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婷,原名龔佩瑜,福建泉州人,1952年生。1971年起她的一些抒情詩開始流傳,文革后,其詩作陸續(xù)在報刊上發(fā)表,引起注目。流傳最廣的詩歌有《雙桅船》、《祖國啊!我親愛的祖國》、《致橡樹》等。近來多作散文,因其詩人的情懷和筆調,舒婷散文自有一種常人少見的意蘊和味道。
春光充滿閨怨,是一闋欲暖乍寒的小令,在李清照的妝鏡和筆硯里淅瀝得很是宋代。
只有在北方,春雨的身價百倍,其貴如油。尤其未及冬被稱為初雪時,絮一層絨裘為麥苗兒暖身,讓農(nóng)夫們望眼欲穿,幻出一派純潔的世界,供詩人和烏鴉落足?;┖蟮哪酀?,給匆匆出門的白領和打工仔制造交通麻煩,收走戀人們幽會時的綠蔭和花地,只給予一柄花傘的緊湊空間。
第一場春雨爪子柔軟地來到南方,旦旖旎且呢喃,微醺地喘息,好比初戀情話。閃爍其詞的明眸,鮮艷欲滴的紅唇迅速茁長為愛巢的枝椏。接下來的梅沒完沒了,完全是婚后的嘮叨與無奈了。鼓鼓的花苞啞了,蔬菜漚爛在地里,稻秧兒久失陽光而病懨無神,蓑衣吸飽了水,盔甲般沉重。只有野草趁機猖獗燎原,有如長舌婦的閑話。
在城里,你鉆進的被窩里有股水銹味兒,打開書頁粘而軟,衛(wèi)生間的瓷磚凝著紅水珠兒,鏡子蒙了水汽卻舍不得拭去,左盼右顧,多一份朦朧美喲。甚至拿起電話,也是嘀嘀嗒嗒漫無邊際,有一聲無一聲,竟應和著窗外雨針的節(jié)奏。
還格外寒冷,透骨縫穿心涼的那種。
春寒時節(jié)有許多消遣,紅泥小火爐綠蟻酒是一種,肩花鋤人亂紅是一種,都太古典,令現(xiàn)代人發(fā)餿,且不好仿效。綠蟻酒可能是假酒,小火爐早被瓦斯爐替代,幽藍的火舌嘶得很是拔尖囂張,不比木炭那么溫良恭儉陽臺上就那么幾盆花,要晾衣要放一張?zhí)僖畏磐习逊烹s物,容不得花家方寸土地。
職業(yè)婦女們憐借自己的纖足,膠靴時代早已過去,昂貴的小羊皮高跟鞋經(jīng)不起雨泡已進水,窄裙下的絲褲濺上泥斑一大片,只得盡量把兩只濕腳藏在椅子下,闊綽點身著真絲面料,拮據(jù)點只好化纖敷身,因為它們能被洗衣機甩干,又能半濕地穿在身上,讓體溫去揮發(fā),有如一臺白霧騰騰的蒸汽機。老板愛發(fā)火,女秘書的眼影洇像熊貓,你若去辦事,進門先把雨傘抖好,若是能在臉上布出陽光,定有奇跡產(chǎn)生。
家庭婦女全部才能都用來預報天氣,比丈夫揣測上司的臉色還準確。孩子雙頰潮紅耳朵發(fā)燙是晴天的先兆,因此半夜起來洗被單。逮著日花兒就曬褥子曬呢大衣曬香菇,曬一切能曬的東西。往往剛一件一件攤開,天空就陰沉下來,趕緊一抱一抱攏回房間,恨聲不絕。丈夫進門,仔細拖過的地板上,立刻留下濕濕的腳印兒。時常杵著的飯桌是潮的,凳子是潮的,太太的發(fā)梢潮著一股油煙味兒,臉上更是危險的泥沼。孩子開始咳嗽,扁桃體炎、氣管炎,哮喘有如拉風箱。光著腳下床,想尋兩片喘息寧救急,擰開瓶蓋,一看全成藥面了。
無牽無掛的當是那些單身貴族了。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為自己進行防濕的抗潮斗爭。尤其周未,先把衣服燙干,洗完澡又把頭發(fā)從容吹干,換上干爽的睡衣,順便用吹風機將被窩烘了烘。一盅香茗陪左,一盒零食伴右,打開一本閑書,上床之前順手把影碟打開。于是車聲、槍聲、接吻聲,聲聲迭起,煞是熱鬧。任它雨牙兒四處噬人,始終將它拒于窗外。
不幸的是電燈突然滅了,雨季里保險絲總是湊趣短路。想起第一百遍決心讀讀《電工入門》,已然不及。不怕,燃一支紅燭豈不更浪漫?只是燭光太弱看不成書,用來想心事,別想父母親幾次三番召去相親的電話;別想某男士別有用心地請賭宵夜;更別想感冒三天,開水壺拿來充當尿壺的絕境了。唉,單身貴族的心事是撲克牌搭成的房子,無論如何精心構架,絲絲入扣,加一根頭發(fā)的重量足以使它分崩離析。
因此,最難耐春寒的也還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