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十幾層高樓對面的臨街店鋪里,蓮蓮和兩個女孩子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僅有的3個理發(fā)坐椅都坐滿了客人。蓮蓮一邊很熟練地給那個躺在椅子上的中年胖男人干洗著頭發(fā),一邊很親熱地熟人似的問著大哥你是哪里人啊之類的話,客人也很隨意地對答著,不時說一句帶點色的話,蓮蓮和她的兩個女徒弟見慣不驚地裝作很感興趣的樣子笑了。蓮蓮纖細(xì)的手繼續(xù)像彈鋼琴那樣在那個男的頭上很嫻熟地舞動著。如今的蓮蓮真的今非昔比了,她已經(jīng)徹底破繭而出,從一個鄉(xiāng)村姑娘變成了舉手投足言談都很城市的女人了。
說起來也真不容易,她和長福私奔出來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8個年頭了。她現(xiàn)在都不敢想當(dāng)時怎么有那么大的膽子啊,兩個什么都不懂的十七八歲的年輕人,身上僅帶著3000元錢,就兩眼抹黑地來到了這個城市。唯一的理由是長福以前來過這個城市,跟著幾個老鄉(xiāng)在建筑工地做小工。長福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上面有三個姐姐,他受不了建筑工地的苦,回村了,現(xiàn)在只好又逃到了這里。蓮蓮如今也忘不了他們第一天來的狼狽困窘和懼怕。
出了火車站,望著密密麻麻螞蟻樣的人群,還有車流,蓮蓮膽怯地拽著長福的手,她想起念書時曾經(jīng)學(xué)過的一個詞“車水馬龍”。城市真是繁華熱鬧啊,就連那柏油馬路,也平整干凈得比自己家屋子的地都干凈。天就要黑了,他們?nèi)ナ裁吹胤侥??蓮蓮慌慌地問著長福。長福到底在城市里呆過,說我們先住店,明天我再去找老鄉(xiāng)。那些出租司機(jī)和開店的人像看動物般把他們圍住,甚至動胳膊動手地紛紛要拉他們上車。蓮蓮學(xué)著長福的樣子,連連擺著手趕蒼蠅一樣躲開了他們。長福一手拉著蓮蓮,另一個肩膀上扛著一個大白色尼龍編織袋——那里面是些換洗衣服和蓮蓮坐月子給小孩子用的小褥子小衣服,是長福他媽給做的。大約走了半個多小時,蓮蓮跟著長福來到一個偏僻的凸凹不平的胡同里,兩邊都是低矮破舊的房子。長福說他以前住過這里,便宜,一個晚上五元錢。五元還便宜?蓮蓮吸著氣。這是城市,不是咱那,你白住也不收錢!長福有些沒好氣,蓮蓮心里委屈又不敢再吭聲了。
黑黑的不足10平方米的小屋里,兩個人站在一起幾乎轉(zhuǎn)不過身子。一張雙人木床,破舊的被褥散發(fā)著刺鼻的怪味,蓮蓮沒有任何力氣了,躺在床上飯也沒有吃就睡著了。半夜里蓮蓮醒來了,是被噩夢和一泡尿憋醒的,蓮蓮做了許多亂七八糟的噩夢,其中夢見她爸爸拿著棍子追著罵著要打死她。她拼命地跑,跑得肚子里的小孩子也掉出來了,血乎乎地死了,蓮蓮傷心地哭了。蓮蓮下了床,到院里廁所里尿了,回來聽見長福發(fā)出香甜的鼾聲,自己卻怎么也睡不著了。肚子里8個多月的孩子不停地踢打著蓮蓮的肚皮,好像哭喊著她(他)餓了,蓮蓮這才覺得真的餓極了。從村里到這個城市坐了差不多一天的火車,在車上她就沒有吃什么東西,她當(dāng)時的心情是又害怕緊張又興奮,甚至火車已開出很遠(yuǎn)了她還不止一次地問長福說,她爸爸會追來么?長福笑著說她怎么那么傻啊,蓮蓮沒笑卻哭了,長福罵她神經(jīng)了,哭什么?讓車上人笑話啊。蓮蓮擦了眼淚,可心里亂糟糟地就是想哭,好像有一把鋒利尖銳的刀子,殘酷地砍斷了她和她所有親人之間的聯(lián)系。就是那種連根砍去的感覺,蓮蓮怎么能不心疼啊,蓮蓮的淚又出來了。在黑暗的小屋里,蓮蓮吃著從家里帶的煮雞蛋,眼淚無聲地流著,長福香甜地睡著,還打著很響亮的鼾聲,一點都不知道蓮蓮后半夜到天亮就沒有睡著。
這個小屋是這家主人放雜物的地方。主人是個50多歲的老女人,還有一個30多歲的兒子,好像還沒有結(jié)婚,一副游手好閑的樣子,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如今到城市的農(nóng)村人太多了,這家人就把小屋出租了。城市里什么都能賺錢啊,像這破爛的小屋,在蓮蓮家,就是養(yǎng)豬的地方都比它強(qiáng),可是在這里每天都能賺錢。蓮蓮和長福商量,干脆長租下算了,這樣可以和房東搞價錢,他們的孩子快要生了,他們身上不到3000塊錢了。經(jīng)過討價還價,他們以每月150元的價格租下了,包括水電費。那個老女人還一臉不情愿地說,實在是看著他們可憐才讓他們住下的。
和房東商量好房子問題,長福顧不上吃早飯,就匆匆出去找老鄉(xiāng)了。勤快的蓮蓮就借用房東的洗衣盆,把床上的被褥都拆洗了。房東看見蓮蓮在院里水龍頭前不停地擰著水管,臉色就不好看了,青灰得好像患著什么病的老女人,抽著煙站在蓮蓮面前說:“你們農(nóng)村人還哪來的那么多講究,我的水表是按字收錢的,像你這樣用水,月底收水費來了,你得多交錢?!鄙徤徧а劭粗桥?,只好微笑著說:“阿姨,你放心,我就好好洗這一次,水表字不會走多的,真多了我也掏錢,你放心阿姨。你有什么洗的么,我一塊給你洗了?”蓮蓮早晨叫那女人大嬸,那女人板著臉鼻子里哼了一聲,很不耐煩的樣子,蓮蓮乖巧地忙喊“阿姨”,那女人就臉色平緩了些。蓮蓮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聰明,一句話,那女人就毫不客氣地拿來了一大堆衣服,笑著說:“你們農(nóng)村來的姑娘就是能干,那么大肚子了,干活還這么利索,水費不用你多掏了,你們也不容易的?!鄙徤徝Φ椭^說:“謝謝阿姨。”其實蓮蓮的眼淚都快要出來了,那一大堆衣服像山一樣,蓮蓮整整洗了一上午。她蝦米一樣彎著腰,肚子里的孩子可能也覺得難受了,小胳膊小腿踢打得蓮蓮的肚皮。蓮蓮覺得自己簡直快要死了。9月的天氣了,蓮蓮全身的內(nèi)衣都濕透了,蓮蓮真想大哭一場,她有些后悔了,那片玉米地,那該死的玉米地,該死的長福!
蓮蓮一點也不喜歡城市了,電視劇里那些個燈紅酒綠高樓大廈,美女帥哥香車像一個夢,離蓮蓮的生活太遙遠(yuǎn)了。蓮蓮住在這個破敗的城市的貧民窟里,每天都得花錢,買蜂窩煤爐子買鍋買碗買菜買米買油。蓮蓮也學(xué)會了和小販子搞價錢,蓮蓮不再早晨上菜市買菜了,她下午的時候才去,那樣就便宜了很多。同樣的幾根黃瓜下午幾乎比上午便宜一半。蓮蓮的心里慌慌的,錢一天天少下去,可是長福每天早早出去,晚上垂頭喪氣地回來,蓮蓮開始還問問,后來看見長福的臉色連話也不敢問了。兩個人胡亂吃點飯,長福就躺下睡了,一句話不說??墒欠语灠阍诖采蠞L,才晚上8點多鐘,兩個人就睡下了。隔壁房東開著電視,那喧嘩的說笑聲,使蓮蓮更加心煩。在家鄉(xiāng)的村里,也能看上電視,可現(xiàn)在過的叫什么日子???蓮蓮碰一下長福的胳膊說:“怎么辦呀,要不我們回吧?”長福狠狠地說:“怎么回,就這樣?你爸不更看不起我了?”蓮蓮說:“我都快要生了,你還找不到活,錢也快花完了,不回在這等死???這時侯還說什么臉面,你早在玉米地里干什么?”長福似乎不是很用力地在蓮蓮的脊背上打了一拳,蓮蓮覺得很疼,這是長福第一次打她,蓮蓮驚訝而傷心地說:“你打我?你怎么能打我?我不活了,你打啊,打啊,把我和肚里的孩子都打死吧。大家都死吧!”黑暗里蓮蓮瘋子一樣朝長福撞過去,長福粗壯結(jié)實的胳膊摟住了撲過來的蓮蓮,說:“別再鬧騰了,我求你了,蓮蓮,我錯了,我再也不打你了?!鄙徤彶粍恿?,眼淚還是流個不停。長福扶著蓮蓮慢慢地躺下,兩手抱著頭沮喪地說:“我白長了這么大的塊頭,空有一身力氣沒處使,連一分錢都掙不下,真后悔怎么不好好念書啊,咱們的孩子將來一定要讓他念書!”蓮蓮含著淚水很堅定地點著頭,說:“建筑工地找不到活,咱們現(xiàn)在別挑剔了,只要能掙錢,就是撿破爛也干,反正這里人誰也不認(rèn)識?!遍L福說:“還挑剔什么呀,我看見個招工的人,都恨不得跪下叫聲大爺求求你了。真是難啊,就是撿破爛,也都各有地盤的,哪能那么容易?。 鄙徤徴f:“要不,我求求房東那女人?”長福說:“不求她,這么個破屋子她要了咱們一百多,其實我聽他們的鄰居說100塊足夠了。我看見她就一肚子氣,我再試試,我就不信找不下?!鄙徤弴@著氣說睡吧。長福很快就打起了呼嚕。蓮蓮睡不著,又拉著15瓦的小燈泡,從褲衩自己專門縫的兜子里,掏出那被汗水味浸透的薄薄的一疊錢,數(shù)了一遍又一遍。然后神情黯然地又拉燈睡了。黑暗里蓮蓮大睜著雙眼,聽著靜夜里格外響亮的電視聲,下定了決心,如果長福明天再找不下活干,她就一定回家。對,回家,哪怕爸爸打死她也認(rèn)了。
也許真是命,第二天,長福中午的時候回來了,身上濕乎乎的,像在大雨里淋了一中午,可是晴天白日的根本沒有下雨啊。他一進(jìn)屋就興奮地說餓死了,吃飯啊。蓮蓮狐疑地看著長福的表情,心里隱隱地渴望著什么。家里沒有吃的,蓮蓮現(xiàn)在只吃方便面,而且是最便宜的一種,批發(fā)兩毛錢一包的。蓮蓮給長福泡了兩包方便面,看著長福風(fēng)卷殘云般吃完,然后無限企盼地望著長福。長福用手抹了一下嘴說:“我找到工作了,洗車,離這里不遠(yuǎn),出了這個街的拐彎處,有個洗車行,我就在那里工作?!鄙徤徴f:“真的么?誰給你介紹的,多少錢一個月?”長福得意地昂著頭說:“我自己找的啊,我進(jìn)去問師傅要人么,人家看了看我,就要了,一個月三百。”蓮蓮第一次真正高興地笑了:“這下好了,長福,你可得好好干,我和孩子就指望你了?!遍L福說:“當(dāng)然了,再找不下工作我都不想活了?!鄙徤彽难蹨I就流了出來,長福說:“你哭什么,現(xiàn)在不是一切都好了?!鄙徤徲中α苏f:“我知道,我知道。”
