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雷
《德雷耶迷案》雖然以偵探小說的面目出現(xiàn),但并不以環(huán)環(huán)相扣、出人意料的情節(jié)取勝,同時它雖然以藝術品為中心線索,卻也并不像《達芬奇密碼》等小說以玄思妙想來顛覆讀者的常識與想像力,相反這是一部較為平實的小說,它以藝術品的失蹤與追尋為線索,為我們展現(xiàn)了“9·11”之后美國國內的政局,及其與整個世界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小說中最先引人注目的并非故事與主人公,在這一點上,我們甚至可以對它提出苛求,這使得讀者在最初很難進入小說敘述的情境之中。但值得注意的是另一面,小說中頻繁轉換的地點很快吸引了人們的眼光,蘇黎世、巴塞爾、紐約、巴黎、德黑蘭、里斯本、法瑞邊境等等,隨著故事的展開,美國、歐洲與中東的不同地名一一呈現(xiàn),在這如電影鏡頭般切換的場景中,我們看到了一個故事與世界各地聯(lián)系了起來,但同時故事也被“鏡頭”切得細碎,我們只能到最后,才能了解故事的來龍去脈:
伊朗德黑蘭博物館的兩位名畫家的作品送到法國參展,卻莫名其妙地失蹤,盜運這兩幅畫的德雷耶也在巴塞爾被殺。為這兩幅畫承保的弗洛德公司派出薩姆調查此事,他與法國的女警察瑪麗展開的聯(lián)手調查,卻不斷受到阻撓。隨著故事的進展,薩姆逐漸發(fā)現(xiàn)此事與正在競選紐約市長的帝波鐸密切相關,他與伊朗的伊瑪目拉斯塔尼在政治上相互利用,但在競選的關鍵時期,他怕與伊朗的關系被曝光,因此竭力阻撓調查。他向弗洛德公司入股,向總經理“矮子鮑勃”施加壓力不準薩姆調查,在這一手不成后,他又親自出面威脅薩姆,但被薩姆斷然拒絕。隨后他又派人伺機除掉薩姆,但這一陰謀也被挫敗了,最后帝波鐸在競選中失敗,薩姆為了鏟除壞人和給好友報仇,準備槍殺帝波鐸……
在這條故事的主線之外,還穿插著一些次要的線索,比如藝術品的流通,比如公主和鮑里的故事,比如薩姆的哥哥的故事等等,這些線索與主線相互交織,形成了一部綿密而復雜的小說。
在小說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主人公薩姆,他參加過中東戰(zhàn)爭,“如今的生活已與過去迥然不同,但他仍不免時常想起昔日的那場災難。兩年前,對世貿大廈的恐怖襲擊喚醒了他所有塵封的記憶,并由此添加了新的印象?!?在對藝術品失蹤案的調查中,他充分展示了自己的智慧和勇氣,在他身上體現(xiàn)出了“美國人”的英雄氣概和政治正確性,而他所力圖偵破的,與其說是具體的案件,毋寧說是帝波鐸與“邪惡軸心國”伊朗合作的政治陰謀,而在小說的最后,他以突出的“個人能力”達到了這一點。小說還通過他與母親、哥哥、公主、瑪麗、鮑里、鮑勃等人的關系,以及一些饒有趣味的小故事,塑造了薩姆有情有義而又不失個性的一面,可以說,在他身上集中了好萊塢式的“美國英雄”的所有特征,他可以罵總統(tǒng)、罵老板,但在思想上則與主流意識形態(tài)保持高度的一致,同時他還有著突出的個性,因而時常會感到不為人知的孤獨和寂寞。
