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鄉(xiāng)的夜晚,當沒有什么事可做的時候,只好躺在木樓的草堆中苦苦思想我對山谷的一種抹不去的情懷。有時候也會霧里云里地在想,有沒有不被風化的腳步能夠在山谷中踩出一條鋼印般的深刻路徑?當手捧鮮紅的情感于故鄉(xiāng)僻壤,山谷中那些大骨節(jié)的彪悍男人們在晝夜滴汗淌血遷徙著秋天的馬蹄聲嗒嗒奔過綠色高原草地之時,在深山峽谷中我所惦念著的那輪紅日此刻正在西下或是在升起?
遙遠的星辰在村落高空的暗夜里不斷燃燒,心不再害怕,也不再孤獨。深山中有一枚紅樹葉昨夜在我夢中終究定格成山里人永久的圖騰之鷹。我來時,曾記得在一個村落里,是我無意間踩著了一顆受傷的靈魂。我很慚愧,也很憂傷。被我踩了一下的那顆受傷的靈魂卻一點也沒有在意。為此,我學會了關閉心靈而靜靜鎮(zhèn)守、思考遠方的岸。在深山一方,在蔚藍之下,我凝望著一朵遠去的游云,此時,似乎離我很近、很近。
當一種贊美的言詞不停地在你身邊噴涌而出的時候,當一種咒語般的話語涌向一方的時候,你不難看見那些落葉也在相同的根脈上相約依舊。掛在路口邊上的濃霧以及流浪在深山高空中的浮云涉及多少族群的血液在喧嘩?誰在用贊美的針、溫馨的線勉強縫補著赤裸的夏天和單薄的秋天?山谷中,隨處可見甜膩的相思樹,也四處可見一杯杯濃濃的烈性酒。
??匆娫谏街械拇迓淅?,稍微年輕一點、漂亮一點或耐看一點的都進城去了,只有已經走不動的老年人經常聚在一塊兒嘮叨著每一天、每一日所帶給他們的新生的孤獨與寂寞。也??匆娨恍r花自然在山野里遍地怒放又凋零。村里的一位老人悄悄告訴我,每一年的冬季,都有一只只受傷的母鹿從大山背后的那片原始綠林深處來到這里。
額外的聯(lián)想、多余的想象一路淌淚。遠村美麗的意象與許多傷痛還有八百個寨子相陪同嗎?獨自吟唱的高高山嶺自有山谷老爹回望大山的永不老去的影子。
繁華中的亮色與溫熱離鄉(xiāng)村還很遙遠,還有一雙雙的赤腳依然在山路中踩出一道道凹痕。僅僅擁有一管蕭,不足以說明已經完全擁有了充滿高遠的預示與亮色。又據(jù)山里的一位很神秘的老阿媽告訴說,自古有一扇通天的大門是通往一片酡紅的極樂世界與天堂的。我不太相信,也不會去展望。但是,我會很認真地去聆聽這樣的美麗故事繼續(xù)隨其自然去萌芽、去生根。
在遠山,當其沉痛品味一種高寒的哲學之時,你會發(fā)現(xiàn)半粒紅玉米也能夠凝望出一滴滴生長的血液正朝向美麗的陽光流淌開去。在山谷中思想已經消融的雪,沉甸甸的夢囈來自每一個晨昏中的每一個新生的遠遠的綠。
當其在一個繁華的城市里獨守一杯冷飲,在一座富豪的高樓中孤享一碗熱茶,鄉(xiāng)村那一座座高山方能在心中寧靜,心情方可在與之相隔千里之外的山麓下自然冷靜而變得有所深刻。
愛在掌聲中穿過,情在瞳孔里走失,山谷讓我最終選擇遙遠的天然之路。如果說土地還可以繼續(xù)擁抱,山谷還會有劇烈的回響嗎?為了一句話,我可以躬身走向山野去尋找曾經的一棵綠樹,山野是你享受不盡的惟一綿綿情語。有山里人曾經帶給我一支火把,我至今還沒來得及把它點燃,那是因為我想要獨自注視這黑夜一天天、一夜夜、一滴滴地消融。夢中,有人一直在勸說我,讓我回到那條名叫諾依易莫的江邊上去,要我去尋找我先祖曾經居住過的那間木草屋的風雪夜,讓我去選擇直到老去樹根的那片老山崗,讓山澗的一泓溪水七曲八彎地流淌至心間,一直去追尋遠方的那條母親河……
荒涼的灘涂有音響,高高的麥嶺有背影,暖暖的陽光有信函,茫茫的山野有動感的語絲,深深的山谷有靈性的土壤,誰還在遠方一直打聽著山谷上空那只曾經不停盤旋的老鷹?誰還在高崗依然凝視著一只獐鹿永久的去向?
