色長褲,配有平底皮鞋。
一個穿灰色西服的年輕男人,離我一米遠的地方,他在看著我。“楊翼。”他遞過手來。
啊,楊翼。我忙伸過手去。在我們服裝公司最大的競爭對手“名流”服飾集團,楊翼是一流的設計師。只是沒想到,他那么年輕,衣著隨意。
“素素?!蔽艺f,“聽過你的名字?!?/p>
“素素,怎么可以這么年輕?”他的意外溢于言表,手指一時沒有松開:“真的是你,設計了那一系列女人味道十足的懷古裙裝?”
我笑了笑,把手抽了回來。不知道這樣的話是恭維還是惺惺相惜。
傷疤地圖
習慣把自己放在角落里并非我的性格初衷,曾經(jīng),我也是個愛湊熱鬧的人。那時還不到20歲,在一所大學里讀服裝設計。
在自己搞的一次活動中認識了司馬。我為他設計了兩套款式,雖然最終沒能大批量生產(chǎn),可是他第二次見我時,穿了其中的一款。
那時我對生活的分辨力幾乎為零,一下子愛上司馬。他來找我,帶我看電影,開車的時候把手放在我的手上。他在一個晚上終于拿走了我的一切,然后告訴我,他有家。
我看著他,咬牙切齒。
后來,我躺在同學租住的潮濕房子里,用一片碎玻璃把自己左手的手掌劃得傷痕遍布。我恨我自己的左手,它曾在一個整晚上被司馬牢牢握在手心,被他吻過,被他放在心口的位置。
相約
4年后我回到這個城市,找了這份工作。4年中我永遠握著自己的左手,不敢向任何人攤開。“你似乎不太喜歡熱鬧,”楊翼說,“穿成寂寞的樣子躲在這里。”“你不也一樣?”我反問。他用手撓撓頭發(fā),被說中了心事的羞澀。
他說,我們偷偷地走吧,站在這里,還不如去街上散步。這個時候外面是很美的,而且肯定不會有人察覺。
我說,“名流”資深設計師失蹤,10分鐘后大廳里所有人必定喊你的名字。我不想擔當誘惑你失蹤的嫌疑。
楊翼哈哈地笑了,素素,如果我早一些見到你,我會選擇去你們公司,我肯定會。
傷難平
那晚以后,開始頻頻地接到楊翼的電話。后又找到公司。一層樓一層樓上來,一間屋一間屋地找,不厭其煩。
我想找個時間向楊翼解釋。他不知道我的心和別人的心不同。我已經(jīng)沒有心來應對感情,只有傷。
我說楊翼,現(xiàn)在我還不想結婚,不想戀愛。沒有關系,我會等。楊翼笑,我看到你第一眼時就愛上了你,我相信我們有機會。
那么,可不可以不要那么頻繁地接觸呢?他答應了,說,只是素素,你可否在不接受我的時候,不要愛上別的人?
我點了點頭,沒有說什么。我不會愛上別的人,我也不會愛上任何人。
復仇
楊翼是個很守信用的人,隔段時間打個電話過來,都是溫暖的問候,唯一不適合的話就是,素素,你沒有愛上別的人,對不對?我說對。
好在有那么多的工作要做,那么多。
這個春季的訂單特別多,生意好得出奇。一天下午快要下班時,老總找我過去,素素,一批女裝,設計看樣子非你不可。我不作答,聽他說下去,就聽到一個讓我心頭一震的服裝公司的名字。那是司馬的公司。
用了整整一星期,有三夜連續(xù)沒有合眼。從未那樣的辛苦過。我要設置一個完美無缺的紕漏??床怀鰜?,感覺不出來,卻是一件衣服致命的缺陷。
司馬卻要為此付出連他自己都無法估計的代價。當最后的設計圖樣從打印機里出來,我興奮地把鉛筆折成了兩節(jié),扔進了廢紙簍。
仇人相見
三個月后,司馬開始和公司打了一場漫長的官司,作為設計人,我難逃其咎。我終于在6年后再次見到了他。他看到了我,那張隱約帶傷的臉,瞬間變得猙獰。是你陷害我?
證據(jù)?我問。6年,這個男人并未變老,而我,卻已不再是當初以那樣方式和他斗爭的女孩子了。
一定是你。他的牙齒咬得咯吧咯吧響。
我不慍不火。心里,壓抑著一種冰冷的快感。他一直那樣面面俱到,把自己照看得那么好。這次,他輸定了。
我會找到證據(jù),沒有完美無缺的漏洞,一切會水落石出。他狠狠地丟下這句話。
我站在他身后冷笑。找到又如何,頂多是一次工作上的失誤。
釋懷
一個星期后,拿著圖紙來找我的卻是楊翼。他站在我面前,用干凈明亮的眼睛看著我,為什么。素素?我不回答。
你這樣辛苦地制造這個完美的缺陷,到底為了什么?素素,你不肯讓我愛你,又是為了什么?
我不能再逃避。他手上,設計圖樣的肩胛處,用紅筆圈的圓,是一個事實。而這樣的時候,他竟然還會想到愛情。這個男人。
素素,這個失誤太完美,一定有很多的心血在里面。到底為什么?他的眼中,忽然有淚落下。
我看著他,看著他的眼淚,沒有掙扎。這是一個肯為我流淚的男人。我不再抗拒,舉起左手,把掌心緩緩攤開在他眼前。我的傷,不僅是在手上。
那一剎,楊翼什么都明白了。他沖動地將我一把擁進懷里。我終于再沒有拒絕,亦無力拒絕,積聚了整整6年的哀傷,隨同眼淚,如潮水般洶涌決堤。
摘自《韻味》2007年4月
推薦/宋春華 編輯/馮 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