其實也沒有好了多少,蓮蓮很快就生了,在醫(yī)院里僅僅住了3天就花了1300多元錢,蓮蓮堅決要求出院了。從家里帶的錢只剩六百多了,蓮蓮不敢亂花了。她想想就心慌,房租一個月一百五,吃飯呢?他們靠長福300元錢能過下去么?蓮蓮生了個男孩子,長福當(dāng)了爸爸,高興得搖頭晃腦,每天回來,抱著粉團(tuán)團(tuán)的孩子看個不夠。蓮蓮也是坐月子,卻只在床上躺了三天就什么都干了。蓮蓮的月子里沒有雞蛋奶粉之類的營養(yǎng)品,沒有媽媽在身邊伺候坐月子,蓮蓮只交代長福買了點紅糖和小米。蓮蓮喝紅糖水喝小米粥養(yǎng)身子。小屋里真正成了一個過日子的樣了,孩子的哭聲奶腥味屎尿味尿布片,熱熱鬧鬧的。蓮蓮真的很年輕,也幸虧是10月份,天氣不冷,蓮蓮在涼水里每天有洗不完的屎尿片,但蓮蓮依然很精神。坐月子的女人一般都像發(fā)酵了的白面團(tuán)一樣,整個人都胖得走了形,以后還得發(fā)愁怎樣減肥,蓮蓮不用愁。蓮蓮很瘦,亭亭玉立的,體形一點都沒有變,就是臉色像黃紙。房東的兒子看見了居然驚訝地說,原來是這么俊的個女人,以前可真沒看出來呀。
蓮蓮抱著滿月的兒子坐在床上發(fā)愁。蓮蓮的奶水很豐盈,孩子像個小豬貪婪地吃個不停,蓮蓮的胃口很大,總是吃得很多,長福的錢不夠花,他們?nèi)繌募依飵У哪屈c錢補(bǔ)貼著,眼看著就沒有錢了,怎么活下去呢?回家?蓮蓮的腦海里不停地轉(zhuǎn)著這個念頭,可是很快就被自己否定了。天氣已經(jīng)冷起來了,孩子才一個多月,路途那么遙遠(yuǎn),不行啊。蓮蓮抱著孩子,孩子已經(jīng)睡醒了,張開黑溜溜的眼睛看著蓮蓮,似乎在和她笑,蓮蓮卻想哭,她一個指頭戳著兒子的額頭說:“都是你呀,你個討債鬼!”兒子似乎聽懂了她的埋怨,大聲哭了起來。房東那老女人鐵青著臉過來了,很不客氣地推開門,站在狹窄的地上說:“蓮蓮,這個月的房租還沒有交啊,都快到月底了,你要是租不起就騰房子吧,我這房子好租得很?!鄙徤徍逯鴥鹤樱褍鹤拥男∽彀丛谀填^上。兒子不哭了,蓮蓮滿臉無奈的表情,低聲下氣地說:“阿姨,我們的事情你也知道,我已經(jīng)給家里寫信了,估計錢他們很快就寄來了,你再等等,真是對不起。”那女人看著蓮蓮,滿臉不屑地說:“你們這些農(nóng)村人啊,也搞不清自己有多大的本事,都往城里跑,城里就那么好混么?”鼻子里哼了一聲就走了。蓮蓮的眼淚就流了出來,她真的后悔了。
長福從早晨干到晚上,拿著水龍頭不停地噴刷著各種車子,長福的手整日浸泡在寒冷的水里,西北風(fēng)早已刮起來了,長福的手龜裂了許多的口子,紅腫著喊疼。蓮蓮有什么辦法,只好心疼地用5毛錢買的棒棒油給涂抹上,長福覺得好受了點。可是一上班,那手又浸泡在水里了,不久就長了凍瘡,手背上疙疙瘩瘩的很難看。長福說他從小到大沒有受過這罪,他的手疼死癢死了,他真想把手鋸掉。蓮蓮給長福抹著防凍膏,就想哭,但咬牙忍住了。她還沒有說房東女人要房租的事呢。長福手疼,家務(wù)也不做了,連孩子都不抱了。他一回家就圍在蜂窩煤爐子前烤他的雙手,呲牙咧嘴說這樣才不太疼了,就是發(fā)癢。蓮蓮想說什么,張張嘴又把話咽回去了。
長福很快就睡著了,蓮蓮睡不著,蓮蓮瞞著長福給長福家寫了封信,意思是要他的父母給他們寄2000塊錢,但一個多月過去了,眼看著12月底了,也沒有信來。家里只有長福發(fā)的300元工資了,交了房租就沒有多少了,甚至回家的路費都沒有,怎么辦呢?蓮蓮覺得自己過的日子真是萬惡的舊社會啊,錢錢錢,她從哪里找錢呢?長福又是個老實的沒有本事只會死受的男人。目前唯一的希望就是長福的父母了,長福是他們唯一的兒子啊,再說蓮蓮又給他們生了一個孫子。
蓮蓮終于盼來了回信!看了信蓮蓮像死人一樣全身發(fā)冷,她又一次體會到了人到絕境所謂走投無路的感覺。長福的父母居然認(rèn)為他們的兒子在大城市里掙錢了,應(yīng)該給他們寄錢才對。蓮蓮慢慢地撕碎了信,把它們?nèi)舆M(jìn)了火爐里??粗腔鹈鐨g快地跳躍著,直到燒成了灰燼。兒子在床上大聲地哭,又尿床了,蓮蓮似乎沒有聽見。長福推門進(jìn)來了,一股寒氣挾帶著也進(jìn)來了。長福直奔火爐,把那紅腫的長滿凍瘡的手伸展開,蓮蓮看著格外刺眼。長福說:“你是死人呀,孩子哭呢你沒聽見?”蓮蓮大聲說:“你才是死人呢,你們?nèi)叶际撬廊?!”長福愣了,臉色就變了:“你罵我們?nèi)?,我們誰惹你了?老子為了養(yǎng)活你,手都變成這樣了,你還要咋的?”蓮蓮冷笑著說:“養(yǎng)活我?三百元錢,虧你好意思說,惡心!”長福說:“你站著說話不腰粗,300怎么了,你去掙去,讓我也看看!”蓮蓮說:“你算個什么男人啊,連個老婆兒子都養(yǎng)活不了,這日子沒辦法過了!”長福也火了,一拳就打了過來:“你也嫌棄我了,我大冬天的這么受,你還不滿意啊,你個賣X貨,是不是外面有人了?我打死你!”蓮蓮多日積聚在心頭的委屈便火山般地爆發(fā)了,她覺得長福就是她最大的仇人,不是因為他自己能落到目前這個地步么?蓮蓮覺得自己的生活真的是走到了盡頭,好像在一個極為黑暗的隧道里走啊走,走了多久了,但怎么也走不出來。蓮蓮快要崩潰了,不想活了。蓮蓮打不過牛一樣結(jié)實粗壯的長福,蓮蓮就在長福的臉上亂抓,長福疼得一腳踢了過去,蓮蓮就像一根青草一樣被風(fēng)刮出了門……
快過元旦了,城市里大街小巷都顯出了過節(jié)的歡樂氣氛。到處都那么熱鬧,所有的商店門前都有彩色亮眼的廣告,還有紅色的綠色的大氣球在寒風(fēng)中飄蕩,在灰色的天空中搖曳。蓮蓮懷著艷羨的心情走在大街上,看著那些打扮得像電視里一樣漂亮?xí)r髦的女人,蓮蓮覺得很自卑,她像所有的年輕人一樣,喜歡城市,可是如今她還不是這城市的一員。蓮蓮今天穿得很整齊,頭發(fā)像城市里的女人一樣梳了個馬尾,穿著紅色的從地攤上50元買來的尼龍綢棉襖,藍(lán)色的牛仔褲。如果從她苗條的身段看,還像個少女那樣窈窕地曲線有致,她的眉眼很端正,那黃色的暗淡的面容卻顯出營養(yǎng)不良的憔悴來。蓮蓮是去上班,是房東老女人的兒子給推薦的,去一個發(fā)廊做理發(fā)妹。
那個30多歲的男人,房東老女人的兒子,據(jù)說和別人合伙開了個中介公司。整天不回家??赡軜I(yè)務(wù)不太好,回家常常是醉醺醺的,還常跟老女人要錢。老女人不給的話,他就耍酒瘋,砸東西。老女人有時也氣得哭罵著數(shù)落他兒子,說她命苦,就這么一個兒子,還這么沒出息。他老子就不是個東西,當(dāng)年犯了強(qiáng)奸罪,在70年代的嚴(yán)打中被槍斃了。要是今天,小姐遍地是,強(qiáng)奸算什么呀,老頭子死得太冤枉了。老女人鼻涕眼淚都出來了,蓮蓮看著可憐,覺得人活得都不容易啊。
那條最熱鬧的大街上,臨街有個理發(fā)館,叫“美你理發(fā)館”。理發(fā)館的左右鋪面,都是賣圖書和紙墨筆硯字畫的,惟獨就這一家理發(fā)館。理發(fā)館的對面是一幢15層的大酒店,理發(fā)店經(jīng)常來的客人都是酒店的出差旅游來的外地人。時間久了,蓮蓮才知道她們的女老板能耐大得很,她們租的門面是文化館的,文化館要求只能賣文化方面的商品,但女老板就能把事情擺平,就開了理發(fā)店,生意很興旺。
蓮蓮是那個房東的兒子領(lǐng)著去的。自然不白介紹,房東兒子要50元,蓮蓮給了房東兒子30元,說實在是沒有錢了。房東兒子看著蓮蓮那俊俏的臉,就笑笑說權(quán)當(dāng)學(xué)雷鋒了吧。第一次見女老板,就覺得那女老板漂亮得刺眼,蓮蓮抬頭看了一眼就不敢看了。女老板30多歲,披著染得金黃的大波浪長發(fā),黑黑的大眼睛,雪白的臉也不知道是抹了過多的脂粉,還是本身就白,簡直像在白面缸里滾過。后來蓮蓮才知道女老板本身就白,粉團(tuán)大臉豐滿性感,漂亮得簡直像個妖精,是蓮蓮長這么大見到的最絢麗妖艷的一個女人。女老板看了蓮蓮一眼,很簡單地問了幾句話,就吩咐一個叫小米的姑娘把蓮蓮帶進(jìn)去了,剩下房東兒子和女老板在門外說笑。蓮蓮覺得他們很熟悉的樣子。
這個理發(fā)店有里外兩間。外面是洗頭理發(fā)的,里面有3個單人床,是給客人按摩用的。小米很熱情地教蓮蓮怎樣干洗頭發(fā),怎樣理發(fā),蓮蓮很感動。也是年關(guān)近了,有服務(wù)員回家了,店里才短了人,想來的人可多了,要不是老板和李哥熟,還不要你呢!小米這樣說,蓮蓮才知道她房東的兒子人們都叫他李哥,才覺得自己還是很幸運的。也就是那個晚上,蓮蓮被長福踢出了門,號啕大哭著說不活了,李哥正好在家,罵了長福一頓,拍著胸脯說他給蓮蓮找工作,蓮蓮當(dāng)即就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長福無可奈何地看著蓮蓮,蓮蓮把頭扭一邊不看長福。蓮蓮第二天就抱著才滿月的孩子,坐著火車回了婆婆家把孩子扔給了婆婆,然后又悄悄見了她媽一面,就坐著火車回來了。蓮蓮現(xiàn)在沒有退路了,村里人包括婆婆家人都認(rèn)為自己和長福在城市里掙大錢,自己和長福不混出個樣子,真的沒臉回村里了。
理發(fā)店除了女老板還有3個服務(wù)員。蓮蓮是剛來的,穿著打扮很土氣,那兩個一個叫小米,一個叫艾麗,都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打扮得很時髦,很性感。大冬天里,都穿著齊到膝蓋的短裙子,緊身毛衣,都染著紅黃的頭發(fā),像女老板一樣化著濃濃的妝。蓮蓮覺得自己像個走錯家門的人,這是個什么地方啊!莫不是電視里說的那種地方?蓮蓮覺得頭皮發(fā)緊,小米對她很溫和地微笑著,艾麗卻頭抬得高高的,滿臉都是看不起她的樣子。蓮蓮自己也覺得很卑微很寒酸,蓮蓮想走,腿卻動不了。還是小米人好,她輕聲叫蓮蓮過來,手把手地教她給客人洗頭,蓮蓮的一顆心落地了,蓮蓮很認(rèn)真地學(xué)著。一個上午,都很忙碌,蓮蓮給小米打下手,端水,拿毛巾,有時自己也動手給客人洗,忙得什么也顧不上想了。
