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初秋,我跟隨父親到海上去撈海菜。當時,父親出海駕駛的是一條只有六馬力的小船。
這天,我和父親駕駛著小船在離岸五六海里的海域上撈海菜。待暮色降臨時,我和父親已撈了滿滿一艙海菜。就在父親發(fā)動起船準備返航時,天空驟然變得昏暗起來。父親焦慮地看了看天空,根據(jù)多年闖海的經(jīng)驗,他知道馬上就要起風了。為了減輕小船的載重,父親一邊把船艙里的那些海菜往海里扔,一邊讓我過來幫忙。我看著辛勞一天的收獲,又白白地扔回到海里,心中感覺有些不忍。
果然,船艙里那些海菜還沒有被拋干凈,風暴已經(jīng)攜著惡浪過來了。我們的小船猶如浮在海面上的一片枯葉,時而被掀上浪尖,時而又跌落下來,伴隨著夜色一點一點的加深,我的心中也變得愈加恐懼了。
不知過了多久,風暴終于停下了,大海又恢復了先前的平靜,而周圍則是漆黑一片。我們船上的燃油耗盡了,發(fā)動機已停止了運轉(zhuǎn)。父親喘息著問我道:“你摸一摸水桶還在嗎?”我趕緊用手一試,才發(fā)現(xiàn)用來盛淡水的那只塑料桶翻倒了,里面的淡水幾乎都灑盡了。幸虧那幾個饅頭用塑料袋裝著,沒有遭到海水的浸泡。
我們的小船在海上漫無目的地漂流著,我哆嗦著問父親:“現(xiàn)在,咱離海岸還很遠嗎?”父親沉默了一會兒,鎮(zhèn)靜地說:“到天亮時就知道了?!?/p>
待到天亮時,周圍卻是汪洋一片。父親思忖了一陣后,毅然用撐船的“漂鉤”調(diào)整了漂流的方向。因為沒有燃油,我們的小船行駛得異常緩慢。
煎熬著到了中午,秋日的陽光烤得人透不過氣來。父親掰了一半饅頭遞給我說:“桶里只有一點點淡水,咱必須省著喝。”我小心翼翼地打開水桶,喝了一口,而父親只抿了一下,用來潤潤嗓子。
直到天黑時,還沒看到岸的影子。父親將衣裳脫下來,蘸上了一些油漬,然后用打火機點燃,希望能夠被那些過往的大船發(fā)現(xiàn),然而我們并沒有那么幸運。
熬到第二天時,桶里的淡水已經(jīng)空了。我感到渾身像著了火一般,望著湛藍的海水,再也抵擋不住它的誘惑,便偷偷掬起一捧海水嘗了一口。我的舉動被父親發(fā)現(xiàn)了,他厲聲呵斥道:“快吐掉!再堅持一陣,我們就到岸了!”父親說這話的時候,眼圈紅紅的。
就在那個夜晚,父親借著月光發(fā)現(xiàn)了海面上有浮動的“網(wǎng)漂”。父親驚喜地把船劃過去,并俯身撈起網(wǎng)繩查看了一下,發(fā)現(xiàn)上面沒有海菜。父親斷定這是剛下的新網(wǎng),附近一定有船。我們就順著“網(wǎng)漂”的方向使勁劃去,果然沒過多久就發(fā)現(xiàn)了一艘漁輪……
這次生死經(jīng)歷過去十余年了,我曾問過父親:“當時,你真相信我們能夠漂到岸上嗎?”父親意味深長地說:“我們當時唯一的選擇就是堅信自己。如果沒有信念,咱倆也許早就葬身海底了?!?/p>
我仍不解地問:“記得當時我只嘗了一口海水,你為什么要對我發(fā)那么大的火呢?”父親肅然地解釋說:“你知道嗎?在那種情況下,海水就是慢性毒藥!要是你經(jīng)受不住它的誘惑,剛開始時只想嘗一下,而接下來你就會忍不住喝它,結(jié)果只能是加速身體的脫水?!?/p>
至今,我仍經(jīng)?;匚陡赣H的這一番話。人生猶如海上行舟。
(江蘇 龍水泉選自《揚子晚報》2007年1月30日,侯海波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