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景冬
土耳其作家奧爾罕·帕慕克被授予2006年諾貝爾文學獎。在此之前不久,西班牙《先鋒報》記者卡萊斯·巴爾巴采訪了他。訪談錄刊登在該報2006年9月27日的《文化》副刊上,現(xiàn)全譯如下:
問:在你的童年時代,伊斯坦布爾有五十萬人口,現(xiàn)今已達到一千一百萬。面對這種爆炸,你有什么感受?
答:我記得小時候,我從窗口望著大街,偶爾對媽媽喊道:“那邊開來一輛小汽車!”而如今,整個城市都車水馬龍,甚至郊區(qū)也經(jīng)常堵車。伊斯坦布爾一圈一圈擴建新城區(qū),和六十年前相比,變化太大了。奇特的是,我小時候住過的那些樓房仍然保存著,我現(xiàn)在就住在我的祖父祖母和父母住過的樓群里。不過,我可不是一個懷舊的人。我寫《伊斯坦布爾》的意圖并不是為了擺脫懷舊情結對我的折磨,我的目的是讓自己置身在城市里,看著它的歷史、居民、記者、樓房、街道和橋梁在多大程度上發(fā)生著變化。
問:你關注過某個文學范本嗎?
答:有好幾部。比如盧梭的《懺悔錄》,或者米歇爾·萊里斯的《人的年紀》。還有納博科夫的《記憶啊,說吧》,他在書中不是懷著思念而是為了純粹的唯美游戲而回憶他的過去。奧克塔維奧·帕斯的《孤獨的迷宮》對我也有影響,他在書中探索了墨西哥人的特性。我想通過《伊斯坦布爾》考察城市的靈魂,并廣義地考察民族的精神。
問:你了解一個完全扎根于你的故鄉(xiāng)的伊斯坦布爾。在一個作家的一生中,對滋養(yǎng)其想像力而言,伊斯坦布爾的啟示有那么豐富嗎?
答:不僅對一個作家的想像力,對一萬個作家的想像力都富有啟示,哈哈!請到這兒來吧,你會意識到的??罩虚W耀著光輝……形象、喊聲、氣味、色彩、聲音……不斷地流動。不僅如此,一個人徜徉在街頭巷尾和城區(qū),那種自由自在的感覺從來也不會消失,這在土耳其的其他城鎮(zhèn)上是沒有的。
問:在成為作家之前,你曾想致力于繪畫。你的作品中留有你過去愛好的痕跡嗎?
答:我想是有的。我沒有被徒勞地看作一位視覺小說家。在很多情況下,形象是我的想像力的起爆管。我有視覺記憶,而不是語言記憶。小時候,當我記住一首詩時,連它所在的頁數(shù)也記住了。另一方面我也承認,我身上有看熱鬧的人的一切特點。我喜歡欣賞人,喜歡觀察人的面孔,注意他的輕微的難過表情……
問:在《伊斯坦布爾》之后,你還有第二部回憶錄嗎?
答:這是我希望的。我寫完了《伊斯坦布爾》后就決定要當一個作家。從此刻開始,一直拖到《黑書》出版,我才聽到自己成為一個小說家的聲音。第二本回憶錄將包括1973年至1990年這些歲月,也將把伊斯坦布爾作為背景。我想揭示的是,為什么像我這樣的人,一個不信教的土耳其人,一只腳踏著東方,一只腳踏著西方,必須向西方的小說大師學習才成為一個小說家。
問:你認為這樣的大師是誰?
答:可以說五個嗎?他們是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托馬斯·曼、普魯斯特和納博科夫。
問:我們換個話題吧。你由于要求本國政府為亞美尼亞人和庫爾多人的種族滅絕罪行負責而受到政府控告。在施加了一系列壓力后,政府撤消了對你的指控。目前你和政府的關系如何?
答:沒有關系了,既沒有親切的關系也沒有仇視的關系。我希望他們忘記我,我相信我也會忘記他們。
問:你成了一位國際性的公眾人物,這種身份很可能影響你作為藝術家的自由。你擔心嗎?
答:我擔心。扮演身處險境的知識分子角色,我感到很不快,覺得太窒息了。我關于庫爾多人的言論是偶然的。我以最堅強的意志忍受它帶來的后果。為了讓人們理解我,我要說,寫小說讓我感到幸福,而政治只能為我?guī)頍馈?/p>
問:土耳其能夠在西方世界和伊斯蘭國家的文化之間起調(diào)解作用嗎?
答:土耳其國土上由于希求太多而發(fā)生許多沖突。在我國,最為緊迫的首先是最大限度地強化民主觀念,構建一個愈來愈公開和多樣的社會。
問:關于文學,你現(xiàn)在在做什么?
答:我正在完成一部大部頭長篇小說(我寫的小說篇幅都很長),背景是1975年的伊斯坦布爾,講述的是發(fā)生在兩個遠房表兄妹之間的愛情故事。小說的結尾我還未確定。
問:在《伊斯坦布爾》中,你母親很不贊成你搞文學。她還那么固執(zhí)嗎?
答:不,不,經(jīng)過三十年的反對后,我終于聽到她說:“對,很好,奧爾罕,這很好。”對我來說,這些話比任何獎賞和桂冠都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