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急診科工作久了,見慣了生離死別、人情冷暖,但我還是忍不住傷,c、感動……八點,欣欣姐來找我,說新進了一批衣服,問我愿不愿意去挑一件,我高興地答應了。欣欣姐是我以前的一個病人,患的是系統(tǒng)性紅斑狼瘡。說起來,我們是彼此的恩人。
欣欣姐
那時候,我剛進醫(yī)院,分在內科,她正在住院。她很愛她的丈夫,冒著生命危險懷了寶寶。懷孕六個月的時候病情惡化,不得不引產。孩子沒有了,自己也命懸一線。我到那個科的時候,她已經全身腫得發(fā)亮,不能躺不能睡,整日整夜坐在床邊。她是科里護士們的難題,每天的治療,都是科里的能人輪流上場。
那一天,所有病人的治療全都做上了,只有她還沒有。原來大家輪流扎了七針,不敢再扎了,在等急診科的一位高手。急診科很忙,她半天上不來。那時年輕氣盛自以為聰明能干的我,端起治療盤沖進了病房。可想而知,我是多么的狼狽,愣是被欣欣姐的丈夫推出了病房。我扎的這三針,成為導火索,欣欣姐開始拒絕治療,她再也不想忍受這種疾病,以及因此而強加的疼痛。她的丈夫鬧得很厲害,主任、護士長輪流去勸說,無濟于事。我嚇得縮在護理站的一個角落里,偷看每個人的白眼。
護士長通知我,護理部主任找我。我嚇得不知所措。為了我的工作,爸爸費了很多周折,我怕我的魯莽讓我被退回去。去護理部之前,我溜著墻根走到欣欣姐的病房,她老公一看見我,就吼著叫我出去,我口下得淚流滿面,說:“欣欣姐,我對不起你。”欣欣姐對我擺擺手,示意我出去。我卻堅持走到她床旁坐下:“姐姐,你幫幫我吧?!彼龥]有反應。我繼續(xù)說:“姐姐,我很想在這里上班,我以后不這樣魯莽了?!彼詻]有吭聲。我哭著出了病房。護理部主任正在教訓我的時候,科里的電話打了上來,說欣欣姐同意治療了,只要求不要對我有負面影響。我簡直不敢相信,那樣絕望的一個人,打算放棄生命的一個陌生姐姐,會因為我的眼淚我的前途,而重新選擇堅強地忍受。
可她確實是為了我。
這真是一個奇跡,她想救我的時候,也救了她自己。經過治療,她恢復了健康,還做起了服裝生意,現在生活得幸福美滿。
張明
那是一個平常的日子,120急救車送來了一位年僅22歲,卻已是白血病晚期的女孩和她的母親。女孩全身廣泛性出血,呼吸微弱,已經測不到血壓了。我們像往日一樣積極投入緊張有序的搶救,可是那位母親卻在旁邊指手劃腳,百般挑剔。我們強忍著被傷害的痛苦,只想著救人要緊。女孩的血壓終于穩(wěn)定了,母親坐在女兒床邊叫著她女兒的名字:“張明,張明!”我們科一位也叫張明的護士本能地答應了一句:“哎!”那位母親突然暴怒了,大喊:“你也配叫張明!你只是一個護士,大不了是個大專。我女兒是本科生,比你強多了,你不許叫張明!”張明護士愣住了,我走到那位母親面前冷冷地說:“你給我再說一遍!”她用更大的聲音喊道:“再說一遍又怎么樣?我一個快死的人了,我就說她不配叫張明,就是不配!”眼看著一場暴風雨就要來臨,護士長把我們拉出了搶救室。
在護理站,護士長只是對我們說:“你們聽見她給沒有意識的女兒唱的那些歌嗎?你們聽見她說要陪女兒一起走嗎?你們感受到一位將別女兒的母親的絕望和悲哀嗎?”
