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歲的女孩，帶著盲鄰居出嫁，只因割舍不下比親情還濃的情分。時光在流逝，轉(zhuǎn)眼就過去了漫漫30個春秋。一萬多個日子，女孩變成了母親、母親的母親。在一個四世同堂的大家庭里，年過九旬的盲鄰居仍然幸福地享受著天倫之樂。

失去城里戶口也要照顧宋大娘

1960年春，吉林省長春市二道區(qū)八里鋪的陳喜才失去了妻子。陳喜才不得不馬上從悲傷中清醒過來，因為6歲的女兒小玉樺需要照顧。他在機磚廠工作，干24小時歇24小時，6歲的小玉樺怎么辦?要是在家照顧女兒，沒有收入怎么生活?正當陳喜才一籌莫展時，鄰居大嫂宋張氏抱起了小玉樺：“陳老弟，你上班去吧，我替你照顧孩子?！?/p>

宋張氏當時只有43歲，解放前和丈夫一起逃荒來到長春。她無兒無女，和丈夫相依為命。她的眼睛有病，視力很差，無法外出工作，就在家里紡棉線，掙點手工錢。她非常喜歡孩子，看到悲傷憔悴的小玉樺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時，她心疼得受不了，就把孩子領(lǐng)回了家。當時，每人每月才二斤細糧，宋大娘舍不得吃一口，也舍不得給丈夫吃一口，她把全家的細糧都做給小玉樺吃了。整個院子里的孩子都羨慕陳玉樺，因為她總能吃上大米飯和烙餅。

也就從這時起，6歲的陳玉樺，很快就從喪母的悲痛中走出，享受到了新的母愛。父親休息，她回家看一眼，就又跑回宋大娘的家。這樣歡快的日子只過了一年多，宋大娘的丈夫就病逝了。悲痛欲絕的宋大娘整日以淚洗面，本來眼睛就不好，幾個月后就失明了。

只有7歲的陳玉樺，從小就懂得知恩圖報，她摟緊宋大娘：“大娘，別害怕，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眼睛。我會照顧你的，就像你照顧我一樣!”此后，7歲的陳玉樺牽著宋大娘的手，上街買菜、買糧，這一老一小相扶相伴的身影不知打動了多少人的心。

1962年秋，陳玉樺8歲時，她的父親再婚了。繼母帶來三個孩子，都是男孩。繼母和父親一起來到宋大娘家接她。繼母人很熱情，拉起陳玉樺的手：“我會像你親媽一樣待你，跟我回家吧?！?/p>

陳玉樺抬起頭：“我不能回家。我媽沒了，宋大娘待我比我親媽都好。現(xiàn)在她眼睛瞎了，大伯又死了，我不能扔下她不管?！?/p>

繼母哭著拉住陳玉樺的手：“你要?；丶摇Ｈ绻憧偛换丶?，親戚鄰居們會說我不好。再說，你爸爸就你這么一個女兒，他也想你呀!”陳玉樺點頭答應(yīng)。

陳玉樺邊上學(xué)邊照顧宋大娘。宋大娘慢慢也習慣了失明，她又可以紡線了，也能一個人摸索著做家務(wù)了。但兩個人的日子過得還是很清苦。至今陳玉樺還記得，因為沒有錢買煤，冬天家里的白菜土豆都凍了，早晨鞋都凍在地上拿不起來。

陳玉樺的父親也生女兒的氣，獨生女不和自己生活，卻和一個瞎老太太在一起吃苦受罪。等到退休時，他把接班的名額給了繼子。

初中畢業(yè)，陳玉樺成為下鄉(xiāng)知青。為了能照顧宋大娘，陳玉樺找到了離家很近的英俊村，英俊村領(lǐng)導(dǎo)愿意接收她，但有一個條件，就是得把她的戶口改成農(nóng)業(yè)戶口。這就是說，本是城市人的陳玉樺，就會永遠是農(nóng)村戶口了。為了照顧宋大娘，陳玉樺同意改戶口。

帶著鄰居盲老太結(jié)婚

20多歲的陳玉樺出落得高挑漂亮，追求她的青年很多。情竇初開的陳玉樺除了上班和照顧宋大娘，余下的時間也和青年男女在一起開心地玩。

聽著陳玉樺整天開心地哼著小曲，宋大娘也樂得嘴都合不上。直到陳玉樺21歲那年春天，一位老鄰居和她聊天：“玉樺長大了，很快就得嫁人了，那你呢?”宋大娘才突然難過起來。她內(nèi)心非常矛盾，與陳玉樺情同母女，她當然希望陳玉樺找個好丈夫過上好日子，可自己雙目失明，一個人活著有什么意思。她甚至想到了死……