與薩姆相對立的,則是小說中的政客帝波鐸,這個有著高大身材與強悍個性的億萬富翁,靠肉制品產業(yè)的不法生意而發(fā)家,現(xiàn)在想靠財產積累起來的勢力與聲望競選市長,步入政壇,在他身上集中了資本家最為粗俗、暴戾的一面,他經常會在愛撫小貓時莫名其妙地擰斷它的脖子,而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他最后的落選,不是由于他處心積慮要加以掩蓋的與伊朗的關系,而是他踢了一只貓,“他踩住了它的尾巴,貓兒反抓一把作為回擊。帝波鐸腿肚上一陣刺痛,他反踹一腳,立刻將這個可憐的畜牲踢飛出去——這或許也救了它一命,它終于逃脫了那雙掐死過太多它的同類的魔爪。貓兒拖著殘肢溜到鐵絲網(wǎng)下,消失了。”由于被媒體曝光,帝波鐸“虐待小動物”的形象讓他徹底失敗了。帝波鐸的形象突出地表現(xiàn)了資本家力圖控制一切的欲望,金錢的力量使他蔑視一切,以為能操控一切,而他向政治領域的進軍,則是他這樣欲望的進一步膨脹,也顯示出了美國社會中資本與權力密切勾結的一面。小說中有意思的一點,就是將這樣一個政客與伊朗聯(lián)系起來,應該說在現(xiàn)實中這樣的聯(lián)系不是必然的,小說中的聯(lián)系讓我們不難看到背后隱藏的意識┬翁。
而最有意思的,則是小說中瑪麗這一形象的塑造,在小說中她可以說是“法國”的化身,既成熟干練,又美麗迷人,“她身材高挑,看起來結實有力。薩姆走近她,立刻沉浸在那雙介于藍色和綠色之間的、令人難以置信的明眸中。他的目光停留在那里,比習慣上停留的時間長了些。”在這里,她既是合作伙伴,也是一個欲望的對象。由于小說的作者哈里·貝雷是法國作家,從他對瑪麗的刻畫中我們可以看到他對法國在世界局勢中位置的理解?,旣惖纳矸菥哂袃芍匦?,她首先是薩姆的盟友,在共同面對“邪惡軸心”伊朗的威脅時,她堅定地與這位“美國英雄”站在一起;其次,她是他的助手,在整個偵破的過程中她都不占有主動性,而更值得注意的是,她作為一個女性,與薩姆的關系是曖昧的,他們有過密切的關系,但在感情上卻似乎并未達到親密無間的程度,同時她在性取向上,也并非僅限于異性戀。如果我們將瑪麗與薩姆的關系,看作法國與美國關系的一種隱喻,應該不是過度闡釋,在面對伊斯蘭國家的威脅時,他們可以攜起手來,但在共同面對的過程中,他們卻是從屬關系,其中既有矛盾也有批評,呈現(xiàn)為一種復雜的曖昧關系。而如果說作者將瑪麗塑造為一個女性,不乏將法國“自我女性化”的因素,那么在寫到伊朗時,則帶有薩義德原初意義上的“東方主義”,在政治的地理學上充滿了歧視與偏見。小說不僅表述了“9·11”之后世界格局的變化,而且對美國內部的政治運作模式,包括經濟與政治的關系,以及性別政治、媒體政治等等,做了較為細致的勾勒,讓我們通過其敘述,有了一個具體的了解。
同樣,在小說中,我們也可以看到藝術品的創(chuàng)作和交易,在多大程度上受到了鑒賞、市場、政治甚至某個“個人”等多種力量的影響。正是這些力量的交互作用,決定了一幅藝術品的價值與命運,而一旦某個力量出于需要來控制或試圖控制藝術品的交易,將會給整個市場帶來怎樣扭曲性的影響。
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很難將這部小說定位為通俗小說,但在純粹文學的意義上,它也并非藝術價值很高的作品。它的獨特性在于將通俗文學與純文學結合了起來,通過一個偵探小說的模式,為我們呈現(xiàn)了一幅“政治地理學”的整體面貌,如果我們要深入理解這部小說,從這個角度切入可能會達到較好的效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