中午也不能回家,女老板玫姐自己開著輛小QQ車走了,小米和艾麗說是去外面吃點飯,小米熱情地叫蓮蓮,蓮蓮一是沒有錢,另外是見艾麗那總是蔑視的眼光就不舒服,就說太累了,自己隨便吃點方便面就行了,她們倆就走了。蓮蓮一個人在理發(fā)店的寬大的椅子上躺著,覺得胳膊腿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怎么那么累啊,比在家鄉(xiāng)的玉米地鋤玉米還累啊。蓮蓮也知道這個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一個上午,艾麗不見面,基本上就在里面被打成小隔斷的床上陪客人。洗頭的客人不多的時候,小米也進(jìn)去到另一個床上了。女老板玫姐和蓮蓮在外面伺候洗頭理發(fā)的客人。蓮蓮間或聽到從緊緊關(guān)著門的里間屋子里傳出男女曖昧的嬉笑和呻吟,蓮蓮覺得心驚肉跳,媽呀純粹就是小姐么,自己怎么跑到這個地方來了。可是蓮蓮看女老板玫姐,臉色平和,沒有一點變化,蓮蓮只好埋頭給客人洗頭了。由于不怎么熟練,也許還由于心情慌亂,不小心把白色的泡抹掉到客人的臉上和眼睛里了,那個保養(yǎng)得很好的肥胖的中年客人就大罵:“怎么回事,老玫,你這個小丫頭太不像話了!婊子操的我的眼睛疼了!”蓮蓮手忙腳亂地拿過毛巾來說:“對不起,對不起啊!”那男人一把推過蓮蓮,自己擦著眼睛。女老板玫姐笑著拍拍那男人的肥胖的臉頰,說:“老孟,你將就點啊,這個丫頭是我今天剛找來的,來,我伺候你吧。還需要什么服務(wù)?”老孟就笑了起來:“上半身和下半身服務(wù)都要啊,你還不知道我就喜歡個你!”女老板玫姐也笑著說:“還這么貪吃,真有你的。一會兒讓艾麗對付你吧,我老了不行了?!迸习彘_始給老孟按摩頭部了,很熟練很利索,老孟很舒服地閉著眼睛,仍然不忘說葷話:“我還是喜歡你啊老玫,想當(dāng)年,你那個風(fēng)流浪蕩勁,那個水大的,有多少男人為你打架?我可是打過架的啊。”女老板也不羞臊,捏著老孟舒展的肩膀說:“我記著你的好哩,別說得好,以后多進(jìn)來兩趟就行了。別我一有事打電話,你就說你在外地?!崩厦闲χf:“老玫,我那次真的在外地,你怎么就不相信呢?我什么時候不忙呢?”女老板噼里啪啦拍著老孟伸展的胳膊說:“好了,起來吧,進(jìn)去吧,艾麗那姑娘,特討人喜歡。”老孟站了起來,說那我就進(jìn)去了啊。女老板玫姐笑著點頭。老孟肥大的身影一進(jìn)里間,門很響亮地關(guān)上了。玫姐掛在臉上的微笑突然就沒了。蓮蓮覺得像看一場戲一樣,玫姐板著臉說:“別那么傻呆呆了,勤快點機(jī)靈點,若再出差錯,就別來了?!鄙徤徝c頭,她再也顧不上胡思亂想了。
蓮蓮胡亂吃了點方便面,小米和艾麗回來了。小米打扮得很時髦,人長得高挑,臉上總帶著溫和的微笑,讓人容易親近。在大街上,你絕對不會以為她是妓女。艾麗就不同了,她的一雙大眼睛總是朦朦朧朧含煙云似的,臉色白皙得近乎透明,五官小巧玲瓏,身段苗條纖細(xì),披著長長的燙著和她的年齡不相稱的大反卷的長發(fā),總是一副慵懶嬌弱惹人憐愛,小鳥依人的表情?!拔乙姫q憐”,她是那種男人一見就想和她上床的女人??墒撬豢匆娚徤?,就瞪大了眼睛,一副厭惡不屑的表情。這讓蓮蓮心里極不舒服。但女老板玫姐和小米都讓著艾麗,平日全靠她給店里拉客人,蓮蓮也總是對艾麗討好地笑著,艾麗看蓮蓮的表情就像看一只螞蟻和臭蟲。蓮蓮在心里罵著你個賣X貨,千人騎萬人操的臭婊子,你有什么資格看不起我,我還看不起你呢!蓮蓮看見艾麗走過來,要躺她睡的那張最舒服的椅子,連忙微笑著給騰開。蓮蓮坐在小凳子上,呆呆地看著外面的人流。
蓮蓮沒有幾天就學(xué)會了給客人洗頭按摩等活。女老板玫姐沒有明確分工,但基本上是艾麗專門伺候客人,小米有時候伺候,有時候幫著蓮蓮給客人洗頭按摩。女老板玫姐總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站在店門口,招徠顧客,或者進(jìn)店里和客人打情罵俏。有時候老顧客來了,玫姐經(jīng)不住老顧客的糾纏,也和老顧客上床。蓮蓮這才覺得自己真的掉進(jìn)一個窯子里了。蓮蓮看到小米和艾麗都滿不在乎,她們和女老板一樣,穿戴打扮幾乎一兩天換一身衣服。惟有蓮蓮,只有那身在地攤上50元廉價買的紅色的尼龍綢棉襖,和藍(lán)色的牛仔褲,使她在這個店里顯得像個學(xué)生妹。小米見蓮蓮總是穿著那身衣服,就很同情又熱心地送給了蓮蓮一身衣服。蓮蓮覺得很是難為情,穿吧,蓮蓮覺得那紅色的短裙,黑紅格子搭配的上衣太洋氣了,再說穿裙子得搭配高筒靴子,自己也沒有錢買的。不穿吧,又怕小米不高興,人家好心給你么。蓮蓮想了半天,穿了那上衣,不穿裙子,還穿自己的牛仔褲,這樣蓮蓮覺得自己也像城市的女人,有點洋氣了。小米也說好看,艾麗翻著那美麗的大眼睛,不說話。蓮蓮心里高興,干起活來就有勁,還不時偷著看一眼大鏡子里的自己。蓮蓮覺得自己長得一點都不難看,黑黑彎彎的眉毛,雙眼皮,大眼睛,小巧的嘴,挺直的秀氣的鼻梁,長圓的臉,除了臉色有些發(fā)黃,其實不比小米艾麗差。如果說艾麗是那種一眼看去就風(fēng)情蕩漾的女人,小米是很隨和平常的鄰家女人,那么蓮蓮就是屬于長得很端莊很耐看很溫柔的那種女人。蓮蓮明白女老板為什么要用自己了,在這個環(huán)境里,只要你想學(xué)壞,隨時都可以。就是你不想學(xué)壞,有時也不由你啊。
也許是年關(guān)將近吧,買賣人出差的格外多,小店的生意很紅火。經(jīng)常站在店門口的女老板玫姐也忙著給客人洗頭按摩。艾麗和小米基本上就呆在隔斷的床上。蓮蓮給客人洗頭按摩,忙得頭昏眼花,腰疼腿酸的。由于客人多,蓮蓮她們晚上也加班,10點多才能回家。女老板玫姐給的工資也多了。蓮蓮已經(jīng)能拿300元了,當(dāng)然艾麗和小米比她要拿得多得多。蓮蓮不羨慕,蓮蓮覺得打死她也不能那么做,因為她有了丈夫長福,還因為在蓮蓮的思想里,女人那樣做,是最賤的,是最羞恥最丟人的。自己在村里沒有訂婚,就和長福弄大了肚子,村里人都笑話得不能。蓮蓮愿意靠自己的辛苦賺干凈的錢,可是長福就已經(jīng)懷疑上了,蓮蓮為什么那么晚才回來?而且蓮蓮分明漂亮了,穿那么洋氣的衣服,臉色也好看多了。長福一次次地審問蓮蓮,開始蓮蓮不愿意說,后來長福逼得不耐煩了,蓮蓮才告訴長福店里艾麗、小米做那個,但她不做,她專門給客人洗頭按摩。長福不相信,蓮蓮摟著長福的脖子,親吻著長福。蓮蓮想起店里艾麗、小米她們和那些男人做的時候曖昧的聲音,不由得渾身燥熱,蓮蓮閉著眼睛,全身心地?fù)肀еL福,長福卻劈面給了蓮蓮一巴掌。蓮蓮的臉紅腫了,蓮蓮的眼里充滿了眼淚:“你打我,我真的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啊,你自己沒本事賺錢,就會打老婆。你打吧,你打死我算了,我怎么嫁給了你啊,我不活了,我死了你就放心了啊……”蓮蓮哭鬧著,長福卻仍然不解恨。長福說:“我那么辛苦,手凍得和蘿卜一樣,一個月才300元,你去了還不到一個月,就拿回300塊,我就不相信你那錢就那么好掙?還學(xué)得這么賤,以前咱們在一起,你啥時候主動過?小姐那一套你都學(xué)會了啊!”蓮蓮欲哭無淚了,這是自己的丈夫啊,他怎么能這么不相信自己?蓮蓮不哭了,蓮蓮冷冷地說:“你要是不相信,我再怎么解釋也沒有用了。我知道就是艾麗、小米和我們女老板解釋你也根本不會相信的。要不,我不去上班了,這你總該相信我了吧?我坐在家里你養(yǎng)活我,行了吧?”長福狐疑地看著蓮蓮冷冷的黑亮的眸子,說不出話了。一會兒才摟著蓮蓮說:“蓮蓮,我是怕失去你啊,那個地方真的很臟,你千萬不要跟著他們學(xué)壞啊,我是為你才來這里活受罪的。蓮蓮你看我的手,我的手疼我的心更疼啊,蓮蓮,我白長了這么大個塊頭,是我對不起你啊?!鄙徤彽难蹨I嘩嘩地又出來了,蓮蓮說:“我不怨你,長福哥,只要你相信我,我們倆現(xiàn)在還年輕,好好干幾年。我學(xué)會了手藝,將來我們自己開個店,把孩子接來,讓他念最好的學(xué)校,把他培養(yǎng)出息?!遍L福撫摸著蓮蓮年輕光滑的身子,說:“好,好,我相信你,蓮蓮,我是真愛你啊!”蓮蓮全身也酥軟了,閉著眼睛嘴里喃喃著:“長福哥,長福哥……”
長福也不知道是吃錯藥了,還是真的懷疑蓮蓮也變成小姐了。有好幾次,蓮蓮發(fā)現(xiàn)長福在她們的店門前偷偷地窺視,或者在遠(yuǎn)處看她們店進(jìn)進(jìn)出出的客人。蓮蓮沒有心思管,她很忙很累,但女老板玫姐并沒有多給蓮蓮發(fā)錢。300塊不少了,蓮蓮在心里安慰著自己,在村里他們家種一年地,除了種子、水、電和其它稅費,也就能落個1000多塊錢。現(xiàn)在,她一個月就掙300塊錢啊!蓮蓮筋疲力盡地回了家,臉都懶得洗,躺在床上就想睡,長福粗壯有力的胳膊一把就拽起了蓮蓮,又是審問,一次又一次,蓮蓮開始還解釋,后來懶得說了。長福不罷休,要和蓮蓮做那個,蓮蓮覺得自己的骨頭架子都快散了,怎么能有力氣做那事呢?長福就嘿嘿地冷笑了說:“還不承認(rèn)?你到底一天接待多少個男人?怎么對自己的男人就這樣?嫌我沒錢是吧,給你個賤貨,300元一次可以了吧,你值這么多錢么?”長福把一卷油膩膩的鈔票摔在蓮蓮的臉上?;杌栌纳徤忬@醒了,蓮蓮把那鈔票砸在長福的臉上,咬牙切齒地說:“憑你這樣糟踐我,你就是給我一千元一萬元我也不和你睡!長福,你怎么變成這樣了?我瞎了眼找了個你,我的命真苦啊,要不是還有個孩子我真想死啊……”蓮蓮哭起來了,那種凄涼無助和悲傷,使長福不敢再鬧騰了。長福長吁短嘆,煩躁不停地翻著身,兩個人誰也不理誰,長福過一會兒就打起了呼嚕,蓮蓮背對著長福,很久才睡著。
長福和蓮蓮最近不吵架了。本來蓮蓮每天早上8點就到了店里,晚上10點多才回來。兩個人見面很少,蓮蓮把自己的錢還交給長福。按蓮蓮的觀念,長福是一家之長,讓他存起來是應(yīng)該的。錢長福是收下了,但對蓮蓮分明冷淡了,也不再審問蓮蓮那個了,但也不和蓮蓮親熱睡覺了。一個晚上蓮蓮?fù)⒈承苎拈L福,突然就想起了玉米地,那種快樂、欲仙欲死的感覺就來了。蓮蓮輕輕地擰著長福的耳朵,長福說:“睡吧,明天還上班呢。”蓮蓮爬到了長福的身上說:“我想么,長福,我們很久都沒有在一起了?!遍L福一翻身就把蓮蓮掀到一邊了。長福說他沒有心情,很累。蓮蓮知道這是推托,以前從來都是長福狗一樣追著求蓮蓮。蓮蓮覺得自尊心受到很大的傷害,蓮蓮背對著長福睡了。蓮蓮其實是偷著哭了,默默地流著眼淚,蓮蓮真后悔來這個城市啊,蓮蓮真怕長福不要自己了,蓮蓮哭著就睡著了。睡夢里蓮蓮夢見了家鄉(xiāng)無邊的綠色的玉米地,玉米葉子嘩嘩地歌唱著,她和長福哥很親熱地在一起,多么快樂啊。夢醒了天亮了,長福已經(jīng)做好了早飯,稀粥熱饅頭,還有咸菜。蓮蓮和長福相對無言地吃了早飯。長福走了,蓮蓮?fù)L福高大魁梧的身影,傷心地嘆口氣。
