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身體打開,卻把愛情藏了起來,心里的感覺,就像這個城市一樣,半年冷,半年熱,冷暖自知罷了……
1、蘭歌侵占了那個懷抱
易小元一直記得第一次見姜行的情景:那天傍晚,陽光從他的背后穿過,把他和他懷里的約克夏梗打成了黑黑的剪影。好半天,易小元的目光才適應過來,看清這個大男人懷里的小狗頭上小公主一樣扎著一枚粉紅色的蝴蝶結(jié)?!昂闷恋乃瑟{啊!”易小元伸手摸他懷里的狗,小狗卻一副森嚴戒備的樣子,他冷冷地瞟了易小元一眼,說:“這是純種約克夏梗?!睕]等易小元的臉紅到脖子,他說:“一星期時間,你要發(fā)誓你能照顧好它,它少一根寒毛,我惟你是問。”
把寵物當寶貝的人易小元見得多,但這樣霸氣地對她提要求的,她還是第一次見。易小元有些氣:“信不過,你可以送別家。”
兩個人沉默著,誰也不說話,像是武當和少林第一次用暗功在私底下過招較量。倒是姜行懷里的約克夏梗瞅了瞅易小元,又瞅了瞅主人,汪汪地叫了兩聲,男人極寵愛地說:“蘭歌,乖。”
易小元伸手,蘭歌居然就把前爪伸了過來。男人填好委托書,又把蘭歌抱到懷里,小聲說著什么。易小元站在逆光處,突然想若是自己被他抱在懷里,會是什么感覺。她覺得那只叫蘭歌的狗侵占了那個懷抱。
易小元師大生物系畢業(yè),張牙舞爪在這座城市里打著幾份工,忙得像個陀螺,終于有了一點錢,跑斷腿似的看了房,交了首期,卻成了房奴。
這個冬天,城中鋪天蓋地是皮草的廣告。易小元身上穿的卻還是大學時的那件藍色羽絨服。死黨肖敏在鏡子前左顧右盼照著新買來的皮草,說:不如你辦個寵物寄養(yǎng)中心吧,好歹也有個自己的店。
易小元做了個方方正正的牌子放在肖敏的花店里,又印了一些宣傳單,站在中央大街上發(fā)給路人。哈爾濱的春天乍暖還寒,很多女孩卻都換上了短裙長靴,易小元卻仍穿著厚厚的羽絨服,她想:好看不當大米吃,除非像肖敏那樣。
生意做得不好不壞,沒有繼續(xù)做下去的理由,也沒有結(jié)束掉的理由,掙來的錢剛好夠付房貸,就在易小元的日子過得暗淡無光時,這個叫姜行的男人抱著他的蘭歌走進了她的房子。
2、白頭宮女說玄宗
丁香花開滿全城時,易小元開始每天皺著眉吃鈣片。她不愛吃那東西,像是嚼骨頭渣子。可是沒辦法,她的腿疼得厲害,醫(yī)生說缺鈣,最好每天喝牛奶。易小元算了算,還是幾塊錢一大瓶的鈣片劃得來,買了一大瓶,每天吃。她吃,偶爾也給蘭歌扔一粒。易小元覺得跟蘭歌有點同病相憐,那個叫姜行的男人說是一星期回來,結(jié)果一個月過去了,還沒回來,八成是不要他的蘭歌了。男人心還不是這樣,好時千恩萬寵,不喜歡了,誰是誰的誰呢?就像古楊,四年的大學時光,敵不過畢業(yè)前的一點動蕩。
沒事時,易小元就把這些話嘮嘮叨叨說給蘭歌聽,就像白發(fā)宮女說玄宗,細細追述曾經(jīng),總有一些凄惻的成分。她說:蘭歌,男人是個壞東西。蘭歌閉著眼,趴在陽光下,長長的毛閃閃發(fā)光。易小元想:蘭歌是個美女,只可惜,沒人來愛它。
丁香花快落盡時,姜行來了,一進屋直奔蘭歌,蘭歌很輕浮地上躥下跳,他把蘭歌抱在懷里,臉貼到她的頭上,眼睛紅紅的,他說:蘭歌,咱們回家。
姜行抱走了蘭歌,易小元給吉娃娃和蘇格蘭牧羊犬喂狗糧,心里空落落的。
第二天,所有寄養(yǎng)的小狗都被接了回去,易小元一個人呆在空空蕩蕩的房子里發(fā)呆。電話響了,是姜行,他說:蘭歌好像有點想你,不吃不喝。易小元沒吭聲,那怎么辦?姜行說:我請你吃飯吧!易小元笑了,這句才是重點。
姜行喝酒時,說起蘭歌,易小元聽著聽著才知道他指的不是那只約克夏梗,而是他喜歡的女人。他含混地說著他們的曾經(jīng),甚至床笫之歡也提到,易小元紅了臉,想:他這樣的男子居然也像那些白頭宮女,可見,愛情是件多玄的事。
3、春天的夜晚需要一個懷抱溫暖
易小元做了姜行的女人。更準確地說應該是情人吧。她想:權(quán)當是一次墮落。她想:身體說想要,我有什么辦法。她想:夏天還沒來,春天的夜晚需要一個懷抱溫暖。
偶爾,姜行帶著一個大咧巴與紅腸上來看易小元,在易小元的屋子里站一站就走。他說:你一個女孩子,不該成天跟這些狗在一起。易小元淡淡地問:那應該跟誰在一起?姜行揉了揉易小元的頭發(fā),說:你這丫頭還真是硬骨頭。一句話,說得易小元心里潮乎乎的。
那晚,姜行送易小元回家。門嘩地開了,閃身進門,姜行抱起了易小元。像寒夜里的火星,易小元覺得自己的唇一下子就碰到了他的唇上,有點迫不及待,這讓她有點沮喪。
她的床窄窄的,他的身子壓上去,床很曖昧地叫。易小元很靜很靜,不幫他,也不出聲,只是緊緊地抱住他,像溺水時抱住遠處飄來的那根木頭。
他的唇吻到她的臉,濕濕的,是淚。他說:相信我!相信什么呢,婚姻還是愛情?他沒說,易小元沒問。
肖敏碰上過姜行。大驚小怪地問易小元:你認識他?你知不知道我那件皮草大衣就是在他的店里買的,你知不知道就是他在電視里做廣告的?易小元表面波瀾不興,心里卻還是吃了一驚。
姜行再來時,易小元指著電視里正播放的廣告說:也給我買件皮草吧。姜行笑了,說:人家北極熊就一件外套,你還想剝了去?你們女人啊。易小元的心里涼了一下,她笑了笑,說:開玩笑呢!
