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郁落，廣告學(xué)學(xué)生，時尚雜志編輯，一個溫暖的男子。在網(wǎng)絡(luò)寫字，在現(xiàn)實逛街，遇到很多需要感激的人，這些都讓我覺得溫暖。對于自己的小說有很多不滿意的地方，因為我還沒有找到一種合適自己的敘事方式，所以在這個冬天所有的小說都停滯不前，希望春天來臨的時候能夠心情明媚，希望朋友在睡醒的時候可以嘴露笑容，等等等等。

在那些恍恍惚惚的記憶里，陽光總是那么美好，四周的空氣中彌漫著冰橙子味的氣息。我經(jīng)常做的事就是懶洋洋地攤在床上，然后睜著干干的眼睛索取著一切。角度很好，公寓的十八層，從這里恰好可以觀摩到整個城市的風(fēng)貌，尤其是那個精致的小教堂，在縷縷碎金般斜陽的映射下波光粼粼的，像淌不盡流不完的輝煌恣意翻滾。樓頂尖尖的矗入云霄，柔柔的云朵一旦碰觸到它的利端便會被無情的割破，成為傷口。那道道明媚的傷口觸目驚心的慵散在鉛灰色的桎梏里，在刺骨的風(fēng)中來回蕩漾。

我把日歷翻過去的時候紙張沙沙作響，然后我抬頭看到那些晃晃悠悠的云朵大片大片地飄過了我的天空。我常常想象天使的樣子，想象她們明亮而又深邃的藍色瞳仁，想象她們翅膀上潔白而無瑕的碩大羽毛，然后會看到那些羽毛轟然飄散，如同北方寒空中那些無家可歸的蒲公英種子，如揚花般的飄逸，然后紛紛隕落。在那些冗長冗長的夢魘里，我沉淀著自己的心情，我抬頭看到天空中盤旋的天使，她們躲在浮云的后面，低頭向我凝望。我淅淅瀝瀝地聽見撕心裂肺般的悲鳴穿越我的胸膛。那是荒涼的夜歌，那是唱盡夢魘，唱盡來路的挽歌。

我居住的城市，光怪陸離，幽藍的天空像一場鋪天蓋地的疾病，還有我一抬頭就可以望見天空中的天使。我總是不厭其煩地提到這一點，正是因為我對此深信不疑。就好像在從前的時光里，我總是喜歡依偎在奶奶的懷抱里數(shù)星星，一顆兩顆三顆四顆地數(shù)，然后靜靜地聆聽奶奶講述那些關(guān)于星星的故事。我死去多年的奶奶說，每一個人都是天上的一顆星星，從他來到世間的那一刻起，屬于他的那顆星就會從地平線上默默升起。奶奶告訴我，每一顆星星上都居住著一個亡靈，他們低頭凝望，望盡今生來世。

曾幾何時，我總是會突然間想念我的奶奶。每每想到奶奶，那顆寒冷的心便會頓時感到氤氳般的溫暖。我想這個冬天是分外寒冷的，連夜空都是那樣的冰藍，那種藍好像傷寒的疾病一般，絕望，空前。我抬頭仰望夜空，然后思索，那些死去的人，那些漂浮的靈魂，還有我親愛親愛的奶奶，他們會不會撫著星星向我凝望，想不想和我說話，他們會不會覺得異常的寒冷，高處不勝寒。

我仔細地凝望著那個湛藍的夜空，游離在星斗之上。風(fēng)中有揚花和寂寞的梧桐葉子，開不完就墜落，他們時而飛揚，時而憂傷。天空中有一個飄忽的亡靈，她居住在每顆星星的冠冕里，向我俯瞰，并且對我不厭其煩地傾訴。你是誰？我問她。我叫舍嫣，她微笑著對我說。

在年華即將悄悄傷逝的日子里，我靜靜地聆聽著那些稍縱即逝的傾訴。那些仿佛咒語般的音節(jié)從舌尖晃晃悠悠地飄向不知名的遠方。我想我是讀懂她們喜悅與哀傷的孩子，就像宮崎駿那樣相信在高高的云朵之上有一座城市，天空之城。于是我便將這些話毫無保留地告訴舍嫣。她對我清澈地笑，然后撫摸著我的頭。我說，是這樣嗎？是的。她說。笑容漣漪在她臉上成為花朵。