那天晚上都10點多了,按摩洗發(fā)的客人沒有了。只有里間緊關(guān)的門里不時傳來男女在床上調(diào)笑做愛的曖昧肉麻的呻吟。蓮蓮一個人孤單單地坐在椅子里,心里莫名地?zé)┰?。蓮蓮已?jīng)習(xí)慣了那些聲音,蓮蓮的心里卻越來越不愉快。這個店里所有的累活臟活幾乎都是蓮蓮的了。艾麗除了在床上做那個,就在椅子上躺著嗑瓜子,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小米也不差,聽說她和一個稅務(wù)局的人好上了,常跟那個人出去,女老板玫姐好像很歡迎支持。小米也不再幫蓮蓮干活了。女老板對蓮蓮的態(tài)度很好,但也沒有多給一分錢的獎勵。蓮蓮覺得真累啊,真不想干了,可是不干又怎么辦呢?蓮蓮大口大口地喝著水,看著鏡子里那個喝水的姿勢一點都不雅觀的女人。那個女人皺起了眉頭,蓮蓮嘆了口氣,那個女人也嘆了口氣。就在這個時候,店門被猛地推開了,一個年輕的后生喘著氣挾帶著門外的寒氣跑進(jìn)來了。蓮蓮的心就狂跳了,她認(rèn)識這個小伙子,叫張云生,是和長福在一起洗車的。他來干什么?果然,張云生說長福在一家發(fā)廊找小姐被公安抓走了,要交2000元罰金才放人。蓮蓮聽了頭一陣暈眩,怎么會這樣?長福居然會找小姐!“讓他死去吧,我沒有錢,我管不了!”蓮蓮氣急敗壞地說。張云生焦急地搓著手說:“哎呀,蓮蓮姐,你別說氣話了,救人要緊,都這個時候了,你不救他誰去救他呢?”蓮蓮帶著哭音說:“我怎么救啊,我身上只有100多塊錢。我的工資都交給他了,誰知道他去干這個!”張云生說:“你找你們老板借錢啊,我找我們老板借了1000塊,你再借一千就行了。”蓮蓮在地上轉(zhuǎn)了幾圈說:“謝謝你啊,只能這樣了?!鄙徤徑o女老板玫姐打電話,女老板這一段經(jīng)常不在,偶爾進(jìn)來看看,也是匆匆的樣子。女老板玫姐的手機(jī)通了,蓮蓮語氣急速地把情況說了一下,提出了借錢的要求,玫姐笑笑說:“這事啊,蓮蓮你老公比你可有出息啊?!鄙徤徲X得臉發(fā)燒,說:“玫姐,我求你了,我再也找不到別人了,只有你幫忙了?!泵到阍陔娫捘嵌诵α耍f錢不用借了,讓蓮蓮去領(lǐng)人吧,她打個電話就行了。蓮蓮還想說什么,玫姐已經(jīng)放下電話了。蓮蓮滿面沮喪地告訴了張云生。張云生眼睛發(fā)亮說:“我也是急糊涂了,你們老板能耐大得很呢,她說的沒有錯,我們領(lǐng)人去!”蓮蓮跟在張云生后面走了。
人果然很痛快地放了,還是交了1000塊錢。張云生走了,只有蓮蓮和長福相跟著回那個租的小屋了。一路上兩個人誰都不說話,長福像蔫了的茄子耷拉著腦袋,滿臉是愧疚的神色。蓮蓮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這個男人怎么這么快就學(xué)壞了,不和自己上床居然拿他們的血汗錢找小姐了,這日子還怎么過啊?離婚吧,離婚吧!這個聲音一直在蓮蓮的腦海里固執(zhí)地響著。一進(jìn)小屋,蓮蓮就面無表情地說:“你什么也別解釋了,我們離婚吧,我不想和你過了?!遍L福一聽撲過去就抱住了蓮蓮:“不,不能!蓮蓮,你瘋了,這個城市里我們倆是親人,除了我你誰也不認(rèn)識,再說我們還有個兒子,我們不能離婚!”蓮蓮說:“都到這個份上了,不離婚還有什么意思?”長福說:“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錯了還不行么?我就奇怪了,你們怎么做都沒有事,我就去了這么一次,就出事了,真是的。”蓮蓮一聽更氣憤了,什么也不再說,掉頭就走。長福拽住蓮蓮不讓走,說:“我不是向你保證以后不去那地方了么?你還不原諒我啊?你到底要我怎么樣?”蓮蓮厭惡地厲聲呵斥:“放開我的手?要不我殺了你!”長福從沒有見過蓮蓮這樣兇的表情,嚇得松了手,蓮蓮飛跑了出去,長福追在后面,一直看著蓮蓮進(jìn)了她們理發(fā)店的門才蔫蔫地獨自回去。
蓮蓮鐵了心要跟長福離婚,蓮蓮?fù)砩暇妥≡诘昀锪?。長福叫不回去,沒有辦法,長福求助于女老板玫姐。玫姐指著長福罵道:“你這個東西,也就是蓮蓮鬼迷心竅看上你了,蓮蓮多好的一個女孩,你那樣對她!實話對你說,蓮蓮要是想勾引男人的話,早不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了,蓮蓮真傻啊!以后你要不好好對蓮蓮,我都不放過你的,記住了么?”長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玫姐又對蓮蓮說:“聽姐這次話,跟長福繼續(xù)過吧。長福就是沒本事,人不壞,他真心待你。姐見到的男人多了,男人沒有幾個好東西,不是圖你的色就是圖你的錢,要找到一個真心愛你的男人不容易啊?!鄙徤徛牫隽嗣到阏Z氣中的嘆息聲。蓮蓮的心軟了,蓮蓮就跟著長福回去了。長福殷勤地又是倒水,又是鋪被子,蓮蓮覺得心里熱乎了,可是一想到他竟然去找小姐,心又涼了。
兩個人睡下了,長福殷勤地鉆進(jìn)蓮蓮的被子,蓮蓮覺得一點心情都沒有了。蓮蓮毫不客氣地從被窩里趕走了長福。長福也許是理虧,也許是不愿意和蓮蓮鬧翻,他不吭不響地鉆回自己的被子。兩個人背對著背,誰也不說話,后來就都睡著了。
蓮蓮不想跟長福說自己在店里受到的委屈,其實蓮蓮的心里是很苦的。平日里給那些男人洗頭按摩時,那些男人擰你一下摸你一下占你點便宜,蓮蓮總是巧妙地躲避,有時還得微笑著忍受。一天,蓮蓮給一個30多歲的人洗頭按摩,那個年輕人很舒服地躺在皮椅子上,看著蓮蓮白皙出汗的臉,眼珠就不太會動了。那個年輕人很親切地問:“小妹妹身體是否不舒服?”蓮蓮覺得心里真溫暖,沒有人這樣問過她,很久很久了。蓮蓮笑著說:“沒有,謝謝你先生?!蹦贻p人笑著說:“要不我給小妹妹按摩一下好么?我很心疼你啊?!鄙徤徲X得不對了,就慌慌張張地說:“謝謝先生,我替你按摩就可以了?!蹦莻€年輕人聲音很大地說:“你們店有小姐服務(wù)的,我想按摩你,你擺什么臭架子?”蓮蓮覺得屈辱,可是她仍然微笑著說:“是有的,可是先生,我不做?!蹦莻€年輕人騰地坐了起來,也不按摩了,說:“找你們的老板,我操,不就是只嫩雞么?你要多少錢?大爺最不缺的就是錢!”說完,從口袋里掏出一只黑色的很精致的皮夾子,又從皮夾子里掏出一厚沓“四個老頭”,在蓮蓮的眼前晃動著,“看清楚了,跟我上床,伺候得我舒服了,你要多少我給你多少。”蓮蓮的心跳得很厲害,嘴干得沒有水分了,蓮蓮看著那張剛開始還很順眼的臉,現(xiàn)在覺得惡心極了。蓮蓮覺得打死自己也不會和這個男人上床。蓮蓮定定神,用很平靜的口氣說:“你走吧,先生,我一分錢都不想要你的?!蹦莻€男人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蓮蓮,繼而破口大罵:“你個小婊子,褲襠里那玩意都被磨出繭子了,你在老子跟前裝什么正經(jīng)!”邊說邊拿起梳子砸蓮蓮,蓮蓮一側(cè)身,梳子砸到染頭發(fā)的鐵架子上,發(fā)出了響亮的金屬聲。里面的艾麗出來了,“哎呀,先生,干嗎發(fā)那么大的火呢?先生,你看你的臉色都變得不好看了?!卑愜浘d綿的甜膩的聲音給了那個男人面子,那個男人幾乎是粗暴地抱著艾麗,進(jìn)了里面,——咣當(dāng),那很刺耳的關(guān)門聲使蓮蓮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事后艾麗向女老板玫姐告了狀,玫姐說了蓮蓮。蓮蓮你不想那么做我也不勉強(qiáng),但是你要是影響了客人和生意,如果再發(fā)生這樣的事,你就給我走人?,F(xiàn)在的女大學(xué)生都很隨便和男人上床,你都生過孩子的人了還看不開,真是可笑。玫姐說話的時候,臉上帶著微笑,那眼睛里卻冒著寒光。蓮蓮覺得自己的脊背發(fā)涼。艾麗雙手悠閑地插在胸前,歪著頭,帶著一種嘲弄的微笑看著蓮蓮,蓮蓮躲開了她的眼睛。
蓮蓮沒有想到的是長福居然也找小姐了,一想到長福和小姐上床,而那小姐就像艾麗那樣和無數(shù)的男人上過床,蓮蓮就有一種很惡心的感覺。蓮蓮很久都不愿意和長福在一起了。長福忍不住抱起蓮蓮的時候,蓮蓮說:“你去醫(yī)院檢查一下有沒有得病,我怕。”長福就火了:“你倒真成了個正經(jīng)人了?艾麗、小米還有你們的老板玫姐都是賣X貨,誰知道你是假干凈還是真干凈?”長福堅決要做,蓮蓮就和長福廝打起來,兩個人在床上打得氣喘吁吁,像仇人一樣惡狠狠地看著對方,長福覺得沒有意思了,就先睡下了。蓮蓮也躺下,忍不住就哭了起來,開始長福不理睬,蓮蓮越哭越傷心,聲音就大起來了,長福睡不著了,摟著蓮蓮就哄起來,連忙認(rèn)錯,給蓮蓮擦眼淚,蓮蓮心軟了,就答應(yīng)和長福睡了。也許是很久沒有在一起了,也許蓮蓮真的愛著長福,兩個人做愛的感覺是那么美妙,蓮蓮覺得自己飛起來了,她好像聽見了家鄉(xiāng)玉米地里玉米葉子歡樂的歌唱,嘩嘩嘩,嘩嘩嘩……
一天,長?;丶腋吲d地對蓮蓮說,老板讓他學(xué)修車了,老板說他人實在,現(xiàn)在開始把他當(dāng)自己人看待了。說是讓他好好干,過兩年可以入股分紅。他的手再也不用受罪了,他們的苦日子就要熬到頭了。等他有了錢,決不讓蓮蓮去那個地方干了,蓮蓮跟著他受苦了。蓮蓮幸福地躺在長福的懷里,兩個人盤算著將來的好日子,說得高興了,長福就抱起蓮蓮,膀大腰粗的長福從地上抱起蓮蓮,輕松得像抱一包棉花,蓮蓮像棉花一樣飄起來了。就像家鄉(xiāng)藍(lán)藍(lán)的天空一朵悠閑的白云,飄啊飄……在長福溫暖的懷抱里,蓮蓮的臉色像盛開的桃花那樣鮮艷明媚,蓮蓮覺得自己真幸福,她甚至可憐艾麗和小米,也許小米還愛著稅務(wù)局的那個男人,可是那個男人的年齡可以做小米的父親了。而艾麗,則和所有有錢的男人上床,蓮蓮覺得艾麗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呢?蓮蓮覺得自己做不到,不愛一個男人,怎么能發(fā)出那樣的呻吟呢?蓮蓮不可理喻。
