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螢窗異草》被稱為“《聊齋》剩稿”，在眾多模仿《聊齋》之作中較得《聊齋》神韻，是《聊齋》余瀾中的波峰。它在藝術(shù)上有不少閃光點，書中營造了大量光彩奪目的女性形象，在故事情節(jié)的設(shè)置上獨具匠心。在思想上也有可取之處。

關(guān)鍵詞：螢窗異草；女性形象；藝術(shù)特色；思想

中圖分類號：Ｉ207．41 文獻標識碼：Ａ

《螢窗異草》是清代的一部文言筆記體小說集，是在“《聊齋》熱”的刺激下產(chǎn)生的。全書共三編十二卷，收文言小說共一百三十八篇，作者署名為長白浩歌子。從乾隆到光緒初，《螢窗異草》只是以手寫書的形式被人們輾轉(zhuǎn)傳閱，影響不甚廣。直至光緒初申報館印行之后，才風(fēng)行于時，引起人們的注意。

《螢窗異草》敘事曲微、情節(jié)曲折、故事動人、頗富浪漫色彩，是“仿聊”之作中較得《聊齋》神韻的一部作品。無怪乎被稱為“《聊齋》剩稿”，可見其與《聊齋》有許多相似之處?！段灤爱惒荨烦蓵凇读凝S》之后，這一點是學(xué)術(shù)界所肯定的，而具體的成書年代，由于沒有可靠的資料，至今尚無定論。作者長白浩歌子到底是誰，眾說紛紜。今天的學(xué)術(shù)界有三種說法：一說該書為乾隆時代作品，作者是尹慶蘭 ① ；二說是清末學(xué)者平步青提出的，他認為該書出自申報館文人之手 ［1］；三說該書始創(chuàng)于乾隆時期，經(jīng)歷了一個長期的流傳與整理的過程，作者并不是尹慶蘭，而是待考的才士 ［2］。

筆者在讀完此書后，懷疑作者為女性。首先，清代女子著書不乏其人，例如《再生緣》二十卷，作者、續(xù)者及改編者皆為女性。其次，書中幾乎所有的主角都是女性，作者刻畫了大量多姿多彩的女性形象，她們光彩照人，可憐而又可愛。作者以細致入微的筆觸，真實而深刻地反映了封建社會中女性的感情、生活和心靈，并在小說中給予女性應(yīng)有的尊嚴和尊重，肯定她們追求真愛和自由的行為。這在清代的文言短篇小說中并不多見。她們不同于曾衍東② 筆下的女性形象，大部分都處于附屬的地位，是從男性的角度審視的，是用封建禮教的標準去衡量的女性，沒有獨立的形象和人格。

如此了解女性的苦與悲；如此真實地表達封建社會里的女子心聲；如此深刻而細膩地反映女性的生活，如果長白浩歌子不是女性，又有幾個封建社會里的男性作家能超越當時的女性觀及封建禮教，去認識和認同女性呢？恐怕不多。當然，由于資料有限，筆者并沒有確鑿的證據(jù)證明作者一定是女性。但書中涌現(xiàn)的千姿百態(tài)的女性形象，確實可觀、可賞、可嘆。

一、女性形象：夾縫中的小草

長白浩歌子筆下的女性，仿佛夾縫中艱難求生的小草。在黑暗的封建社會，重重壓迫，種種束縛都加在一個個弱女子的身上。她們沒有選擇自己命運的權(quán)利，未來也不在她們手里，但是她們沒有放棄，雖然力量微弱，她們選擇了抗爭，在夾縫中求著生存和尊嚴?！栋V婿》一文講一個年輕貌美而又富有才華的女子，被迫嫁與一弱智青年。拜堂成親那天，她才知道，她的丈夫只會流著口水，呵呵傻笑。她沒有選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只能服從。幾天之后，她不哭了，平靜下來，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她強忍內(nèi)心的悲痛，并開始不辭辛苦地，日日夜夜地悉心教導(dǎo)她的癡婿，期望有一天他會像正常人一樣。雖然這種可能性十分微弱，但她沒有放棄。除了照顧丈夫的生活起居，她還要一遍遍地教他基本的常識。不知過了多少日子，她的癡婿終于恢復(fù)了正常。后來，這個女子有了兩個兒子，從此，一家人生活過得美滿幸福。

這個結(jié)局雖然有著很大的幻想成份，這個女子最終所得的幸福也有些牽強，仿佛硬是要讓一個不圓滿的故事獲得圓滿。因為在封建社會的殘酷現(xiàn)實面前，這樣完滿的結(jié)局往往是不切實際的幻想。這個故事很像《聊齋》里的《小翠》，但小翠并非凡人，借助于她的神力使癡人恢復(fù)正常有一定的合理性。不過《小翠》的結(jié)局還是帶有悲劇色彩的。從《小翠》到《癡婿》，展示了小說的主角由神鬼狐魅到平常人的過程，但女子命運與封建社會的沖突卻始終不變。