陳玉樺很快發(fā)現(xiàn)了宋大娘的變化，可宋大娘卻什么也不說。慢慢地，陳玉樺終于明白了。她面臨一個從未想過的難題。女大當嫁，她肯定是要結(jié)婚的，那宋大娘怎么辦?扔下不管，她割舍不下；不離開宋大娘，那也不能一輩子不結(jié)婚呀!她開始吃不好睡不好。

一天深夜，陳玉樺被噩夢驚醒。宋大娘抱緊她淚流滿面：“好閨女，大娘知道你為什么難過。你不要再難過了，咱娘倆總是要分開的，就是親母女也是要分開的。你安心找個好對象嫁個好人家，好好過日子。你過得好，大娘就安心了?！?/p>

陳玉樺也哭了：“大娘，要是我嫁人了，你怎么辦?我不能扔下你不管呀!”

宋大娘急了：“這是什么話!就是親母女，你聽說過帶著媽媽出嫁的嗎?我能照顧好自己!”

陳玉樺不再言語，滿腦子想的都是母親去世后宋大娘照顧她的情景，想起母親剛?cè)ナ罆r大娘整夜不睡哄她時，大娘慈愛的眼神；想起大娘背著高燒的她去醫(yī)院，跑得急傷了腳；想起大娘把香噴噴的烙餅讓她一個人吃，自己一口都舍不得吃……可現(xiàn)在，她要是結(jié)婚，宋大娘一個人怎么生活?眼睛看不見，沒辦法買菜買糧買煤，沒辦法外出接水倒臟水，有病了都沒有能力去醫(yī)院……

第二天起，凡是有人來介紹對象，陳玉樺就一個條件：帶著宋大娘出嫁!這讓許多追求她的男青年望而卻步。誰愿意和一個瞎老太太一起生活呀!原來追求者眾多的陳玉樺，此時，門前冷落了。她非常難過。父親和繼母聽說后，也來勸說，后來父親氣極了開始罵她，她還是不改變主意。同學(xué)、同事、親友都來勸，她堅決不肯改變初衷。

這時，宋大娘也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她不想拖累陳玉樺，更不想讓眾人指責自己，她也勸陳玉樺改變主意：“找個好人家嫁了，不要管我了?！眲竦阶詈螅未竽镆运酪獟叮骸澳阋遣淮饝?yīng)，我就撞死!”

陳玉樺急了：“扔下你，我會夜夜做噩夢的，我會天天不得安寧的。那樣的日子，我受不了，你要是真的想死，那咱倆一起撞死?！?/p>

二人抱頭痛哭。此后，見陳玉樺鐵了心，親友就不再勸了，大家都替她介紹起對象來。兩年間，好多熱心人都給陳玉樺介紹對象，對方也都中意她，可一聽說她得帶個盲老太太出嫁，都唯恐避之不及。陳玉樺也灰心了，甚至都下定了獨身的決心。

1977年年初，23歲的陳玉樺，命運突然有了轉(zhuǎn)機。經(jīng)人介紹，她認識了在地質(zhì)隊工作的常盛興。這個比她大3歲的男青年，英俊魁偉，熱情開朗。兩人一見傾心，相見恨晚。冷靜下來，常盛興要打退堂鼓，原因當然還是宋大娘的問題。

這時，善良明理的常母首先相中了陳玉樺，她勸兒子：“陳玉樺能對一個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老太太那么好，肯定也會對你好，也會對我們好。和這樣的人在一起，一輩子都踏實!”常父也婦唱夫隨地勸兒子：“找個心眼這么好的姑娘，是你有福氣!”父母都贊成，常盛興才打消顧慮，認真地和陳玉樺處起對象來。

常盛興在地質(zhì)隊工作，每年要在大山里9個多月，只有冬天休息兩個月，夏天休假半個月。這難得的時光，讓兩人盡情地享受美好的愛情?？伤麄冞@短暫的戀愛時光，卻沒有其他情侶那樣花前月下的浪漫和卿卿我我的甜蜜，他們的大多數(shù)時間是在家里度過的，因為陳玉樺要照顧宋大娘。這時，宋大娘也特別開心，聽著兩個年輕人歡聲笑語，她的心里樂開了花。她拿出了繡花針，憑著記憶和感覺，給陳玉樺繡起花來，她要讓陳玉樺穿著她繡的嫁衣做最美的新娘。