時光是這樣地快,不覺間蓮蓮已經(jīng)來這個店里干了兩年,蓮蓮最辛苦,可是她拿的錢最少,但蓮蓮還是不愿意接客,蓮蓮也從心里感謝女老板玫姐。玫姐開始對蓮蓮冷眼冰臉,但蓮蓮的勤快吃苦好學(xué),幾乎把所有的店面上的活都包了。玫姐也就不再勉強(qiáng)蓮蓮了,甚至有客人騷擾蓮蓮,玫姐還替蓮蓮擋駕了。雖然為了賺錢,玫姐的店里還經(jīng)常有不固定的小姐,如果客人需要,玫姐打個電話,小姐就趕來了,蓮蓮還是那個很樸素的像學(xué)生樣的打扮。帶點土氣,總是不吭聲地埋頭干活,一般男人也就不太留意她。
蓮蓮的女老板玫姐是那年的臘月廿六被逮捕的,艾麗和小米同時也被抓起來了。是在她們的店里。蓮蓮已經(jīng)回家了,艾麗和小米正和嫖客在床上,警察就闖進(jìn)來了。艾麗和小米都不太吃驚,以前也有過這樣的事,玫姐神通廣大,一般沒有事的。誰知這次不一樣了,玫姐販毒,被公安局早就注意上了,這次終于抓住了。人贓俱在,嫖客就是毒販子,玫姐的手提包里有13克海洛因,按法律是要判重刑的。蓮蓮第二天上班才知道了這個驚天的消息。長福也很高興,他心里徹底輕松了,他第一次明確地知道蓮蓮真的是個清白的好女人。在城里這幾年,他知道小姐其實到處是,大街上那些穿著光艷的十八九歲的小姑娘們,人們都羨慕她們有錢。人們說這年頭是笑貧不笑娼,見怪不怪了。蓮蓮也真是個好女人,從不打扮,只有兩身衣服替換著穿,掙的錢分文不少地交給他,一心一意地和他過日子。長福覺得蓮蓮沒有做那種事,于是徹底松了一口氣??墒巧徤彴l(fā)愁了,沒有工作了怎么辦?長福說咱們先過年吧,過完年再考慮找工作。蓮蓮不同意,像丟了魂一樣跑到她們店門口,看著關(guān)閉著的卷閘門,心里空落落的,又想著玫姐快要見不上了,心里就疼,她想看玫姐,去了幾次都被趕出來了。倒是艾麗和小米,蓮蓮還沒有去看,就聽說被保釋出來了。蓮蓮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她們,她們就像水蒸汽,悄無聲息地從蓮蓮的生活中消失了,蓮蓮再也沒有見過她們。蓮蓮知道她們的名字都是假的,在這個人海茫茫的大城市里,她們的命運會怎樣了呢?蓮蓮想起她們就很傷感,過年也沒有心思。長福興沖沖地要回老家,蓮蓮拒絕了,長福只好給家里寄了500元錢。蓮蓮發(fā)愁著去哪里再找工作,這個年也過得無滋無味的。長福也被蓮蓮的情緒感染了,說蓮蓮我過去真不是人,我懷疑你也和艾麗和小米一樣,所以我就找小姐報復(fù)你。蓮蓮我再也不會做那樣的事了,我會好好去做事,我能養(yǎng)活你,一定讓你像城里的女人那樣享福。蓮蓮聽著,心里又苦又甜,她慶幸自己沒有像艾麗和小米那樣。女人總是要嫁人的,艾麗和小米將來會嫁個什么樣的男人呢?蓮蓮問長福,長福毫不猶豫地說,她們找不下男人的,沒有一個男人會要她們的。蓮蓮說這不公平,她們也是為了生活啊。長福說,女人一賣就沒有身份了,哪個男人愿意別人笑話?蓮蓮不說話了,心里悶悶的。
大年初三長福就上班了,長福像變了一個人,上班前摟著蓮蓮說:“蓮,等著我,我一會兒就回來?!毕掳嗪?,一放下手中買的菜就又摟著蓮蓮說:“一個人悶了么?你可以坐公交車出去轉(zhuǎn)轉(zhuǎn),街上很熱鬧的。要不,我過兩天陪你?”長福對待蓮蓮就像失而復(fù)得的寶貝,這反而讓蓮蓮心里不是滋味。蓮蓮沒有心思逛大街,蓮蓮又一個人跑到了她們的店鋪前,卻看見店鋪開門了,蓮蓮心跳著進(jìn)去了。店鋪里很雜亂,只有一個長相很英俊的小伙子呆坐著,見她進(jìn)來就說:“你是不是蓮蓮?”蓮蓮點點頭。那個小伙子說他是玫姐的弟弟,“玫姐怎么樣了?”蓮蓮忙問。小伙子苦笑著說,命是保住了,但錢是花光了,幸虧他姐姐和這個大城市里許多大人物都有交際,他姐姐在交代問題時,故意把那些和她有過關(guān)系的大人物列了長長的一個名單,靠這個手段,是那些人救了玫姐的命。但判了無期徒刑。他的弟弟垂頭喪氣地說:“我姐這一輩子算是完了?!鄙徤徱搽y過得不知該說什么。小伙子又說,他姐姐交代這個店可以轉(zhuǎn)租給蓮蓮,蓮蓮是個好女孩,人穩(wěn)重正派又能干吃苦。蓮蓮很驚訝又驚喜:“玫姐真是這么說的?她真的讓我租下?”小伙子很肯定地點點頭,蓮蓮說:“我答應(yīng),我租下,謝謝玫姐,我想見見她。”小伙子說眼下還不能見,過一段吧,小伙子又和蓮蓮商量了半天轉(zhuǎn)租的價格。
蓮蓮自作主張就把房子租下了,每年10000元的租金。長福聽了就張大了嘴:“你瘋了?我們從哪里找來這10000元付房租呢?”蓮蓮說:“這是個黃金地段,做什么都賺錢。玫姐的弟弟說先交5000元。等年底我們賺了錢再交剩下的?!薄拔覀兛偣膊糯媪瞬坏?0000元,我們還想攢錢買房呢,你這么干合適么?”蓮蓮說:“我考慮了,這個門面絕對是能賺錢的,我們好好干,房子以后再說?!遍L福不吭聲了,一個人悶悶地抽著劣質(zhì)香煙。
蓮蓮的“美你理發(fā)館”又開張了,噼里啪啦的鞭炮聲似乎轟走了去年的晦氣,蓮蓮穿著一件紅色的中式棉襖,白皙的臉上充滿了喜氣,一雙大眼睛閃爍著希望的光芒。蓮蓮雇了兩個小姑娘,手把手教地她們按摩、洗頭。一切從頭開始,蓮蓮想在這個城市有一番自己的天地。
李哥全名叫李黑子,人長得很精干帥氣,就是沒有個正經(jīng)的工作。說是和別人伙開了個中介公司,其實游手好閑,說他是紈绔子弟吧,他沒有那么多的錢,說他是地痞流氓吧,他沒有那么大的膽。總之是不務(wù)正業(yè),打麻將玩小姐,蓮蓮自從租住到他家基本上很少見到他。還是蓮蓮生了孩子以后,一次到院子里水龍頭旁洗孩子的屎尿布,看見李黑子站到了自己的身邊。李黑子穿著咖啡色的休閑皮上衣,牛仔褲子,不知道什么牌子的好像很高級的運動鞋,兩個手很悠閑地插在褲袋里,笑著說:“這么精干個小妹,我以前怎么沒有看出來?”蓮蓮從來沒有和男人們逗過嘴,對這種話不知道怎么應(yīng)付,只是臉紅著低了頭。李黑子又順風(fēng)揚(yáng)土說:“看看你的小手都被風(fēng)吹紅了,我都心疼了,你不能在屋里洗啊?”蓮蓮覺得心里很溫暖,她微笑著說:“謝謝李大哥,這里洗方便,我們農(nóng)村人習(xí)慣了?!崩詈谧友壑樽佣⒅徤彽哪樥f:“是么?我還真看不出來妹妹你這么不嬌氣,你長得可一點也不像農(nóng)村女孩?!鄙徤徃缓靡馑剂耍詈谧訌埧陂]口妹妹長妹妹短的,讓蓮蓮覺得很不得勁。蓮蓮知道李黑子不是正經(jīng)人,自己惹不起,只好任憑李黑子挑逗,自己微笑著什么話都不說。李黑子見蓮蓮木頭人一般,自己也覺得無味,就獨自走開了。
那次因為長福家不給寄錢的事,蓮蓮和長福吵鬧起來,蓮蓮被長福踢出了屋門。蓮蓮披頭散發(fā)躺在11月的地上,瘦弱的雙肩一聳一聳的,哭得眼里都快沒有淚了。還是李黑子,搖晃著剛進(jìn)大門,就猛地跑了過來,像抱一個棉布娃娃很輕松地把蓮蓮抱了起來,送到他們小屋的炕上。剛滿月的兒子哇哇地哭著,蓮蓮?fù)妰鹤樱滞鄣卮舐暱蘖似饋?。李黑子指著蹲在蜂窩煤爐子旁埋頭抽煙的長福說:“你小子,有這么好個媳婦不知道心疼,我真他媽的想揍你一頓!”長福還是不說話,濃濃的煙霧彌漫著,模糊了長福的眼睛。蓮蓮更覺得辛酸了,高一聲低一聲地哭著,和著兒子稚嫩的哭聲。最后還是李黑子幫助蓮蓮到玫姐的理發(fā)店里上班,蓮蓮對李黑子才有了好感。
蓮蓮在玫姐的理發(fā)店里,也經(jīng)常看見李黑子過來。他和女老板玫姐、小米、艾麗都很熟的樣子。她們都和李黑子逗嘴皮說葷話,但蓮蓮沒有見過李黑子在這里真正地“按摩”過。李黑子最多是理發(fā),從來沒有付過錢,他來了誰閑著誰就給他理,玫姐、小米、艾麗都理過,后來蓮蓮的手藝學(xué)好了,李黑子就點名叫蓮蓮理。李黑子在蓮蓮面前顯得比較斯文,不說葷話,對蓮蓮總是很關(guān)心的樣子,這使得小米和艾麗都對蓮蓮有點嫉妒。蓮蓮就覺得心里有了一點小小的得意。她也很自然地和小米、艾麗一樣,叫李黑子為“李哥”了。
蓮蓮答應(yīng)玫姐的弟弟租下理發(fā)店后,可是沒有辦法順利地去辦相關(guān)手續(xù),蓮蓮就想到了李黑子。自從玫姐的理發(fā)店被查封后,李黑子也像蒸發(fā)了似的成天不見個蹤影。
這天長福上班去了,房東那個老女人也上街買菜去了,蓮蓮跑到李黑子屋里,終于看見李黑子回來了,在睡覺。蓮蓮就推醒了李黑子,把玫姐讓自己承包理發(fā)店的事說了,提出了讓李黑子幫忙辦證件。李黑子嘆著氣說:“這個玫姐,什么都敢干!這下好了,你說這一輩子就在監(jiān)獄里和死了又有什么兩樣?你要盤店,我倒是可以幫你辦,可是你行么?”蓮蓮說:“相信我李哥,我一定會做好的!你幫幫我,求你了,我只認(rèn)識你,只有你能幫我!”李黑子呵呵地笑著說:“啊,你就那么肯定我能幫你么,憑什么?”
蓮蓮臉色有點紅了,她不敢直視李黑子的眼睛,微微低了頭說:“因為,因為我覺得你會幫助我,我一直真心地把你當(dāng)大哥哥看待的。”李黑子帶著憐憫的眼光看著蓮蓮說:“蓮蓮,你真的是個好女人,你不該來城里,這里真的不適合你?!鄙徤従髲?qiáng)地說:“李哥,你別瞧不起我們村里人,我行,我一定能行,你一定要幫幫我,你一定要幫我!”蓮蓮的手使勁地抓住了李黑子的大手。李黑子全身輕輕抖動了一下,說:“好的,我?guī)湍恪!鄙徤彋g喜地笑了,李黑子定定地看著蓮蓮如花一樣的笑臉。
李黑子帶著蓮蓮跑工商稅務(wù)部門,并請人家吃飯。李黑子在酒桌上和誰都喝得那么痛快親熱,很快一切都辦妥當(dāng)了。蓮蓮的理發(fā)店開張了。營業(yè)執(zhí)照、工商稅務(wù)等各種雜七雜八的費都交了,蓮蓮和長福窮得只有吃方便面的份了。但兩個人對明天都充滿強(qiáng)烈的憧憬和希望,都渾身燥熱,彼此對看著,那眼睛里都燃燒著火苗,誰也不吭聲就緊緊地纏在一起了。嘩嘩嘩嘩……好久了,蓮蓮又找到了很久以前玉米地里的感覺,玉米在歌唱著,嘩嘩嘩嘩……
理發(fā)店的布局還是里外兩間,蓮蓮雇的兩個女孩一個叫小青,一個叫花妮,都長得不如以前的小米和艾麗。蓮蓮只想憑著精益求精的服務(wù)掙干凈的錢,根本沒想讓兩個女孩去做那樣的事。理發(fā)店剛開張,對面酒店里的許多新老顧客都來了,名曰理發(fā),實際上要做那事,點名要叫蓮蓮做,并說那兩個女孩子白送都不要。蓮蓮自然就客氣地拒絕了。眼睜睜地看著客人大搖大擺地來了又走了,一天下來,只有實際理發(fā)的三五個客人。一天如此,三五天過去了,依然如此。那兩個女孩看著蓮蓮,一副懶散無聊的樣子。蓮蓮真的是著急了,這樣下去,連兩個女孩的工資都不夠,哪里能掙來錢呢!
