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了妻子胡云的電話,王方平心里還是咯噔了一下子。妻子告訴他火車12點到站,午飯就在家里吃,盡管王方平是知道她回來的時間的。她說她出差半個月,快要饞死了。她說他的油燜大蝦和干豆角臘肉除了他們家天底下哪個地方也沒有。她說她在出差的那個城市也吃了幾個地方,和你比,簡直就是地下和天上。他感覺,妻子的臉上這時候一定是寫滿了驕傲的。這驕傲讓他更加心慌。然后,她又說起了床笫之事。她說都半個月沒挨著你了,你說,這賬該怎么算?她說這幾句話的時候聲音小了好多,是怕跑進鄰鋪的耳朵吧?
接完電話,王方平噓了一口氣。他感覺手心出汗了。他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半個月眨眼沒了。王方平有些慌亂,手和腳好像也沒地方放了。王方平給自己說,一個在仕途中正穩(wěn)步前行的副處長,亂什么亂?況且,妻子從來就沒有懷疑過他。但越是這樣,他的心就越慌亂。王方平連著吸了兩口氣,才讓自己落實在地上。
還不到9點,時間寬裕著呢。
只用了幾秒鐘,王方平就平靜了自己。同時也考慮好了接下來自己該做些什么。
王方平打開頂燈,又打開床頭燈,一床的光。戰(zhàn)役從床上開始吧,王方平說。王方平先把被子抖開,眼睛細細地在被面搜索。王方平搜索的時候,基本上是以平方尺為單位進行的。王方平喜歡書畫收藏,“平方尺”這個概念自然熟悉不過。這面完了,再翻過來,看另一面。
沒有,一根頭發(fā)也沒有。Very good!王方平朝空中捻了個響指,還呼了一口氣。這時候,王方平想坐下拉一曲二胡。二胡是王方平的業(yè)余愛好,高興的時候王方平就想拉二胡。王方平?jīng)]有拉,他只是下意識地朝掛在門口的二胡看了看。
看看表,只用了10分鐘。效率高哇。王方平就讓心里的慌亂離去了好大一部分。
第二階段是床。先看床尾,再看中間。這些地方不是關(guān)鍵處,王方平僅用了3分鐘。王方平在心里打了個比方,假如這張床的床頭是一份文件的話,那么床尾和床的中段只能算是附件而已。王方平一笑。果然,這兩個部位仍是一根頭發(fā)也沒找到。
做了一個擴胸動作之后,王方平開始把眼光投向床頭。
焦點,主戰(zhàn)場。王方平的眼睛成了探照燈。枕頭,枕巾,床頭的靠墊。正面,反面,側(cè)面。探照燈又變成了刀子,刮過來,又刮過去。
怪了,沒有,一根也沒有。
王方平把身子更低地俯下去,刀子又開始刮。太陽也幫忙,從窗戶鉆進來。亮啊。這就讓刀子刮的時候會錙銖無遺。竟然還是沒有。王方平吸了一口涼氣。又一遍搜索之后,王方平就釋然了。其實這半個月里,他每天起床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清掃床鋪。每天早起,床頭柜上的那把紅木長毛刷子會一遍又一遍地游動在他的床上。就像一尾魚從容安詳?shù)赜卧诤蠢铩?/p>
書房,客廳,衛(wèi)生間。每一個地方都是三進三出。地毯是最不好對付的。刷子不行,吸塵器也不行。頭發(fā)落在地毯上,就像被無數(shù)只手抱住了,牢牢的。王方平就跪下來,前進或者后退。古人有“膝行”一說,今天我也算繼承一回傳統(tǒng)吧,王方平自嘲道。
沒有,一根也沒有。
王方平覺得脊背一陣發(fā)涼。那么多地方,那么大的地方,怎么就一根頭發(fā)也搜不出呢?真是奇哉怪也。一開始的慌亂又一點一點爬上心頭。
頭發(fā)藏到哪里去了呢?
王方平感覺冥冥中似乎有個高高在上的東西要和他開玩笑,或者干脆說就是一場陰謀,把一根、兩根甚至三根頭發(fā)藏在什么地方,讓他找不到,這些頭發(fā)卻會突然出現(xiàn)在不該看到它的人面前。王方平覺得他的毛發(fā)都要豎起來了。
這時候,王方平才真正知道了自己面對妻子的時候有多么心虛。王方平,你心虛什么?就因為你頭上的烏紗帽是來自老丈人的蔭庇嗎?王方平問自己。然后他搖了搖頭,他沒有給自己答案。
門鈴響起的時候,餐桌已經(jīng)滿了。油燜大蝦和干豆角臘肉盤踞在正中間。
穿過客廳要去開門的王方平腳步輕快,像一陣風(fēng)。王方平還在臉上準備出了他自己認為十分恰當?shù)男θ荨iT打開了,有風(fēng)擠進來。王方平感覺有什么東西在臉前晃,他伸手一捉就捉住了。等王方平看清了他手中捉住的是一根頭發(fā)、一根長長的頭發(fā)之后,他就“啊”地叫一聲,然后就倒在了地上。
120送到醫(yī)院的時候,人已經(jīng)不行了。辦完了后事,胡云站在門邊,久久地和那把二胡對視。但是,她沒有看出來任何異樣。那把二胡還靜靜地掛在墻上,一如丈夫生前。只是弓子上的一根馬尾斷了,垂下來,像一根長長的頭發(fā)!