易小元終于決定關(guān)掉寵物寄養(yǎng)中心,姜行問為什么,她沒有告訴他其實她從小就很害怕狗,她的腿上有個小小的疤,就是被狗咬傷的。說了有什么用嗎?像這個城市一樣,半年冷,半年熱,冷暖自知罷了。
4、親愛的,讓我做你的光
他開始跟她說那個叫蘭歌的女子。她是他的初戀,她是學校里最壞的女生,他是最乖的男孩。她跟人打賭,說再乖也會像蜜蜂愛上花一樣愛上她。
他茫然不知,從數(shù)理化題里抬起頭來時,看到她的圓裙子圓臉,他的臉紅了。她說:帶我去太陽島,我要做你的太陽。
他說:你知道一個壞女孩的誘惑有多大嗎?她的唇像櫻桃,她的頭發(fā)像海藻,還有她的腰像炊煙一般……他們?nèi)チ颂枍u,在一家小旅館里開了房,他說:那個叫蘭歌的女子完成了他從男孩到男人的轉(zhuǎn)變,他淚光盈盈地吻她,說要娶她時,她笑了,她說:寶貝,姐妹兒就要去俄羅斯了,等發(fā)了大財回來找你……
姜行不再說下去,使勁地吻易小元,盡管易小元很想知道結(jié)局,或者他再沒得到她,或者他娶了她,然后呢?
姜行把易小元吻成了一根融化的冰棍,然后一點一點把她吃掉。易小元很想藏在他的懷里,說:親愛的,好死個人了??墒?,她什么都沒說,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這個痛苦男人的一味藥,或者干脆就是麻醉劑。
她把身體打開了,卻把愛情藏了起來。
夏天來時,易小元長長的頭發(fā)燙成了大大的卷,很風情的樣子,她踩著細細的高跟鞋,穿著亞麻的小背心出現(xiàn)在蘭歌面前時,蘭歌使勁地叫。姜行瞇了眼睛,好久,才說:干嗎這樣?
易小元走到姜行面前,長長的右腿盤到姜行的腰上,口吐蓮花:親愛的,讓我做你的光。
那天,在姜行寬大的房間里,易小元在約克夏梗的注視下與姜行極盡纏綿,易小元的淺吟低唱讓蘭歌有些不知所措,時而扯著嗓子叫,時而不安地走來走去。
小元趴在姜行的身邊輕聲問:她后來怎么樣了?
姜行的手指掠過小元瘦瘦的蝴蝶骨,輕輕笑了:你終于問了,我以為你根本不在意呢!她像這座城市里的很多人一樣,會說一口流利的俄語,穿最昂貴的皮草,那個好酒的俄羅斯老頭除了核武器什么都敢倒。她送了我這只約克夏梗,她說:別弄得跟他媽的情圣似的,這年頭,誰離開誰都得活著。再后來,她守了寡,我娶了她,卻從不碰她一根指頭,她拿蘭歌出氣……每次我出去進貨,都會把蘭歌寄放到別處,那天我在中央大街看到你,孤伶伶地發(fā)傳單。
易小元的淚一滴一滴落到姜行的胸口,她說:我發(fā)誓我沒想跟誰搶你!姜行很想問她為什么不搶,是因為不愛嗎?
5、我在你的城市將你遺忘
易小元突然就從這座城里消失了。姜行去物業(yè)查,那套房早已低價轉(zhuǎn)讓了。茫然四顧,姜行才知道他基本上對這個倔犟得石頭一樣的女孩一無所知。
他不知道去哪里找她,他不知道怎么告訴她:讓她照看約克夏梗,是因為蘭歌出了車禍變成了植物人,三個月后,她離開了這個世界。他更沒辦法對易小元說:他之所以不給她買皮草,是因為,他實在不喜歡女人穿皮草的樣子。他的寵愛,會比皮草給她更多的溫暖。
那個夏天出奇地熱。他帶著蘭歌去江邊。突然有個女人叫他,她說:你是晴天皮草行的姜行吧,我在易小元那見過你。
他急急地問:你認識易小元?女人的眼神落了下去。
他站在易小元面前時,易小元躺在病床上,頭發(fā)黃黃的,臉色蒼白,他抱住她,哭得不能自持,他說:你不知道嗎,你永遠都變不成壞孩子,永遠都不能!你不知道嗎,你就是我的一道光,從春天,一直照到夏天,還要照一輩子……
易小元已經(jīng)不認得他了,醫(yī)生說易小元得了骨癌,癌細胞已經(jīng)擴散到身體的每個部位,醫(yī)生說:如果不是她固執(zhí)地想要孩子,她或者還有機會……
易小元的嘴角咧了咧,手無力地抬了抬,指著病房的門。姜行望過去,一束陽光穿過他,把他修長的身體打成了黑黑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