天已經(jīng)黑下來了,街上燈火閃閃,下班的人流已經(jīng)消失了。間或有幾個行人和車輛唰地從門前閃過,蓮蓮雙手托著面頰呆呆地坐在理發(fā)椅子上,望著門外零星的行人,真盼望有人走進(jìn)來??墒菦]有,只有蓮蓮一個人,坐在冷落的燈光里。怎么辦呢?蓮蓮覺得全身發(fā)軟,一點力氣都沒有。一種恐懼無助的感覺緊緊地攫住了她,小青和花妮都回家了,店門平時這個時候早就關(guān)了。蓮蓮不想走,她不想回到那個又黑又臟的所謂的家里,面對長福那同樣沮喪的臉。長福枉長了副男人相,看起來外表魁梧得好像是女人的靠山,可是心眼窄小得像個小女人。店里不景氣,生意不好,他耷拉著個臉,除了埋怨就是冷言冷語,一句好話都沒有。蓮蓮本來就夠心煩就夠疲憊的了,可是長福寬廣結(jié)實的肩膀不能讓她靠一靠,一種孤獨凄涼走投無路的感覺,使蓮蓮心里憋悶得真想大哭一場。快算了,別干了,回村里去吧。一個念頭閃現(xiàn)在腦海里,但隨即就被另一個念頭否定了。蓮蓮想起自己給玫姐打工時回村的情景,村里人在大路上那羨慕的眼神,還有父親陰沉著臉不屑的神情……不能,不混出個樣子決不回去!怎么辦呢,莫非真的得那么做?蓮蓮不知道該怎么辦了,找李哥吧,蓮蓮覺得目前只有李哥能幫自己了。蓮蓮無力地閉上眼睛,仰躺在理發(fā)椅子高高的靠背上,覺得頭暈?zāi)垦!K嫦牒煤玫厮弦挥X,開業(yè)快一周了,蓮蓮焦慮不安,常常莫名地從睡夢中驚醒,心里沉甸甸地又想不起什么,蓮蓮快要支撐不住了?!昂俸?!蓮蓮,蓮蓮,還真睡著了?!”蓮蓮猛地睜開了眼睛,是李哥在她的身邊彎著腰輕輕地拍她的肩膀。蓮蓮不好意思地笑著站了起來:“李哥,你坐,我正想找你呢!”李黑子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fā)上,抽著煙說:“生意不行,對吧?”“李哥,你說該怎么辦???我聽你的。”蓮蓮帶著哭音說?!熬湍敲聪嘈盼野?,我?guī)湍?,你給我什么報酬?。俊薄袄罡纾闶俏易詈玫睦洗蟾?,只要我賺了錢,你要多少錢都可以給你的。真的!”蓮蓮快要哭了。李黑子看著站在自己身邊的蓮蓮,這個女人,水汪汪鮮嫩嫩干凈凈的,真不該來這種地方,龜孫子長福這么有福氣!自己玩過多少女人,從來都沒有動過心,可是不知道為什么,總心疼著蓮蓮,她真像荷花那樣美麗純凈得讓人不敢糟蹋她,可又念著她!李黑子挨得蓮蓮很近,蓮蓮仰著頭祈求的樣子,使李黑子真想輕輕地把她抱進(jìn)懷里。蓮蓮才是最需要呵護(hù)關(guān)愛的女人?。∵@樣的女人天生就是要男人愛的!李黑子沒有動手,他希望有一天蓮蓮真的愛上他,主動地小鳥一樣撲到自己的懷里。李黑子不動聲色地笑笑:“坐下,蓮蓮,喝點水,看你的嘴唇都裂皮了。”他輕輕而有力地按著蓮蓮的瘦弱的肩膀讓蓮蓮坐下,倒了一杯開水遞在蓮蓮的手里??粗徤徍攘耍詈谧硬耪f:“蓮蓮,你要聽我的,只有這樣才能賺了錢……”蓮蓮的眼光由迷惘驚訝閃亮而膽怯,最后還是不情愿地點了點頭。
李黑子親自幫蓮蓮找了兩個小姑娘,一個叫娜娜,一個叫亭亭,這兩個小姑娘都染著彩色的頭發(fā),說話嗲聲嗲氣,穿的衣服也格外時髦亮眼,李黑子像個老鴇,指揮著兩個小丫頭不斷地送迎客人。而蓮蓮則像個打工妹,穿著理發(fā)師們穿的白大褂,一個人手忙腳亂地給真正來理發(fā)按摩的男人們服務(wù),雖然很累,但蓮蓮的臉色白里透紅,蓮蓮的心情好多了。蓮蓮沒有強(qiáng)迫娜娜和亭亭,是她們自覺自愿的,她們掙的錢一天下來要比蓮蓮這個老板還多。她們高興,蓮蓮也快樂,那兩個小姑娘似乎也瞧不起蓮蓮,她們只聽李哥的,蓮蓮也不在乎這個。
蓮蓮覺得最快樂的莫過于每天收工時清點抽屜里的鈔票了。100元50元20元10元2元1元的都有,蓮蓮知道,那些百元大鈔,基本上都是那些闊氣的嫖客給的,蓮蓮知道很臟,可是蓮蓮需要錢,蓮蓮的想法越來越多,蓮蓮想在這個城里買房,想做一個真正的城里人。還想讓自己的兒子念城里最好的學(xué)校,成為一個最有出息的城里人……蓮蓮帶著掩飾不住的微笑清點著鈔票,李黑子就坐在一旁欣賞著蓮蓮美麗的微笑……
李黑子賺錢也上了癮,他基本上每天都泡在店里,好像他才是這個店的真正主人。甚至晚上他也不去玩麻將賭博了,他帶著娜娜和亭亭,晚上更是接待客人的大好時光,基本上就睡在店里了。當(dāng)然,晚上他們掙的錢,蓮蓮知趣從不要。李黑子倒是硬塞給蓮蓮些錢,蓮蓮總覺得不好意思,好像自己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李黑子就笑笑:“到底咱們誰是老板啊?這么久了,還和我客氣啊?你怎么就不懂我的心啊?”蓮蓮就笑了,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李黑子油腔滑調(diào)的說話方式,她明白橋歸橋路歸路,李哥是和她不一樣的人,她總是在潛意識里保持著和李哥的距離。當(dāng)然她很感謝李哥的幫助,比如請工商稅務(wù)等部門的人吃飯,總是李哥擋在她的前面,喝酒喝酒,李哥寧愿讓自己喝多,讓娜娜、亭亭喝多,也要保護(hù)蓮蓮,蓮蓮心領(lǐng)神會。
每天的日子忙忙碌碌,蓮蓮基本上顧不上回家。家還是租的臉色青黃的那個老女人的不足10平方米的小屋。蓮蓮本來可以搬家,可是為了和李黑子保持好關(guān)系,只能忍氣吞聲地將就著。因為李哥好像是個人物,什么三教九流的人他都認(rèn)識,有李哥的幫忙,蓮蓮店里的生意火爆了起來。李黑子招徠顧客,娜娜、亭亭忙著接客,蓮蓮還像以前那樣粗活重活都是自己親手干。
李黑子請蓮蓮、娜娜和亭亭吃飯。店里忙,中午大家都不回去,蓮蓮也不回家了。李黑子大聲地用命令的口吻說:“蓮蓮,你坐到我身邊來!”娜娜和亭亭就都不樂意了,彼此鄙夷地用不友好的眼光看著蓮蓮,說李哥偏心眼啊,我們對你不好么?蓮蓮笑笑說:“我老了,娜娜和亭亭你們坐在李哥的左右吧,你們哪個也比我漂亮!”娜娜和亭亭果然像糖一樣沾住了李黑子。這個拉手,那個摸頭發(fā),和李黑子打情罵俏,似乎都很有情意的樣子。李黑子笑著點菜,點的基本上都是蓮蓮愛吃的素淡的菜。他點的時候,那眼睛還有意無意地瞟著蓮蓮,蓮蓮怕李黑子的眼光。蓮蓮害怕,蓮蓮其實一直感到李黑子對自己有目的,就像一只獵物,有了目標(biāo),在伺機(jī)等待著。蓮蓮知道李黑子和自己不是一路人,蓮蓮愛自己的丈夫長福,蓮蓮知道晚上李黑子在店里和嫖客和那些妓女混,蓮蓮不管,其實蓮蓮也管不了,蓮蓮只要掙錢。蓮蓮知道李黑子在明里暗里保護(hù)著自己,有些嫖客總來糾纏她,娜娜和亭亭總是幸災(zāi)樂禍地推波助瀾,李黑子總會想法把嫖客引到別的小姐身上。似乎蓮蓮是他的老婆,蓮蓮的身子是屬于他的??墒巧徤徔傆幸环N莫名其妙的怕,似乎她一個人在荒山野地里走夜路,沒有一丁點的亮光,也沒有星星月亮,蓮蓮只能膽怯地一步步往前走,沒有一個人可以幫助她,似乎隨時都有可能跌下山崖……蓮蓮的莫名恐懼和擔(dān)憂不能給任何人說,就是丈夫長福也不能說。長福是個粗心馬虎的男人,出于農(nóng)村人的淳樸和憨厚,他一直夸獎和感謝李黑子幫助蓮蓮。也張口李哥長李哥短的,和李黑子稱兄道弟。蓮蓮微笑著,心里甚至后悔包下這個店。她懷念農(nóng)村那種單純貧窮和歡樂的日子,有一個晚上,她又夢見了和長福在玉米地里親熱,突然李黑子撲了過來,蓮蓮嚇醒了,心還跳個不停。這個時候李黑子正在店里和那些嫖客妓女在一起呢,想到這里,蓮蓮覺得胃里一陣翻騰,真惡心啊,要是村里人知道自己是做這樣的生意,自己還有臉回去么?唯一讓蓮蓮感到安慰的是自己是干凈的,長福也知道自己是干凈的。睡著了長福還一只手摟著自己。這讓蓮蓮覺得溫暖踏實,蓮蓮胡思亂想一會兒又睡著了。
長福在那個洗車行也干4年多了,那個老板見長福人厚道,有力氣,開始讓他學(xué)修車,可是他比較笨,學(xué)得很慢,老板覺得他不是那個料,就讓他學(xué)開車了。開車簡單,他很快就學(xué)會了,他負(fù)責(zé)跑省城運汽車配件,總是忙得不在家。老板一個月也給他開1000塊錢了,長福是個靠得住的好男人,有了錢,長福都存起來,他和蓮蓮說過兩年就把他們的兒子虎虎接來,在城里讀書,還要買房,他們要做的大事還多呢!