舍嫣總是牽著我的手對我講話，在冗長的夢里，雪花紛紛揚揚飄落。我的手指冰涼，她的手掌干燥而溫暖。我問她，你是誰，為什么總會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她低頭凝望著我，那是一張清秀的臉龐，有深邃的瞳仁，她的頭發(fā)隕落在我的臉上，像雨點一樣冰冰涼涼的。她看著我笑，她說，我并不是誰，我只是舍嫣?？傆幸惶欤銜鲆娢业?，雖然你不會知道那是誰，但是我總是會知道你是誰。舍嫣告訴我，辛巳年的冬天，在一個飛雪揚塵般的古城里，在一些瑣碎的，神出鬼沒的，擁有高大雪松的地方，那里是睡在烈火上的沙場，英雄們的頭顱被紛紛砍下，冉冉飄落。舍嫣說，在蒼白得如此寒栗的積雪之上，我擁有一把會哭泣的寶劍，并且從來都不清楚自己的身世，我會是一個棄兒，被拋棄在皚皚的積雪之上，額頭碰到雪花。她說，沒有任何人能夠體會自己的哀傷，她只有默默的，睜著唯恐的眼睛承受下這冰冷的一切。然后我看見舍嫣的臉，在淺灰色的天空下異樣的蒼白。

在這個寒風(fēng)刺骨人們四處躲竄的季節(jié)里，我晃晃悠悠地生活著。我想我是很容易被感動的，所以我會執(zhí)著地尋覓那些在記憶里銷聲匿跡的多愁善感?？匆恍┥饰赖碾娪?，來充斥自己干涸的雙眼。于是我開始看DVD電影，我喜歡周迅在《蘇州河》中的樣子。她揚著尖尖的下巴對那個不羈的男人說，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會像馬達一樣找我嗎？他說，會。會一直找嗎？會。會一直找到死嗎？會。你撒謊。她這樣說著，最終還是跳進湍急的河水里。我看到那份溺水的愛情在痛苦中的暗涌，在絕望的蔓延中唱斷來路。

我經(jīng)常會在一個人的時候聽一些安靜的音樂，來浸潤著我意猶未盡的心扉。我想我是習(xí)慣了在夜里聽歌的，關(guān)掉了所有的燈，只剩下CD機那幽藍幽藍的光暈在鋪天蓋地的黑暗中曖昧地閃耀。那一刻，一切都顯得如此的靜謐。我在清澈的激流中洗掉了一切的塵埃，蜷縮在我的空間里，靜靜地凝望著音樂所釋放的靈魂，那冉冉飄落的靈魂悄悄地俯下了身體，像冰海上燃燒的甲板，劃過夜空，留下火焰。我閉上眼睛，一點一滴地向如夢如幻的夜空靠近，于是我隨著那流動的旋律，或者激蕩，或者陰郁。

我的愛情是億萬顆理智光芒／你不小心蒙蔽它讓我恐懼悲傷／灰暗中我綻放著光亮／似太陽般熾熱剛烈／此刻熱量化作燦爛星光／在天地之間默默把你召喚

在廣闊無邊的平原，大片大片的云朵之下，舍嫣對我說，她居住的長安沒有電影，也沒有音樂。那是一座等待的城市。她說，歲月的雪花四下飛梭，我能做的僅僅是在那些異樣的靜謐里，聆聽一陣又一陣沉悶而厚重的鼓點，咚，咚，咚。接著便會從遠方傳來一聲一聲撕心裂肺的吶喊，那些聲音冰冷得若千年不化的霜雪，陰森森的如同地獄深處的靈魂蘇醒。我看到了倔強的英雄們的頭顱被銳利的刀劍紛紛砍下，然后帶著壯烈的表情轟轟烈烈地死去。他們有著一場激烈戰(zhàn)斗后的疲倦表情，躺在冰涼的大地上，鮮血一片一片地浸染在他們略顯頹廢的身軀上。一陣風(fēng)吹過，他們開始崩潰。

有陽光的日子，太陽暖洋洋地照耀著我的臉，格外的溫暖。我靜靜地坐在電腦前，放一張又一張寂寞的CD，在那些浮動的樂章里，我漸漸地愛上了一個詞語，醉生夢死。我笑著念著它，醉生夢死。一遍又一遍，微笑并一再微笑。我不厭其煩地傾訴著我的故事，嗒，嗒，嗒，用我所熟悉的筆調(diào)來寫我喜歡的，那個來自舍嫣的故事，那個漂浮在天空之城的天使，居住在星星上的靈魂。我把我的青春刻在文字里，天使憂傷地凝望著那些不快樂的孩子，在幽暗的夜空中。我的奶奶，終于會像柳絮一般輕輕地飛走了，并且不再回來。我在夢里問舍嫣，我說，舍嫣，你也會離開我嗎？像我親愛的奶奶一樣。我們都站在冷冰冰的風(fēng)里，她用她溫暖的掌心握緊我干燥的雙手，她說，不會的，我永遠都不會離去的，總會有一天，你會再遇見我，在哀傷的時候，在低頭或抬頭的笑容間。于是我就像一個天真的孩子一樣清澈地笑了起來。我說，我會等你，然后再也不讓你離去。那是一個雨天，天空落下清爽的小水滴。我看著舍嫣安靜的臉，然后她對我說，好的。