我們沉默了。張明說:“如果是我媽,她也會發(fā)瘋的?!蔽乙彩且晃荒赣H,聽了這些話,我的心錐刺般疼痛。我知道我們要搶救的是兩個人,女兒和她的母親。
那一天,護士張明沒有按時回家,她的母親急得一直找到了科里;護士長的女兒發(fā)燒,在電話里哭,她的媽媽卻把電話掛了;我的兒子在學校門口等不到我去接他,被老師領回了家。但是,我們把患白血病的張明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我們的忍耐也讓這位母親知道,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人能夠包容她,愛她。
愛,好比一個乒乓球,發(fā)出去了還會彈回來的。我慶幸,我在從事這樣一個發(fā)出愛的偉大職業(yè),能夠有更多的機會摒棄冷漠,心懷惻隱,及時把關愛播散給那些最需要的人。
差異
下午,院領導打來電話,說某領導的兒子要來打針?!白⒁夥找艿?,要有眼色,聽到了嗎?”掛電話前,又嚴厲地說:“派一個護士,站在房間里打蚊子。”“什么?打什么?”“蚊子!上次來的時候,說被蚊子咬了個包,你們要注意了,不要再出現這樣的事情。”“好的好的,你放心?!敝魅螔斓綦娫?,很嚴肅地向我們交代打蚊子事宜。燕子和我一樣,眼里流露出反感?!巴饷娌∪四敲炊?,扎針巡查都來不及,找一個人守在屋里打蚊子,太奢侈了吧?”我說。主任對我吼:“你嘴太快了!”
說話間,120急救車來了,送進來一位被卷進卷揚機的婦女,簡直是一個血人!剪開她的衣服,發(fā)現腰部已經離斷了二分之一。難為她,竟然還有微弱的呼吸和心跳。燕子呼叫外科醫(yī)生和麻醉師,我做上監(jiān)護準備建立靜脈通路。這時候,主任示意我出來。我說馬上來,先把針扎上。主任說交給燕子。我有些擔心地跑出搶救室,問怎么了?答:“去給小巍巍扎針。他媽說你扎針不疼。”一個華貴張揚的婦女,領著個十來歲的小男孩,走進了特別間。配藥扎針,為了一個小小的氣泡,貴夫人劈頭蓋臉地教訓我。
燕子跑來叫我,我趁機出去,我知道,搶救室那邊更需要我。
搶救室里站滿了白大褂,有人在下醫(yī)囑,有人在研究手術方案,有人通知家屬準備籌錢。
“我們不搶救了!”順著這個蒼老的聲音望去,是患者的婆母,“我們不搶救了?;ê脦兹f救過來也不一定能干活,算了?!睋尵仁依锖馨察o。內科醫(yī)生繼續(xù)說,副腎一毫克靜推,抽血準備配血實驗。
“我們不搶救了,聽見沒?”婆婆喊了起來,她的兒子摟著三歲的小兒,不言不語,“那么多錢,我們可以再娶一個了,我們不搶救了,我們沒錢!”
我不相信,我一定是聽錯了,婆婆,她還有呼吸和心跳,她或許還能聽到,她還年輕,她的孩子還小。
幾個小時后,收拾她的遺體的時候,看見從她身上撕下來的衣服,是廉價的腈綸。
銘記
有一位老太太,兒子長年在北京工作。兒子得知老太太病危,急忙往回趕。其實老太太已經沒有生命指征了,我們?yōu)榱说人齼鹤?,就讓呼吸機一直吹著,液體慢慢地滴著。兒子來了以后,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在搶救室哭得死去活來,恨自己沒有回報過母親,而母親就這樣走了。他扇自己的臉,號啕大哭。
我默默地撤掉輸液管,拔除插管,關掉呼吸機,每一個動作都讓他心痛。
我很容易受人情緒感染,雖然已經工作很多年,遇到這種情景,我總會哭得一塌糊涂。
為患者擦拭完膠布痕跡,我出去打了半盆溫水,把紗布遞到男子的手里,說:“給媽媽洗洗腳吧,不要哭,認真洗?!蹦凶酉褚粋€小孩,點頭說:“哦?!比缓笕螠I水在臉上流,細細地,細細地為母親擦洗。
護理書上沒有教過我這些,但我知道,這個男子一生都會記著他為母親洗過腳。
發(fā)稿編輯/田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