那天晚上,長福又沒有回來。蓮蓮一個人從店里回來,很疲倦,躺下就睡了。不知道為什么,蓮蓮的心情一點都不好。說是自己承包的店,李黑子沒有交過一分錢的房租,可是每天晚上他都在那里住,并領(lǐng)妓女和嫖客做買賣,象征性地給蓮蓮一點,蓮蓮也不敢說什么,接過那錢,好像蓮蓮自己也做了那事,蓮蓮總覺得自己也很臟,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墒巧徤徲惺裁崔k法呢?蓮蓮嘆了口氣,睡下了,睡夢中,似乎長?;貋砹?,長福把自己摟抱起來了,真累呀,摟緊我長福,蓮蓮仍然閉著眼睛。長福的嘴堵住了她的嘴,不對呀,怎么醉醺醺的?長福從來不喝酒呀,蓮蓮一下子驚醒了,是李黑子!“李哥,你,求求你!”蓮蓮哀求著,掙扎著,反抗著,一想到他睡過那么多的女人,蓮蓮從心里覺得李黑子可怕和惡心,萬一他有病怎么辦?蓮蓮覺得自己死也不能和這個男人上床。李黑子可能喝多了酒,也可能等待蓮蓮主動上鉤的日子太久了,等得不耐煩了。李黑子老鷹捉小雞般地?fù)湓诹松徤彽纳砩?。蓮蓮被壓得氣都喘不上來了。李黑子的嘴湊上來了,蓮蓮把頭扭在一邊,蓮蓮的嘴里不停地求饒著:“求求你,李哥,我不想做啊,求求你,李哥。我把店盤給你行么?”李黑子微笑著說:“傻女人,店早就是咱們倆的,我要你,我早就想要你了,給我做老婆吧,你不知道我真心喜歡你么?”蓮蓮幾乎快要哭了:“李哥,店我給你,可是我有長福,有虎虎,你看在長福的面子上饒了我吧?!崩詈谧有χf:“長福那個傻小子,哪配得上你!和他離婚,你是我的,我要定你了,給我也生個兒子吧!”李黑子的嘴又湊了上來,蓮蓮情急之下一個巴掌就抽了過來,李黑子的臉很響亮地響了一聲。李黑子還在發(fā)懵,蓮蓮迅速從李黑子身下鉆了出來,跑到了院子里,“阿姨阿姨”地大叫起來,正房那個老女人屋子的燈亮了,“怎么了?半夜三更的,你嚇?biāo)廊死?!”老女人倦慵的不耐煩的聲音傳了出來。那個臉色青黃的老女人,永遠(yuǎn)都是一副瞧不起蓮蓮他們農(nóng)村人的高高在上的模樣?!袄罡缁貋砹耍淼煤軈柡?!”老女人罵道:“討吃鬼,你要氣死我呀!”李黑子從蓮蓮的屋子里出來了,惡狠狠地瞪著蓮蓮,蓮蓮渾身打了個冷顫,她第一次看見李黑子用那種眼光看她。
李黑子回他媽的房間里了,蓮蓮聽見他們母子倆吵架的聲音。李黑子晚上不回家,他甚至不告訴那老女人他在蓮蓮的店里掙錢,他掙的錢也從來不給老女人一分。蓮蓮管不了那么多,可是蓮蓮真的是很害怕,她知道她惹下李黑子了,可是讓她和李黑子上床,她真的不能。蓮蓮的心很煩亂,她拉了燈睡去了,昏沉沉地做了一晚上的噩夢,醒來情緒也很不好。
李黑子有三天沒有來店里了,娜娜和亭亭都問蓮蓮,蓮蓮說不知道,娜娜和亭亭就用鄙夷的眼光看蓮蓮,蓮蓮有點火氣了,做什么?這個店我是老板!沒有客人,蓮蓮指揮娜娜和亭亭收拾打掃,兩個丫頭坐在椅子上一個修指甲,一個整理頭發(fā),都像沒有聽見的樣子。蓮蓮正想發(fā)火,一個嫖客進(jìn)來了,娜娜和亭亭的臉上花朵一樣綻開了笑容,幾句甜言蜜語,客人就摟抱著娜娜進(jìn)里間了。亭亭坐不住了,站在店門口,又一個嫖客進(jìn)來了,亭亭像中了彩票一樣極親熱地挽著客人的胳膊,昂著頭,理也不理蓮蓮就進(jìn)里面的隔斷了。淫聲浪語從里面?zhèn)鞒?,蓮蓮心里發(fā)悶,一個人打掃收拾。李黑子不來,蓮蓮的心里慌慌的,總覺得要出什么事。
12點多的時候,娜娜和亭亭說出去吃飯了,她們沒有叫蓮蓮,蓮蓮也沒有心思出去。蓮蓮這幾天總睡不好,又不能和丈夫長福說心事,只能一個人心煩。這時稅務(wù)所的所長進(jìn)來了。蓮蓮見過這個男人幾次,個子不高,40多歲,滿面油光,肚子像懷孕七八個月的女人,遠(yuǎn)看像個皮球在滾動。他大搖大擺地走進(jìn)來,張口閉口要找老板,蓮蓮怯聲說她就是老板。那所長的眼睛就亮了,臉上也有了笑容。蓮蓮問有什么事,所長說去里面說,蓮蓮一聽頭就大了。蓮蓮說就在這里說吧,中午沒有什么客人了。所長的臉色就變了,所長說據(jù)他們調(diào)查,該店有偷稅的情況,并且從事不正當(dāng)?shù)臓I業(yè),連罰款帶補(bǔ)交一共三千多,明天必須交上,否則封店。蓮蓮說怎么會呢?我們可是很安分地營業(yè)啊,每個月我們都準(zhǔn)時交稅的。這半年多稅務(wù)所也沒有說過呀。所長哼哼冷笑一聲,根本沒有通融的意思。蓮蓮跟所長不斷地懇求著,誰知道那所長竟拉著蓮蓮的胳膊往里面隔斷的小房間里走。蓮蓮全身起雞皮疙瘩,蓮蓮本能地甩開了所長的手,那所長的臉色豬肝似的紅了,破口大罵:“你們這些賤X,本來就是伺候老子們的,裝什么正經(jīng)?你以為你是誰啊,我一句話可以讓你活,也可以讓你死!”說完甩門就走,那門很響亮的聲音使蓮蓮的心又猛地一跳,蓮蓮強(qiáng)壓住自己的情緒,微笑著對新進(jìn)門的一個客人說:“先生,你需要什么服務(wù)?”那個顧客很老實地說:“理發(fā),理發(fā)?!鄙徤彵阆衿匠R粯庸ぷ髁?。
這一天蓮蓮的心都堵得難受,蓮蓮知道自己被那個稅務(wù)所長盯上不是一天了,有好幾次那稅務(wù)所長到店里都是直奔她來的,只不過有李哥在場。還有一些男人,也對蓮蓮充滿了興趣。和娜娜亭亭她們比,蓮蓮雖然不怎么打扮,但成年男人懂得欣賞女人的美,他們更喜歡蓮蓮這種有少婦風(fēng)韻的女人。蓮蓮也知道自己美,可是蓮蓮從來沒有想到自己要做那種壞女人,可是現(xiàn)在怎么辦呢?
蓮蓮的心里像墜著塊石頭,下班了娜娜和亭亭走了,蓮蓮坐在寬大的理發(fā)椅子上,望著鏡子里那個秀氣文靜的女人,臉上就有了憂傷,眼睛里就有了眼淚,大理石一樣的白皙的臉上,那淚珠無聲地滾動著,滾動著。蓮蓮擦了眼淚,打電話,電話通了,沒有人接,又?jǐn)嗔?。蓮蓮不甘心,又打,音樂又響起來了,是《兩只蝴蝶》這首歌:“親愛的,你慢慢飛……”蓮蓮聽著心疼,這個年頭有愛么?如果有愛,為什么那么多的男人都要找妓女,都要玩女人?如果沒有愛,那自己為什么為了丈夫不愿意賣身?蓮蓮苦笑了,電話通了,是李黑子。“李哥,你在哪里?你快過店里來,我等著你,你快點過來啊!”蓮蓮的口吻是那么急切。李黑子只說了句:“你等著我”就掛了電話。蓮蓮放了電話,洗臉,化妝,重新打扮自己,一層水一層乳一層粉很多工序,紛繁復(fù)雜,最后把嘴唇涂得紅紅的,更顯得她的臉白得像瓷器了。這是蓮蓮第一次如此精心地給自己化妝,平時她基本上都是素面朝天,只淡淡地抹一點護(hù)膚油,絕對不會化這么艷麗的妝。在蓮蓮的意識里,只有那些不正經(jīng)的壞女人才把自己打扮得像妖精一樣勾引男人的。如今自己也得這樣了?蓮蓮審視著鏡子里的自己,覺得里面的女人很陌生,可是又真的很漂亮,就像電影里的女特務(wù)。蓮蓮瞪大了眼睛,看見鏡子里還有一個英俊的男人的臉,那男人微笑著看著自己,熱烘烘地像要灼燒了自己。蓮蓮笑了,“李哥,你來了。”李黑子仍然微笑著盯著蓮蓮,像不認(rèn)識。李哥,咱們進(jìn)里面?!鄙徤彴训觊T關(guān)緊,拉著還有點吃驚的李黑子進(jìn)了隔斷的小床上。
蓮蓮脫了自己的衣服,就那么赤裸地躺著,這是她第一次在丈夫長福之外的男人面前展露自己的身體,可是她自己都奇怪,居然沒有一點羞恥的感覺。倒是李黑子懵了,覺得蓮蓮有點奇怪啊,化著那么漂亮的妝,一向扎起的馬尾頭發(fā)像瀑布披在身上,映襯著那光滑如絲綢般的年輕的身子,真是“玉體橫陳”啊!李黑子覺得下身燥熱,心里一陣狂喜,蓮蓮蓮蓮我喜歡的女人!李黑子到底是聰明人,他雖然碰過那么多的女人,可是蓮蓮才是他最想要的女人,蓮蓮才是他放在心里有著牽掛的少有的干凈的好女人!看來蓮蓮終于想通了,蓮蓮還是喜歡自己的?!皩氊惖戎?!”李黑子覺得自己的靈魂要飛起來了,他急不可耐地三下兩下就脫光了自己的衣服,他把蓮蓮緊緊地抱在懷里,又是摸又是親,蓮蓮卻閉著眼睛沒有表情,好像個石頭人。李黑子覺得蓮蓮是在害羞,李黑子亢奮地喘著粗氣,李黑子覺得自己像一條幸福的魚在清澈無邊的水里肆意地游玩著,蓮蓮的嬌喘更是惹他憐愛,李黑子說蓮蓮我不行了不行了,就一堆爛泥樣糊在了蓮蓮的身上。
蓮蓮閉著眼睛,李黑子意猶未盡。他緊緊地?fù)е徤徴f:“蓮蓮,你真美啊,嫁給我吧,我可是真心想娶你的?!鄙徤彃觊_眼睛倦慵地微笑著說:“李哥,你知道我為什么讓你睡么?因為我要感謝你,在這個城市里,只有你真心幫過我。我很臟,我不值得你愛我,真的,謝謝你李哥。”李黑子全身的肌肉僵硬了,他覺得身上發(fā)冷,這個女人他摸不透了,他不相信蓮蓮不喜歡他,相處幾年了,也不是沒有大款老板和頭頭腦腦勾引調(diào)戲蓮蓮,如果蓮蓮愿意,早就不是這樣了。蓮蓮肯和自己上床,一定是真心喜歡自己的?!拔抑滥愕模徤?,你真的是個好女人,嫁給我,聽見了沒有,我要娶你作老婆?!崩詈谧颖е徤彸嗦愎饣纳眢w,用不容商量的口吻說?!袄罡纾娴牟恍?,我有長福,你不要這樣想?!鄙徤徱稽c也不激動,很冷靜地推開了李黑子的手?!斑@么說,蓮蓮,你真的不愛我?你只是報答我?”“是的,我都覺得自己很臟,我也不值得你愛,李哥,我覺得只能這樣報答你,我有長福,我決不會嫁給你的?!鄙徤彶辉傥⑿?,表情很認(rèn)真。“蓮蓮,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傻?你不知道我喜歡你么?就你那個長福,又粗又笨,沒一點本事,你圖他什么呀?嫁給我,我是要定你了!”李黑子又緊緊地抱住了蓮蓮。蓮蓮惱怒地推開了李黑子:“李哥,長福再沒有本事也是我男人,我不許你這樣說他。嫁給他是我的命,你對我好我知道的,我很臟,不值得你愛我,我不能嫁給你,你還是我的好李哥,我這樣說你清楚了吧。”李黑子看著蓮蓮,覺得這個濃妝艷抹的女人自己不認(rèn)識了?!澳闶菆蟠鹞??哈哈哈,蓮蓮,你也學(xué)會這一套了?我什么時候說要你報答了?你真的就這樣報答我?”李黑子突然有一種被人玩弄的感覺,是的,他覺得自己是被蓮蓮強(qiáng)奸了,連同他對蓮蓮的愛,都被強(qiáng)奸了。原來天下的女人都他媽的差不多,可以隨便為了錢或者找個理由就和其他男人上床,欺騙自己的丈夫。人要學(xué)好不容易,學(xué)壞就這么快?特別是女人,蓮蓮居然也這樣了?想到蓮蓮,李黑子覺得眼前的女人陌生了,媽的作我的老婆你不干,做雞你倒樂意,不就是為了幾個臭錢?現(xiàn)在的女人,怎么都這么賤呢?怪不得今天蓮蓮打扮得像個妓女,看來也打算出賣資源了。李黑子嘿嘿地笑了,說:“蓮蓮,你不就是想玩么?我還沒有玩夠呢,來吧,寶貝,我們繼續(xù)玩?!闭f完,就餓虎撲食似的把蓮蓮又按倒在床上,蓮蓮沒有反抗,李黑子又一次動作粗暴地進(jìn)入了蓮蓮的軀體,像是報復(fù)蓮蓮,又像是一個真正的嫖客在玩弄女人。他擰著蓮蓮的乳房,下身還在瘋狂地沖撞著蓮蓮,說:“好活么,賤貨?”
蓮蓮覺得真疼啊,真屈辱啊,可是蓮蓮還是面無表情,李黑子像揉面團(tuán)樣用各種下流的動作玩弄著蓮蓮。李黑子折騰得身上出汗了,癱軟了。李黑子看著半死不活石頭人一樣的蓮蓮,又覺得心里被什么掏空了,身子也輕飄飄的,他媽的一點意思也沒有。蓮蓮這女人長得不錯,可是在床上一點風(fēng)情也沒有。李黑子穿上衣服,他的表情又回到了玩世不恭嬉皮笑臉的樣子。李黑子說:“蓮蓮,這么說我們誰也不欠誰的了?不過你的床上功夫還得練練。以后還要不要我?guī)兔ρ??”蓮蓮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李哥,你還要怎么樣呢?你走吧!”李黑子哼了一聲:“我當(dāng)然要走了,我他媽的也覺得臟呢!”