再看《銀箏》，小說寫的是一個正值妙齡的美貌女子，在明清革鼎的戰(zhàn)亂時期，為免遭流兵污辱，不惜毀容裝瘋。她“先以炭涂其身，斷以垢泥，重以溲便”，把自己弄得“發(fā)氈面鬼”，臭不可聞，使人避之唯恐不及。一直到清代立國多年，她仍不敢恢復(fù)原貌。終日“竟體污穢”，沿街乞討。一直等到一個不嫌其穢，懂得欣賞她并主動幫助她的人，她才洗掉污垢，露出美麗動人的原貌，并嫁給了他。這才過上了安定的生活。

《假鬼》說一個未成年的幼女，無兄無弟，無法奉養(yǎng)雙親，不得不“披發(fā)吐舌”，裝扮成鬼，每夜出來恐嚇過往行人，搶得一些食物，勉強維持一家人的生活。諸如此類的篇章使我們看到在封建社會，百姓備嘗艱辛，女性要承受的往往更多。但環(huán)境的惡劣和社會的殘酷并未使她們絕望，她們堅強地面對，頑強地生存，勇敢地抗爭。這些女性，可與《聊齋》相媲美。

蒲松齡筆下的女性婀娜多姿，在我國古典文學(xué)的人物畫廊上一直都是那么光彩照人。蒲松齡對女性形象的描寫之高超，非常人所能比。至今仍有不少學(xué)者對蒲松齡刻畫女性形象的藝術(shù)水平贊不絕口 ［3］?！读凝S》中的女子，大多外秀內(nèi)慧，善良質(zhì)樸。試舉一例：如《鴉頭》一文，鴉頭是個誤落風(fēng)塵的女子，無論老鴇如何責(zé)罵毒打，她都堅決不肯接客。后來遇到一個誠實善良的清貧書生王文，兩人一見鐘情，深夜，鴉頭與他合計，在王文的幫助下，趁機逃脫了。逃出來后，他們組成了一個家庭，過著自給自足，雖清貧卻快樂的生活。不料后來老鴇探得鴉頭住處，帶人把她押回了妓院，并關(guān)禁起來，她生下的孩子被老鴇殘忍地搶走，使得母子分離。幸好王文四處打探，找到了孩子。老鴇逼鴉頭繼續(xù)為娼，不從則日日痛打，遍體鱗傷為止。但鴉頭寧死不從。直至她的兒子長大成人，把她救出來，她才得以與丈夫、兒子團圓，過上平常人的日子。

鴉頭的悲慘遭遇是當時社會黑暗殘酷的真實寫照，也是女子命運的真切反映。蒲松齡和長白浩歌子都關(guān)注封建女性的命運，都認識到封建社會的殘酷，對女性的不幸寄予同情，對她們的善良勇敢給予肯定和贊揚。這些女性，確實是光彩照人，讓人眼睛為之一亮。封建社會的殘暴，令人齒冷發(fā)指，而那些堅強的女性，則令人敬佩?？坍嬤@些生動感人的女性形象，當然離不開作者高超的藝術(shù)手法。

二、藝術(shù)特色

《螢窗異草》頗得《聊齋》的神韻，具有浪漫色彩，想象也頗為豐富。在藝術(shù)創(chuàng)作手法上，高于曾衍東和紀昀。長白浩歌子為文頗具匠心、善于構(gòu)造；運筆入微、剪裁得當。尤其是其中敘事曲微，談狐說怪，類似唐傳奇的篇章，極肖《聊齋》，“雖不脫《聊齋》窠臼，卻也頗得留仙的神韻” ［1］（P406）。小說中的情節(jié)，曲折多變，往往出人意表，如《定州獄》、《縫裳女》和《瓢下賊》等等。《瓢下賊》寫一個小偷趁著夜色，持刀闖入一個村婦家中，恰好丈夫外出不在。村婦大驚，后來慢慢冷靜下來，心生一計，假裝歡笑、治酒款待，使小偷放松警惕，村婦趁機溜出門外，反鎖大門，小偷頓時成了甕中鱉。村婦開始大聲呼救，鄰居紛紛趕來，開門進去抓小偷。誰知偷兒狡猾，藏在大水缸里的水瓢下，鄰居找來找去沒找到，陸續(xù)散去。等眾人都走了之后，小偷才從水缸里出來，把村婦殺死了。文章不過幾百字，卻變化莫測，幾易其局、出人意料，構(gòu)思為文之精妙，實在讓人擊節(jié)嘆賞。

