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去世已有十余年了,他偶爾會從我的夢中走來,這時的他不言語,只是安靜地望著我。每當(dāng)我從這類的夢中醒來,閃現(xiàn)在我眼里的父親身影,最突出的部分,就是父親的肩膀。
父親的肩膀結(jié)實、寬厚,在我的感覺里,它像一坐頂天立地的山峰,能馱起千鈞之重。它在我的心中永遠有一種巍巍然的神圣感。
我大約是在父親的肩膀上長大的。從記事起,父親的肩膀就是我快樂的“坐騎”。家門口有幾株棗樹,那棗兒又甜又脆。在父母眼里,那是掛在上頭的鹽油醬醋,在我的心里卻是解饞的好東西??晌覊虿恢赣H就馱上我,我就狠狠地把肚皮撐得滾圓??筛赣H一顆也舍不得嘗。父親說,你吃了,我嘴里也甜了。那時我就納悶:我吃我口里咋會甜到父親嘴上呢?
趕墟是有看頭的熱鬧事??晌疑肀∧_嫩,走不了幾十里的山路。父親總是逢墟回家歇假,馱著我在人堆里擠上擠下。墟上啥新鮮都有,我騎在父親的脖子上看耍猴,看舞刀,看露天戲,樂得手舞足蹈。而父親一點也瞧不到。父親說,你看了,我就樂了。我又好納悶:父親只聞到汗味看到別人的脖子,有啥好樂的?
我的家窩在一個山弄里,四圍的大山好像要把我壓扁了似的,所以極向往外面的世界。父親就常常馱著我爬向高山,在高高的山頭我高高地騎在父親的肩上,眼就開闊了,看到山盡頭有條彎彎曲曲的馬路,馬路上偶爾有輛汽車朝遠處揚塵而去,看得我癡癡的。父親還怕我看不遠,總掂起腳將我馱得更高。父親說,你看遠了,我就寬心了。我當(dāng)時同樣不解父親的話:我看得遠了,父親為啥就寬心?
當(dāng)我的個頭竄到與父親一般高時,我走出了那個山弄。離家那天,父親依然用雙肩擔(dān)著行李引我上路。那百來斤的擔(dān)子,除鋪蓋外多半是我準(zhǔn)備帶到廠里溫習(xí)的書。那時的父親已不大如從前了,挑著挑著有些氣吁。我再也不忍心空手郎當(dāng)做跟客了,就從父親肩上接過擔(dān)子,父親舒心一笑將擔(dān)子移給我。我挑著才走出幾步路,雙腿就打抖不止。父親寬容一笑又接過擔(dān)去。我說我不該帶這么多沒用的書讓您受累。父親說,咋能說書沒用?你再多帶點我挑著也不覺沉。父親挑擔(dān)在前我默默跟在后頭。父親那消瘦的身子和在崎嶇的山路上搖晃的身影,從此就清淅地定格在我的腦海上。
現(xiàn)在我常常在想,父親的雙肩,豈止只馱著我的快樂,又豈止只為我挑過鋪蓋書本,我的整個人生不都是父親用雙肩擔(dān)出來的嗎。父親呵,您用堅實的肩膀,扛起了多少辛酸,卻總也挑不完生活的重擔(dān)。如今,當(dāng)我從您的肩膀上長大走下來可為您擔(dān)憂時,您卻走進了地下!我知道我是您用如花的歲月熔鑄的一只小船,是伴著您溫柔、深邃的目光起航的。走得再遠,也駛不出您愛的港灣。今天,遙寄上這一篇心祭,如何報答得了您如山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