李黑子走了,蓮蓮覺得自己好像正赤身裸體地站在大街上被人圍觀著,她雙手怕冷似的摟著肩膀,全身縮成了一團(tuán)。
第二天中午,娜娜和亭亭出去吃飯了,蓮蓮沖了一包方便面,正要吃,那個稅務(wù)所長又來了,還正兒八經(jīng)地穿著一身很新的稅務(wù)服,臉上的橫肉披掛著,看著就讓人惡心。一進(jìn)門就說:“老板,就是你,考慮好了么,如果沒有考慮好,我現(xiàn)在就打電話,派人來查封店鋪,我們可是有嚴(yán)格的規(guī)章制度的?!鄙徤徸蛲頉]有睡好,便帶著一臉的疲倦諂媚的微笑,說所長,我考慮好了,我們小老百姓怎么敢和國家的法律政策對抗呢?咱們進(jìn)里面說吧。
所長一聽,滿臉的橫肉被笑擠得連眼睛都快看不見了。蓮蓮扭身進(jìn)了隔斷里面,那一刻,蓮蓮真有一種悲壯的感覺,坐在了床上,看見肉滾滾的皮球一樣跟進(jìn)來的稅務(wù)所長,蓮蓮有些發(fā)楞,她有一種很不真實的荒誕的感覺,所長已經(jīng)爬在蓮蓮身上了。蓮蓮全身發(fā)軟,可是腦海里還是有一種強(qiáng)烈的屈辱惡心:想不到我蓮蓮也成爛女人了!那所長豬一樣拱在蓮蓮的身上,驚天動地的,蓮蓮覺得自己走進(jìn)爛泥潭了,下陷下陷,她頭腦一片混亂,聽任所長蠻橫粗野地糟蹋著自己的身體,所長的臉色豬肝似的發(fā)紅亢奮,蓮蓮到底忍不住了,淚水一串串地流了出來。
一切真的像一場噩夢,所長替蓮蓮擦著淚水說:“小乖乖,別哭,以后誰要欺負(fù)你,找我。寶貝,你真美,你比娜娜亭亭強(qiáng)得多!”蓮蓮什么也說不出來。所長穿上衣服,還狗一樣很響亮地在蓮蓮的臉上親吻,蓮蓮很麻木,不過送所長的時候,蓮蓮居然還微笑了說:“所長,你再來啊?!彼L哈哈大笑著說:“當(dāng)然,當(dāng)然?!彼L走出很遠(yuǎn)了,蓮蓮還像木樁一樣站著,沒有饑餓的感覺,蓮蓮把那碗方便面倒進(jìn)了垃圾筒,一個人呆呆地坐著。
第二天一切都很正常,李黑子還是沒有來,娜娜和亭亭也不問了,她們已經(jīng)熟門熟道地接客了,蓮蓮似乎還沒有從那場噩夢中醒來,表情呆板木訥。蓮蓮還是那身中學(xué)生似的極為樸素的打扮,牛仔褲,黑底白色小格子上衣,馬尾辮,臉上也沒有涂抹什么,蓮蓮按部就班地做著自己的事。天快黑的時候,那個所長又來了,娜娜和亭亭還在。蓮蓮表情乞求地看著所長說,娜娜和亭亭都那么年輕漂亮,你說呢?所長哈哈笑著,說寶貝我就看對你了,又不是第一次了,裝什么正經(jīng)啊,走走走。不容分辯地拉著蓮蓮進(jìn)了里面的隔斷。娜娜和亭亭面面相覷,一副大吃一驚的樣子。娜娜鼻子里哼了一聲說:“原來在我們面前裝正經(jīng)啊,真惡心!”
蓮蓮回到家已經(jīng)不早了,人累心更累,可是一進(jìn)小屋,就看見丈夫長福兇神惡煞地站在自己面前,蓮蓮心就沉下去了。長福劈面一個巴掌,蓮蓮沒有吭聲,身子搖晃了一下,長福更氣了,像抱一團(tuán)棉花一樣把蓮蓮摔在床上,又踢又打,蓮蓮不吭聲也不反抗,只是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流個不停。長福說:“賤貨,你要錢不要臉了?你個萬人騎的騷貨,你不是向我保證不做那事么?你個天生就是挨球的貨,我瞎了眼了找你啊,你讓我的臉往哪擱,你說呀!”蓮蓮眨著淚眼說:“我們回家吧,我們回村里吧,這里不是我們呆的地方。長福我向你保證,回村我一定好好和你過日子,我求你了。”長福打累了,蹲在地上,雙手蒙著頭,長嘆一聲:“回村?你說得容易,我們出來四年多,好容易在城里混得能掙上點錢,就這樣回去,村里人還不笑話死!”蓮蓮也不吭聲了。兩個人背對著背,一晚上誰也沒有睡著。聽著長福粗重的喘息聲,蓮蓮的心更疼了。她真后悔啊,她用手摸長福的腦袋,長福說,賤貨你離我遠(yuǎn)點!
早晨,蓮蓮昏沉沉地又去店里了。10點多的時候,李黑子來了,李黑子坐在那張高高的理發(fā)椅子上,翹著二郎腿抽著煙,看著蓮蓮說:“我?guī)滋觳辉?,聽說你干得不錯啊。怎么樣,今天我不白睡你,我花錢,你說睡你一次多少錢?”蓮蓮瞪著這個皮笑肉不笑的男人,蓮蓮微笑了:“對不起,李哥,有些人我可以白睡,有些人花多少錢我都不能睡,你是我的李大哥,我很尊敬你,可是不能睡你,我怕讓你染上我的臟病?!蹦饶群屯ねん@訝地看著這兩個人,都覺得哪里不對了。李黑子鼻子里哼了一聲說:“別他媽的裝正經(jīng)了,這個年頭男盜女娼,老子有錢了,18歲的黃花大姑娘排隊等著我操呢!”娜娜和亭亭也不高興了:“李哥,你糟蹋人,我們可沒有惹你啊?!崩詈谧右恍Γ骸澳銈冞@兩個小賤X,什么球沒見過?快去接客吧,中午李哥請你們吃飯?!蹦饶群屯ねg呼著,蓮蓮冷著臉不吭聲。蓮蓮沒有退路了,那個所長又來了,李黑子也點頭哈腰地像個孫子恭迎著。蓮蓮只好又上床了。為了報復(fù)李黑子,也為了自己能立足這個城市,蓮蓮必須這樣做了,蓮蓮知道李黑子就在外間,蓮蓮故意大聲叫床,明明對身邊這堆肥肉惡心得要吐,還要裝出興奮的樣子,蓮蓮覺得自己也惡心了。所長興奮得氣喘吁吁,說:“小騷貨,我都讓你掏干了,我沒有公糧給老婆了,怎么辦?”蓮蓮說:“讓你老婆包個鴨子么!”所長親昵地用食指點著蓮蓮的額頭說:“鬼丫頭,再胡說我可不饒你了!”兩個人從包間里出來,都是春風(fēng)滿面的,親昵的樣子像剛結(jié)婚的夫妻,李黑子笑著,但眼睛里冷颼颼的。娜娜和亭亭像不認(rèn)識蓮蓮一樣,驚訝又尊敬地看著蓮蓮。
晚上蓮蓮回家,丈夫長福又是一頓暴打。蓮蓮像她們村里許多女人一樣認(rèn)為自己做了對不起丈夫的事,丈夫打自己活該,蓮蓮只有忍受。長福打累了一個人長吁短嘆的,悶悶地睡去了。蓮蓮不吭聲,也睡去了。蓮蓮堅定了自己的決心,快點賺錢,賺20萬自己開個別的店,蓮蓮為了自己的目標(biāo)忍受著。
不知道是不是李黑子搗亂,許多客人來了都點名要蓮蓮。蓮蓮的穿戴打扮都不像個小姐,可是突然這么多人都要蓮蓮,蓮蓮拒絕,客人就以砸店要挾,還有一個公安局的年輕人,氣焰更是囂張,張口閉口就要蓮蓮。蓮蓮指示娜娜和亭亭,那個年輕人根本不買賬,無奈,蓮蓮只好伺候。蓮蓮伺候的那個小伙子和蓮蓮成了鐵朋友。蓮蓮是徹底地沉淪了,蓮蓮的言談舉止都很輕佻風(fēng)流了,蓮蓮的打扮也俗艷放蕩了。蓮蓮?fù)砩弦膊换丶伊耍徤徶x絕李黑子的幫忙了,蓮蓮自己親自控制了這個店,李黑子來了也只能不花錢理個發(fā),洗個頭。娜娜和亭亭也很乖順地聽蓮蓮的話了。
蓮蓮和長福從李黑子家搬了出來,重新租了一個兩居室的家。長福數(shù)著蓮蓮交給他的一疊疊票子,臉上的表情是復(fù)雜的,數(shù)時興奮貪婪,數(shù)完了看著蓮蓮,那眼神就像蓮蓮沒有穿衣服一樣,自己的老婆賣X掙的錢,讓長福覺得自己不僅在朋友同事面前抬不起頭,甚至在蓮蓮面前都覺得有把頭藏在褲襠里的感覺。長福動輒就打蓮蓮,打得蓮蓮只有哭著求饒的份。有時臉上還帶著血印子,連娜娜和亭亭都覺得不可理喻,都替蓮蓮鳴不平,說這樣的男人又沒本事,不會賺錢,就會打老婆,干脆離婚算了。蓮蓮笑笑,不說什么??腿藖砹?,繼續(xù)好好伺候。
是蓮蓮來這個城市的第6個冬天,那個冬天很冷,氣溫達(dá)到零下20度了,蓮蓮已經(jīng)把5歲的兒子接到這個城市,并送到了幼兒園,并計劃著兩三年后買一套舊的樓房。蓮蓮記得很清楚,那天是個星期五的下午,店里的客人并不多,娜娜和亭亭在接待客人,蓮蓮站在店門口,很茫然地看著街上的行人,突然覺得心猛地跳起來,慌慌的。街上的行人比平常多,但一切都很平靜,蓮蓮似乎覺得自己的靈魂見鬼了,她定了定神,走回店里,倒了一杯水,剛喝了兩口,電話就響起來了。果然出事了,是丈夫長福在開車回來的路上出車禍了,人已經(jīng)當(dāng)場死了。蓮蓮聽完,立刻手抖得拿不住話筒,身子軟得像面條一樣倒在地上了。
長福死得很利索,天冷,霧氣大,車在拐彎的地方和一輛拉煤的大卡車碰在一起了,長福什么也沒有想,腦子就被撞出了血漿。對方的司機(jī)沒有死,腿也斷了,對方說長福行車違反了交通規(guī)則,還要讓長福賠償損失呢!而長福的單位,那個私人修車店,沒有給長福買保險,長福就這么白白地死了么?蓮蓮真的是絕望了,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響,蓮蓮穿一身白衣,拉著五歲的兒子虎虎,在那個修車店門口哭天喊地,圍觀的人有嘆息的有指責(zé)的也有看熱鬧的,一連幾天,搞得修車店的買賣也不能做。車店的老板苦著臉和蓮蓮談判,終于給了蓮蓮30000元的賠償費。蓮蓮沒有想到的是,長福的父母家人居然把錢全部搶了去,說蓮蓮是個妨主貨,克夫精,是她勾引長福,是她害死了他們的兒子長福!他們不能原諒蓮蓮,他們把蓮蓮藏在炕席下的存折也搶了去,那存折上都寫的是長福的名字。他們還不罷休,又把蓮蓮的兒子虎虎搶了去,說是不能讓蓮蓮這個賣X貨帶著,她不配帶他們家的孩子。蓮蓮的父母似乎是讓蓮蓮氣壞了,沒有一個親人來幫助蓮蓮,蓮蓮著急地打電話給那個肥豬樣的稅務(wù)所所長,可是那所長要么不接電話,要么干脆關(guān)機(jī)。蓮蓮婆家的人鬧騰完走了,兒子虎虎喊叫媽媽的哭聲也聽不見了,蓮蓮一個人坐在床上,兩眼發(fā)直,披頭散發(fā),娜娜和亭亭“蓮蓮姐,蓮蓮姐”地叫喚著,蓮蓮全然沒有感覺,她覺得自己快要死去了。真的死吧,死了就能見到長福哥了,是她害了長福哥呀!蓮蓮?fù)蝗环怕暣罂奁饋恚揲L福,哭自己,哭自己的兒子,娜娜和亭亭也跟著抹淚。
蓮蓮已身無分文,蓮蓮沒有臉面回家鄉(xiāng)了,她唯一牽掛的是自己的兒子和父母。而她租的店到期了,店主人又提高了房租,一年3萬。蓮蓮交不起房租,蓮蓮知道實際上是李黑子在做鬼。果然李黑子做了店老板。娜娜和亭亭繼續(xù)留在了店里。蓮蓮想留在店里,李黑子卻不要她,說她已經(jīng)不值錢了,快30歲的老女人了,他不要賠錢貨。蓮蓮已經(jīng)住不起自己租住的兩室一廳的單元樓房了,蓮蓮到了白房子。
白房子在這個城市的一個偏僻的胡同里,也不知道為什么房子的外表涂成了白顏色,一般的人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可是這個城市的許多男人,都知道那里是做什么的。白房子的老板管吃管住,聘雇的基本上都是30多歲的下崗女人,做一次最多也就是二三十塊,可以搞價錢的,最便宜的5塊錢。蓮蓮在這里算是年輕的,所以蓮蓮的買賣做得還好??墒巧徤彽昧艘粋€毛病,就是和許多男人睡覺的時候,總聽見玉米葉響:“嘩嘩……嘩嘩嘩……”蓮蓮想哭,可還是笑著,她知道客人愛看她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