路中人,人中的路,誰在等誰?誰在濕漉漉的來路與去路上依舊惦念著誰?在山谷中懷念的心,終究沒有被太陽風干,沒有被歷史風化,也沒有被另類的精神所誘惑、所腐化。云海織就的心動,此刻便能幻化出我夢中的一片精神領地。
生存的天堂,有你生活的香甜已經在修復生命所有的吟唱了嗎?在生命的詩集里,也會發(fā)生漠然垂危與突圍的季節(jié),那是我們在最后的歷程中艱辛苦立的一行碑文與心痛。
你或許在都市懷念鄉(xiāng)村,你淡薄了繁華;你在熙攘的街道邊上踽踽獨行,你習慣了一片山谷終日的靜穆;回眸一排排使你眼花繚亂的高樓大廈,你回想起了山谷中默默無語的古老的山崖與紅紅的巖石。此刻,有一種昔日的流水倒流而來走進我們的視野,讓我輕輕地再一次梳理或供養(yǎng)鮮艷的生命與面容。
為什么今夜的景色會這般長久寧靜?奔馳的馬蹄驟然會點亮往事的雄昂?獵獵飄揚的煙雨已淡,誰藏在凌亂的情感中耗盡深埋的呢喃?相同的村落,相同的根脈,相同形態(tài)的樹葉和共同的母語,卻有獨自行走的燈火,也有在不停懷想中自由彌漫的歡樂與其滋生的許多內涵與傷懷。
高高的山嶺,雪總是比誰都早早地到來。山峰頂上雪也愛最后離去。雪尚未化凈之時,一種濃濃的血依然在山地中緩慢前行。時下,躺在遠山的路口邊上,太陽是那么的熱烈。我在高遠山谷中暫時孤獨一回或者說暫時休克一回的時候,遠方的你是否來自一句純情寬廣的靈性與承諾?
越過一座座山梁,你才會感受到每一塊弱小的骨頭都能一天天堅硬,每一滴汗水也都能在一次次的熱烈中飄升至空。山谷中,那些不屈的哭聲和血骨是否能讓一種特別的意象和未來的走向踏醒黎明?那條名叫安寧河的河水已經太淺,那條浩蕩穿過地域中心的大金沙江也終日這么渾濁,不足以載你精神的蔚藍。山谷中每一條來來去去的河流,經過每一顆靈魂的碎片之時,誰繼續(xù)在清點夜半醒來的早晨?
一頭耕牛會不會在半山腰的草坡上為自身的命運自然幻想?或許在一種烈烈風雨到來之前,每一頭耕牛對腳下的土地更加堅定不移。在山谷中,我看見每一頭耕牛的眼睛比誰都更溫存。山坡上、草地中,不停地品嘗著時光暖意的胸懷,一頭耕牛從來就不知曉一句憂郁的歌。守護一種潔,凝望一片綠,一頭老去的耕牛似乎在山谷中永遠沒有混沌的光芒。
在大山谷中,在南金沙江畔一個名叫哈洛詩普的古村落里,村民人家世襲保存下來的一種象形文字我讀了一遍又一遍。這些文字大都很抽象,那是他們的祖先一代又一代傳承下來的如蝌蚪般的文字,它像繁星點點始終離我太遙遠,村民們卻仿佛離它們很近、很近。我似乎也發(fā)現(xiàn)山里的村民們,他們的每一塊骨頭、每一根筋骨就仿佛是源自于這些象形文字。一種骨頭,是山民們早年的滄桑,是他們今日憔悴的淚滴?
有人說,水只能在水中運行,雪也只能在雪中融化??烧l在不停地翻閱著雪山下、在山谷的河流中那種別樣的心思和情懷?生命的輕重始終在一間間土墻屋內外不停游蕩或游離,卻還能夠靜靜通向沒有誰能抵擋、認可的高度。
遠村的高空,那種云層的高度與潔度或許你已經仰望已久。你的赤腸是一幅倒貼的雙喜字?山谷中一種足以使土地毀滅的聲音促使你對一朵七彩的花如此的深刻。那種即將消失的古象形文字里點點滴滴流露出的嗅覺源自一條彎彎山路早已被時代所遺忘音韻的來路上。這個時候,你不難發(fā)現(xiàn)靈魂上的村莊、心靈下的村落始終比誰的夢想還嚴寒,還要遙遠,誰還在繼續(xù)努力考古、挖掘或搶救一座向天的太陽墳?
綠不成山林,紅不成石榴花,山民們開始學會了大碗大碗喝酒,大口大口吞云吐霧,仿佛要把自己涂抹成一字一句、一生一世無法認領的刻畫符號。
手握蒼涼的人,含淚。含淚的山里人仿佛使你感覺到在他人面前他們又始終不淌淚?;蛟S那是山里人決定用一生憂傷的期待深深地掘開一口枯井,希望還能夠噴出一股股心中一片片空明的泉汁。
夏天來了。夏天,在床沿邊上睡去的山里人無法抒發(fā)一盞燈在半空里染紅一路思想。為了一種抵達,我知道你付出了疼痛,我看見又一起愛情的故事在野外山谷里發(fā)生血淋淋的“交通事故”。你長久的愿望,或許能夠看到、能夠聽見鄉(xiāng)村的小路,鄉(xiāng)間的小調。茫茫來路卻有你熟悉的陸地與飄揚的綠柳絲。
你在山谷中守望,那是你在寧靜的高原草地上等待一片新綠。蒼茫無邊,誰在山谷中等待?誰是一條無際的山路,誰就會等誰。記得有一位詩人說過,有腳印的地方,走一步也是人生;無腳印的地方,咫尺之外也作風景。山谷中,心懷里,我似乎還能隱約看見有一匹黑駿馬的蹄印正朝向廣袤的山野,卻有一個遠走的古稀老人在向陽的高坡上等待后人去火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