一年后，也就是1978年1月初，常盛興和陳玉樺喜結(jié)連理。為了照顧宋大娘，他們的新房就在陳大娘平房外接了六平方米的小房。他們把朝陽的10平方米的好房子留給了宋大娘住，小兩口住在低矮的小房里。

為一份真情甘愿吃苦受累

常盛興是個誠實善良又講信譽的好青年，婚禮上，常盛興給宋大娘行禮時只說了一句話：“玉樺怎么待你，我就怎么待你，一生一世?！被楹?，常盛興熱心地照顧著宋大娘，宋大娘樂得合不攏嘴。

1979年9月，女兒常紅降生，陳玉樺多想讓丈夫看一眼女兒，可他在千里之外的莽莽草原上，根本無法回來。出院后，陳玉樺抱著女兒回家，宋大娘高興得忙前忙后。這時，陳玉樺父親和繼母來了，他們要接女兒回家坐月子。陳玉樺謝過父母的好意，執(zhí)意留在家里，把宋大娘一個人留在家里，她不放心。

坐月子，是北方女人雷打不動的假期。陳玉樺的婆婆，這個善良的女人，來到兒子家很小的房子里來侍候兒媳的月子，還得幫忙照顧宋大娘。女兒滿月后，婆婆走了，陳玉樺得一個人面對生活的重擔。起初還沒覺得怎樣，時間一久，她就感到了難以承受的重負。

那時，陳玉樺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去買菜，做好三口人的早飯，送女兒上托兒所后去上班。中午要趕回家給宋大娘做飯，吃過飯又去上班。晚上還要洗衣服、收拾房間。等睡下已經(jīng)很晚了。但女兒卻不按她的生活節(jié)奏生活，一到晚上，女兒就來了精神，怎么哄也不睡。等女兒睡著覺，常常是后半夜了。

長期的疲勞過度、睡眠不足讓陳玉樺贏弱不堪。一次，騎自行車上班，疲倦至極的陳玉樺竟迷迷糊糊睡著了。當她一個跟頭從車上栽下來時，她才從蒙眬中醒來，劇痛中她發(fā)現(xiàn)手上、臉上、腿上磕得鮮血淋漓到處是傷。

初夏的一個夜晚，風雨大作、電閃雷鳴，院里的積水很快就涌進小屋里。祖孫三人只能躲到炕上。雨下得更大，雷打得更響，房頂開始漏雨。三個人擠在雨傘下，一夜未眠。第二天，丈夫的弟弟們趕來，幫助補房頂。家里的許多東西都被水泡壞了。

受了驚嚇，女兒發(fā)高燒，宋大娘也發(fā)高燒，陳玉樺照顧兩個病人，幾乎是四天四夜沒合眼。陳玉樺硬挺著拎一桶水走到家門口，昏倒了，水灑了一身。

宋大娘一夜未睡，一直守護著陳玉樺。清晨，陳玉樺降溫了。宋大娘哭著說：“你左鄰右舍地看看，哪有嫁人了還帶個人的。我不想拖累你一輩子。你把大娘送進敬老院吧，我是孤老戶，政府會管我的，我都打聽清楚了?！?/p>

陳玉樺硬撐著坐起來：“只要我還活著，就不會讓你走。你再張羅走，就是說我沒照顧好你。別人家的女兒是沒帶媽媽出嫁，因為她們的媽媽有眼睛。你眼睛瞎了，我不照顧你誰照顧你。沒有親人的人才送敬老院呢，我是你的親人，為什么要去敬老院!”

這年8月初，常盛興休假回到家，陳玉樺抱著他大哭。他知道妻子吃的苦太多了，很心疼。半個月的時間，他恨不得把一年的家務(wù)活都干完。

陳玉樺最覺得對不起丈夫的，就是過年。北方人的習慣，有父母的，過年都要去父母家過團圓年，可是每年陳玉樺都無法與丈夫團圓，也無法與公婆團圓。每年的大年三十，丈夫一個人去了父母家，陳玉樺和女兒在家陪著宋大娘。正月初一上午，丈夫急忙趕回來，陳玉樺才帶著女兒去給公婆拜年。

孝子賢孫哄著盲老太享晚年

1988年年初，常盛興終于調(diào)回長春工作，夫妻終于團圓了，陳玉樺一個人獨撐家庭重擔的苦日子也結(jié)束了。1989年秋，兒子常旭的降生，給這個家庭帶來了更多的歡樂。1991年，常盛興的單位分給他54平方米的二室樓房，搬進新居，告別了苦難的平房生活，一家人別提多高興了。