我在溫暖的角落里，一面洗禮著哀傷，一面想念我消失在天空中的奶奶，想念夜空上的那個華美而凄楚的靈魂，想念那些值得紀念的一切。如此寒冷無邊又充滿希望，他們微笑，或者哭泣。這些被風(fēng)吹起的日子，我游蕩在網(wǎng)絡(luò)上，我把我的寂寞一遍又一遍的散播，嘩啦嘩啦的，我把它們都弄丟了，于是我就以為自己會變得很快樂。后來我明白，其實世界原本就是一張網(wǎng)，網(wǎng)住了一切，包括寂寞，我們都是寂寞的網(wǎng)中人。所以我們逃不開，放不下。

一個溫暖的黃昏，我無意間逛到了一個占星的網(wǎng)站，暗暗的頁面上印有這樣一些有趣的小問題。最喜歡的水果？冰橙子。最喜歡的天氣？陽光燦爛。最喜歡的詞語？溫暖。最想去的地方？長安城。最想見到的人？舍嫣。最想實現(xiàn)的愿望？快樂。最想得到的答案？什么是快樂。最喜歡的表情？微笑。最喜歡的話？我會等你。我點擊了一下確定鍵，于是出現(xiàn)了一段話。

陽光燦爛的日子里，四周的空氣中彌漫著冰橙子味的氣息，我走在溫暖的長安城看見了舍嫣，她對我說，你要快樂。于是我抬頭問她，什么是快樂。她只是微笑，然后輕輕地對我說，我會等你。

那是冬日里最后的一個夜晚。我安靜地坐在窗邊，窗外是明明滅滅的黑暗，遠處好像幾千個世紀前的燈火。整個塵世的輪廓就是這樣的濃墨淡彩，高尖的教堂的塔頂依稀傳遞著神的福音，那些遼闊的冠冕仿佛意猶未盡的離愁別緒。

這天夜里我夢見了舍嫣。那是一個陰天，所有艷麗的花朵全部都凋零了。我看見了舍嫣，她一個人獨自面對著空空蕩蕩的房子和龐大的黑暗，并且在寒冷的深處里擦拭那把會哭泣的劍，然后落下眼淚來。在夜的深處回蕩著幾聲曖昧的笛聲，然后便漸漸地消融了，消融在一聲一聲歇斯底里的凄厲聲中。戰(zhàn)爭的鼓點，永不停息。舍嫣靠在冷冰冰的孤獨里，想念著她遠方的等待，想念著他清秀長發(fā)上的香氣，想念著他明亮瞳仁上的光澤，想念著他淳厚嘴唇上的蒼白?？墒?，可是她終于沒有實現(xiàn)自己的諾言，她死了。我看見她的胸膛被鋒利的刀劍輕易地刺穿，沸騰的鮮血像紅蓮一般一片一片浸染著長安這片等待的土地。她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然后靜靜地微笑。那個微笑像柳絮一樣在空中輕盈地旋轉(zhuǎn)著，落在我干干的手掌上。我為舍嫣傾訴了一篇又一篇的文字，準備在臨死前一字一頓地念給她聽?？墒撬懒?，沒有聽見我一絲一毫的傾訴，就那樣的死去了。盡管我們曾經(jīng)都是那么沉淪地愛過彼此，可是她死了。我一轉(zhuǎn)身，還有好多人，都死了。

許多個夜晚，我都習(xí)慣地趴在屋頂上，然后迎著夜風(fēng)。我看見風(fēng)一絲絲地吹進了我干燥的眼瞳里，我看著它們在我的瞳仁中交叉糾纏的沉淪，然后兩行晶瑩的液體便輕易地劃破了我的臉頰，我看見透明的鮮血洶涌而出，汩汩地，無聲無息。

我經(jīng)常會看到那些有著雪白羽翼的亡靈盤旋在我的城市中，他們有時發(fā)出陣陣撕心裂肺的悲鳴，響徹長空，周圍的一切一切都在窒息中乍然無聲。回憶刻在了悠遠的歲月上，我不羈地哭泣，我不停地呼喚著天邊的天使。我說，帶我逃離吧，帶我逃離吧，逃離吧。然后我便看到了她閃爍著藍色光芒的眼瞳，然后哭著笑著對我說，記住，你要快樂。

我叫落落，我住在長安城里，有著無邊的夢魘，那些夢魘是如此清澈透明的純藍色。我在揚起臉的時候，終于看清了天使的樣子，并且懷念著她那明亮而又深邃的藍色瞳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