長白浩歌子在行文中還不時穿插一些生動有趣的描寫，幽上一默，令人捧腹。如《桃葉仙》寫一個“才長而短于視”、“跬步之間僅能約略人形”的文人尚延采。夜讀時，一狐女來訪，香氣襲人，嗅之令人心醉。狐女用言語挑逗這個近視的書生，尚延采并不害怕，由于近視得厲害，他“惟以目抵女面，睫目幾刺其頰”，這才稍稍看清狐女的面容。他這一舉動令狐女都忍不住大笑?！哆z鉤》一文更妙，不僅幽默，且在幽默中不動聲色地寓以尖酸的諷刺，實在大快人心。全文講一個好酒色的邏卒高二，夜巡時遇見一個少婦，心生邪念，尾隨至家，逾墻而入。少婦出人意料地不但不抗拒，反而巧笑奉迎。于是高二擁之入眠，宿醉不醒。直至第二天隱約聽到別人說話的聲音，才醒過來，驚覺自己身處豬圈，還抱著一頭老母豬。圍觀眾人哄堂大笑，高二狼狽遁去。眾人說那頭母豬老而成精，常?；癁槿诵猿鰜砗θ恕Ｓ谑侵魅藳Q定宰了那頭豬。從此，高二在豬圈里鬧出來的“風(fēng)流事兒”就被傳為了茶余飯后的笑談，高二在鄉(xiāng)鄰里抬不起頭，從此不敢再偷歡。

此外，長白浩歌子所描寫的景物，無論是狐鬼洞府，異土仙鄉(xiāng)還是世外桃源，都如仙境般華麗高雅，整潔幽靜，十分浪漫動人。其中有些環(huán)境描寫是根據(jù)人物的性格、身份而定的，較成功地襯托出人物的性格和身份。如《桃花女子》中的桃花女子，住在桃林里，以樹洞為家，以花瓣為食，以露水為飲，以葉為床，以花為被。她所居住的島嶼，桃花爛漫，四季不衰。桃花女子的居家環(huán)境襯托出了她的美麗高潔、超凡脫俗，也與人物的身份相照應(yīng)，強調(diào)了她并非凡人的身份。

三、思想特色

語言是思想的物質(zhì)外殼，那么思想就可以說是語言的內(nèi)核。今天我們讀古人的書，特別是封建時代的作品，難免會有一些遺憾，因為不管作品取得了多大的藝術(shù)成就，多多少少總會有一些腐朽的封建思想。當然我們不能站在今天的角度和高度去苛求古人的作品思想。每一個處在特定時期的人，都難免會受到特定時代、社會和階級的影響。就連一代大師蒲松齡都未能例外。不過，瑕不掩瑜，《聊齋》一書處處閃爍著真、善、美的光輝，如贊頌忠貞自由的戀愛，肯定那些為真情而勇敢抗爭的青年（《連城》）；又如，高揚人性中的善良和寬容（《阿繡》）。尤其可貴的是《聊齋》尖銳的批判鋒芒，直刺黑暗社會的脆弱心臟。如書中揭露和抨擊吏治的腐?。ā洞倏棥罚慌锌婆e制度的腐朽不公（《司文郎》） ［4］。《聊齋》所取得的思想成就是歷代文言筆記體小說所罕見的，特別是他的批判鋒芒和他對封建社會認識的深刻，是此后的文言筆記體小說所不及的。《螢窗異草》是《聊齋》余瀾中的波峰，也因為它取得的思想和藝術(shù)成就，都比其它受《聊齋》影響而產(chǎn)生的著作（無論是仿效《聊齋》的還是與《聊齋》唱反調(diào)的）要高些。當然，它也無法與《聊齋》比肩。

在思想上，毋庸諱言，《螢窗異草》也滲透著大量的封建糟粕，仿佛一堆亂沙。不少篇章鼓吹三綱五常，有的故事還宣揚迷信思想。對此，我們應(yīng)該加以嚴肅批判。但是，我們不能因為這堆沙子而忽略了其中的金子，雖然金子為數(shù)不多，但我們不應(yīng)否定它的光芒。

首先，長白浩歌子具有比較進步的女性觀，這在封建社會尤其難得。如本文第一節(jié)所講的，作者塑造了不少光彩照人的女性形象，作者看到并真實地反映了女性悲慘的命運，肯定了女性的堅強和勇敢，對她們寄予同情和贊揚。最重要的是，長白浩歌子筆下的女性是獨立的、有尊嚴的，不是以男性附屬者的面目出現(xiàn)。

其次是作者在書中表達了一種比較進步的愛情觀。作者重視真情、真誠和忠貞，而否定嫌貧愛富的思想，反對婚姻的金錢交易和門戶之見。如《郎十八》、《苦節(jié)》、《綠綺》和《秦吉了》等等?！毒G綺》寫一個書生和狐女的自由戀愛，他們力排眾議、堅持真情，雖然人狐異類，遭鄉(xiāng)鄰議論，但他們卻過得很甜蜜；《秦吉了》寫一個富家公子和婢女的曲折愛情，歷經(jīng)磨難終成美眷。《螢窗異草》中的愛情，沒有《聊齋》中的愛情那么富于浪漫色彩，它更加接近現(xiàn)實生活，更平常、平淡，也更真實。

參考文獻：

［1］（清）長白歌浩子.螢窗異草·校點后序［M］.濟南：齊魯書社，2004.

［2］李峰.也談《螢窗異草》之成書年代及作者［J］.鹽城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人文社科版），2002.8:22.（3）.

［3］馬瑞芳.馬瑞芳講聊齋［M］.北京：中華書局，2005.

［4］（清）蒲松齡.聊齋志異［M］.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責(zé)任編輯譚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