最高興的是宋大娘。年過古稀的宋大娘變成了快樂的老頑童，她最愿意和常紅、常旭玩。他們的書本和玩具，都是宋大娘的玩具。兩個相差10歲的姐弟玩不到一起，但他倆都能和宋姥姥玩到一起。他們都想哄著姥姥玩。

從常紅記事時起就知道，有好吃的，第一口一定要給姥姥吃。哪怕是有新玩具，也一定要讓姥姥先玩。

而宋大娘最愿意帶孩子了。常旭很小時，她一個人抱著不放下，到了晚上才戀戀不舍地讓陳玉樺抱走。晚上她又開始和常紅玩起來。常紅得學(xué)習，她就站在邊上看著。夏夜，常紅睡覺了，她一摸臉蛋上有汗，就找來扇子給常紅扇風。

常紅和姥姥一個房間，常旭就得和父母一個房間，且只能睡在沙發(fā)上，非常不方便。常紅處對象沒幾個月，2002年春，陳玉樺就逼著她結(jié)婚。女兒結(jié)婚了，好給兒子騰出睡覺的地方。

常旭和姥姥一個房間，姥姥更高興了，她每天都盼著晚上和他玩。可是，常旭實在沒有時間和姥姥玩，他得拼命學(xué)習考重點高中。常旭回到家，就到廚房去學(xué)習，幾乎每天都學(xué)到深夜。姥姥不明白，一定要搞明白這書有什么好。外孫子睡覺了，她就爬起來，把他的書翻出來，一頁一頁地翻，一翻就是一二個小時。邊翻書邊笑。常旭被姥姥的翻書聲吵醒，卻不作聲。姥姥年近九旬，是老小孩。愿意翻就翻吧，只要她高興就行。

剛結(jié)婚時，常紅的丈夫問她：“姥姥又不是你的親姥姥?你們?yōu)槭裁匆B(yǎng)她?為什么對她那么好?”

聞聽此言，常紅當時就瞪起雙眼：“你再敢問這樣的話，小心我們?nèi)胰税涯愦虺鲩T去!姥姥是我們最親的親人，在我們家，姥姥永遠是第一的，她是媽媽的第一，她是爸爸的第一，她是弟弟的第一，也是我的第一?！贝撕螅＜t的丈夫來，每次必給姥姥買禮物。

2004年8月，常紅的女兒耿勇降生，這可樂壞了宋大娘。外孫女、外孫子都大了，只給她買好吃的，卻沒有時間陪她玩?，F(xiàn)在，又有一個重外孫女來了，她可開心了。她抱不動耿勇，就讓陳玉樺把耿勇抱到她身邊。耿勇笑，她高興；耿勇哭，她就哄。耿舅大點了，她就坐在地板上和耿勇一起玩玩具。

1歲多的耿勇知道，有好吃的，要讓太姥吃第一口，這樣才是好孩子。姥爺給耿勇買了個大火車玩具，耿勇抱著火車就往太姥屋里跑。她知道太姥的眼睛看不見，就給太姥講火車玩具是什么顏色的是什么樣的。然后，一老一小馬上投入地玩了起來。

2006年9月，常旭已經(jīng)是省實驗中學(xué)高二的學(xué)生，當同學(xué)們知道他這個年級前二十的尖子生和一個盲老太太住在一個房間，學(xué)習得在廚房里時非常驚訝。他的好友問：“這么關(guān)鍵的時候，你父母怎么想的?你的前途多重要呀，卻讓一個外人和你住在一起!”

常旭馬上嚴肅起來：“你說錯了。從我記事起，我就知道，姥姥是我們家的親人。我們家，有什么好吃的，有什么好東西，都是姥姥第一。我當然愿意有一個自己的房間，那樣學(xué)習會更好?？墒?，讓我選擇一百次，我會一百次選擇，寧愿學(xué)習辛苦點，睡眠少點，也要和姥姥在一起，而不能讓姥姥受委屈!”

宋大娘有冠心病，家里的救心丹、心血康等多種藥都備足了。2007年年初，宋大娘半夜腰疼，已經(jīng)56歲的常盛興背起老人就向醫(yī)院跑去。原來老人患有腎結(jié)石，年齡大了不能手術(shù)。全家人小心看護，吃湯藥排石。一個月就治愈了。

今年宋大娘90歲，2007年6月26日，這天，全家人圍坐在老人身邊給老人祝壽。宋大娘高興得手舞足蹈。

2007年8月中旬，記者采訪時，宋大娘耳朵有點背，但還是能聽見一些問話，她激動地說：“好，他們都好，我有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